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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一〇回 梦东君圣母度香魂 游西天红鱼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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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上回。
    坤宁宫,东梢暖阁。
    话说朱福一回宫,便来向马皇后交旨。其间借机将在魏国公府的所见,与孙氏所托之事一并如实说给了马皇后。其言辞所述,自是义愤填膺。
    马皇后一面闭目细听,一面力压满腔气愤。旋即,打鼻子里硬是深深泄出一股气来,盯着朱福的眼睛开了口,可那语气却未见半分厉怒:“你可看得仔细?那谢氏头上戴的,确是一顶九龙四凤冠?”
    朱福目不转睛地作答:“小的看得真真的,绝无半点虚言。”
    马皇后听他那般肯定,缓缓抬起手来,捂着心窝暗骂道:“果真是个无法无天的蠢物?”可转念一想,又不觉皱起眉心自语一句“不对。”
    朱福不解,问道:“娘娘,您觉着何事不对?”
    “此事绝非如此简单。”马皇后似有不适,自顾轻轻敲打两下胸口,旋即深呼一口气,又作细说,“你想啊,那谢氏再是如何胆大包天,也绝不会将私造的凤冠明目张胆地戴出来。”说到这儿,又回身打桌上捏过茶杯,呷了一口后说,“更何况又是当着你的面儿……”
    朱福眼见马皇后似是有些不爽快,便一面为她抚起后背,一面问道:“娘娘的意思是……那谢氏当真是个榔头脑袋,确实不知规矩礼法?”
    马皇后一声长叹,道:“你有所不知。那人作派虽是难登大雅之堂,可还不至于狂妄到这等地步。”转而又问,“你可记得,此前本宫曾召见过她几回?”
    “小的记得。那会儿您还夸她是个爽性之人呢。”
    马皇后摇头摆手地苦笑道:“我那哪里是夸她呀?殊不知,她三次入宫,乱了三次规矩。尤其是十年前那次,黏在本宫这儿诌了整整三四个时辰,耗得本宫真是苦不堪言。”
    她这一说,朱福顿时想起了当年情形。于是,连气带骂道:“您不说我倒忘了,那婆娘临走时还将娘娘的凤钗癞了去。真是不知死活!”
    马皇后再捂胸口,点头应道:“可见那本就是个有头无脑的人物。尤其是自打她孩儿夭亡那会儿,其行事作派便也日渐混沌。这也是本宫近十年再未召见的缘故。”
    “小的可早就听说,那婆娘是个出了名的善妒之辈。”
    而马皇后却无任何怒色,但听她道:“此人善妒固然不假,不懂规矩礼法却也是真。况今日之事,本宫还是觉着另有蹊跷。”她说着,略显深思,随后又开口相问,“你可仔细瞧过那凤冠?”
    朱福转到马皇后面前,回道:“小的瞧得仔细着呢,那凤冠之华美,绝不逊于皇后所戴那顶。尤其是额上那颗随珠,跟娘娘冠子上那颗一模一样……啊?……”他言到此处顿觉讶然一惊,当即抠着下嘴唇愣了神。
    “随珠?”马皇后听得顿皱眉头,复又确认一遍,“你说那凤冠额前嵌的可是一颗与本宫冠上一模一样的随珠?”
    朱福已知大事不妙,于是赶忙跪地回说:“娘娘,小的一时信口开河……”
    马皇后脸色煞白,有气无力地喝道:“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朱福怯怯抬头,却依旧不敢直视。
    “痛快回本宫,那随珠你可看得真切?”
    朱福畏首畏尾,吞吞吐吐地回说:“小……小的不敢欺瞒娘娘,那……那珠子应就是当日,娘娘赐与……”
    “够了。”马皇后突然拦住朱福下话,尽力压住满心恨火,喘息相嘱,“此事莫要声张。给本宫私下里查个清楚再说。凡事未弄个水落石出,万不可轻下定论。”说着,她抬肘撑于桌上,揉起了额头。
    “是。”
    “此时,你可还轻信那凤冠乃为谢氏私造?”
    “都是小的愚笨,不明就理。”朱福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国母,其察人度事的本事简直如通神明。
    “别搁那儿朽着,起来说话。”
    “是。”朱福乖乖起身,欠首而立。
    马皇后叮嘱道:“要查,就先从卢妃巷的衣冠匠人入手。”
    “小的明白。”
    马皇后轻叩颈后,呼出一口长长的闷气来。渐渐地,又觉着肘下似被何物硌得不适,于是便转朝桌上瞧去。硌在肘下的本是一只翡翠镯子。此物乃是孙氏先前塞与朱福的酬劳。马皇后掐指衔过此物,再次开了口:“至于那孙氏所托,你是如何看待?”
    朱福欠首道:“不瞒娘娘,非是小的拿人手短,小的确实觉着那孙氏真真是个可怜之人。”
    “如何见得?”
    朱福慢条斯理地解释着:“您看呐,她身上干净得只剩这个物件儿了,却还要塞给小的帮她求个安生。可想而知,素日里不知受了那谢氏多少欺辱呢。”
    “唉……”马皇后盯着他一声叹息,随即又问,“以你之见,那孙氏之求,本宫是准还是不准呢?”
    朱福再次欠身,道:“小的全听娘娘旨意。”
    “记得此前,本宫就曾对你说过,‘智而学伪,其弊难忠’。”
    “小的一直铭记于心,从不敢忘却。”
    马皇后自顾抿了一口茶,教导说:“在这世上,最难看透的莫过于人,须知人性有表里之分。”
    朱福顿首道:“小的受教。”
    马皇后探过手去,将那镯子递给了朱福,道:“那人物虽小,可戏路还在后头呐。”说着,便欲起身,却顿感周身疲惫,行动颇为吃力,于是便探手朝他招呼,“过来扶本宫一把。”
    朱福得令,立马前去搀起她。
    二人随后缓缓步出暖阁,朝坤宁宫正殿而去。
    其间,只听马皇后自叹道:“本宫老了,这身子骨是愈发不听使唤了,只怕是来日无多了。”
    这话听得朱福心头一颤,忙作劝慰:“娘娘莫要说这话,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马皇后一声笑叹:“这话我倒是爱听。可古往今来,长命百岁者复有几人呐?”二人说着,已来至凤台阶前,她一面吃力地朝上迈着步子,一面道来,“昨夜本宫瞑睡之中,竟见东君手捧一枝香魂入梦,说是要取我一匙心头血,用来超度一个附在花中的魂魄。”
    朱福惊问:“娘娘可曾应允?”
    马皇后一手拄着膝盖,缓缓落座,道:“我本想不应的,可偏瞧见那香魂枝头花瓣飘零,一片接着一片,如同下雪一般,落地竟然化作成堆的白骨……本宫恐是祸兆,便应了东君之托。不曾想,那香魂得了本宫心血,竟当即幻化成一位娇美的仙子。”马皇后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眼角里渐露出一缕闪着泪光的笑意,“那仙子牵着本宫的手,一抬脚,竟带着本宫飞了起来。我们一路向西,飞呀……飞呀……飞过本宫的老家宿州,也飞过了中都凤阳……看见了从前,也看见了将来……我们就那么不知疲倦地飞着,很远很远……直到被昆仑山上的一棵神树挡了去路……”
    朱福忙问:“娘娘,那仙子这是要带您去哪儿啊?”
    “是呀,我也是这样问她。”马皇后笑得越发释然,“你猜她说什么?”
    朱福一面苦想,一面回说:“这……小的实在想不出。”
    “她说要带我赶在八月初八之前到达西王母的瑶台。”
    “这八月初八不是那西王母的寿诞吗?据说每年这一日,那西王母都会举行蟠桃盛会呢。”朱福自顾猜解,转而竟顿显惊喜之色,“那一日也是娘娘的寿诞啊!这样说来,应个是为娘娘增寿的吉兆才对!”
    “这个本宫岂能不知?可那仙子却说,那一日也是本宫与她归天交旨之期。临了,她口中还念念有词地丢给本宫两句哑谜。”
    “娘娘,那谜中所述何言?”朱福问着,泪水已在眼中打转。
    马皇后娓娓道来:“棍打绛纱汝当死,天心造数本如此。应知生负使命来,死后魂归天仙子。可那仙子话音刚落,本宫就听闻三声木鱼伴着一阵婴儿笑声,那声音硬是将本宫从梦里唤了出来。说来也怪,打那一觉醒来,本宫就觉着心血不济,周身不畅……”
    马皇后这一说,顿时惊得朱福扑通跪地,哭天抢地道:“皇后娘娘,您可千万别吓小的呀!昨儿个您这身子骨还好好的,万不可被那般妖梦迷心而作轻生之念呐……”他已哭得手足无措,“小的……小的这就去请皇上来,求他找人为您做法,灭了那杀千刀的邪祟。”说着,便慌手乱脚地朝凤台下爬去。
    “回来……”马皇后深蹙眉头,有声无力地喝道。
    朱福伏地,转颈大哭:“娘娘……”
    “本宫还没死,你哭的哪门子丧?”
    “娘娘……”
    “不许哭……”马皇后已现不适。
    朱福顿时屏住哭声,翻身爬起前去搀扶:“娘娘,还是让小的去请皇上……”
    “不可。”马皇后摇头道,“你怎会不知皇上性子?太医们若是瞧不好本宫这病,只怕个个性命难保啊……如此一来,岂不再折本宫寿数?”稍适片刻,马皇后渐渐舒缓了气色,眼角隐现一丝慈笑,“记着本宫的话——凡事莫急,大局为重。”
    朱福俯下身子,跪在一旁,无奈泣语回应:“是,娘娘……小的记住了……”
    马皇后慈母一般抚着朱福的脑袋,问道:“可还记得初见本宫的样子?”
    朱福眼含泪花:“小的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十五年前,当时小的才八岁,娘娘也不过三十出头。”
    马皇后一声长叹:“是啊……这一晃都十五年了。我大明建邦已十五载了。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而我也熬成个老人家了……”
    “娘娘不老,娘娘还要长命百岁呢……”
    马皇后摇头释然一笑,叹息道:“人这一辈子啊,荣华可争,富贵可谋,偏偏就是这生老病死勉强不得。佛说人生有八苦,如今想来,本宫这眼下之状当算其中一苦啊……”凝望殿门之外,马皇后由感道来一诗,此诗倾诉的乃是佛家所说“人生八苦”之一,书者将其唤作《疾中苦》:
    『昔日莺莺小儿女,今夕奄奄游丝语。
    境似梧桐栖病鸾,心若居人忧蛀闾(1)。
    神佛无暇三宫院,鬼煞不怜千金躯。
    更患膝下尚无主,锦世宏愿皆空许!』
    朱福听罢,再度落泪,问道:“娘娘是在担忧诸位皇子?”它这一问,道破了马皇后心中所想,泪光里只见她苦中含笑,胸中深压出一阵沉闷的叹息,问道:“你可知本宫当年为何给你取名‘朱福’?”
    “娘娘希望小的一辈子都有福气?”
    “也不尽然。本宫更愿能以你这名字作个彩头,唤来大明朱氏万世鸿福啊。”
    “小的明白了——就如皇上为庆公公赐名‘庆童’以庆童年之时相交之谊,娘娘为小的取的这名字,原来也有如此深厚的寄托,小的愿娘娘唤‘朱福’到一百岁,一千岁……”
    马皇后笑了,在朱福脑门上轻轻戳了一指,说:“你这张巧嘴呀,只怕唤不了本宫那么久喽……”
    “娘娘……”
    “而你可知,宫中奴婢上千,为何本宫单单把你留在身边……”
    朱福孩童一般,故以无知作答:“想是那会子娘娘瞧着小的生得俊俏,也不顽劣?”
    “你呀……”马皇后又笑了,扬膛夸道,“在本宫看来,那群孩子中数你最仁厚,本宫是想历练出一个忠心侍主的人物,有朝一日能代本宫去照顾好太子。”
    朱福听罢,连忙叩首道:“皇后娘娘一片苦心,小的定会铭记五内。”
    话说到此,只见门外进来一个比朱福年纪还小的太监,进门便通报说:燕王妃为参加明日浴佛大典连日赶路,已从北平归来,此刻已入了坤宁门来见。
    马皇后乍听“燕王妃”这一尊讳,眉头当即涌上一丝不爽,随即沉沉叹出一口气来。转头时,正瞧见朱福喜忧莫辨地望着她,于是便作了交待:“记着,不管有何想法,都不应显露分毫。你可明白?”
    朱福欠首应明:“小的明白。”说着便忙上前去欲作搀扶。
    而马皇后却推开他的手,嘱咐道:“莫要搀扶。”
    朱福望着她,满目担忧,“可是您……”
    马皇后拧眉,递了个眼色道:“自去便是,本宫撑得住。”
    朱福心里虽是有一万个不放心,但还是恭从其命,步下了凤台。随后,又速速提整了衣冠,步出殿外宣迎。
    片刻过后,又见他引着燕王妃,携大抱小地进了殿门——此番回宫,燕王妃共带来三个孩子。大的四五岁模样;小的不过两岁出头;而她怀抱那个尚在襁褓之中。
    燕王妃一进门,隔着老远便脆生生地唤着“母后”。
    马皇后缓缓步下凤座,先朝两个孩子笑吟吟地招呼:“哎哟……我的宝贝,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燕王妃一见此等情形,心中自是十分欢喜。于是忙朝马皇后施礼,转头又将身旁两个孩儿向前推去:“炽儿、煦儿,快给皇祖母问安。”
    两个孩子满脸喜庆,双双跪地朝马皇后一通叩头。
    这一叩,马皇后顿时喜欢得眉开眼笑,忙俯下身去将两个孩子搂进怀中,贴着两张小脸儿一通亲近。
    之后,这婆媳二人自是一番寒暄。马皇后吩咐朱福先带两位年长的皇孙下去好生安顿,回头刻意牵着燕王妃的手入了暖阁。
    二人一进暖阁,马皇后就忙招呼她落座,并兴冲冲地去抱她怀中的孩子,“来……快让皇祖母瞧瞧这个宝贝……”
    可万没料到,她这一抱,竟被燕王妃一个细微的躲闪给避开了,随即又是一声:“母后,万万使不得……”
    马皇后被亮在一旁,两条胳膊悬在半空里伸缩两难,眉头上也渐生疑云。
    就在这档口,燕王妃稳稳地站起身来,朝她施了个欠身礼,一手揽着婴儿,一手搀过马皇后的胳膊解释说:“母后莫急,请您坐下,细听儿臣道来。”
    随后,二人隔着炕桌落了座。
    燕王妃沉吟片刻,方开口说道:“母后有所不知,这孩子并非臣妾骨肉……”
    马皇后一听,怔了神,随后似笑非笑地问道:“这……莫不是棣儿在外沾弄风月所生?”
    燕王妃唇角现出一丝浅笑:“母后错怪燕王了。”
    “那……”马皇后疑惑满怀,“这又是哪家的孩子?”
    燕王妃故显笑色,问:“母后可还记得洪嫣?”
    马皇后面露惊诧地问:“难不成这孩儿是她所生?”
    燕王妃点头应道:“正是。”
    马皇后满目讶然,可片刻又化作两眼喜色,笑说:“当初本宫将那丫头赐与你父,命其好生服侍左右,想是如今已被你父纳了妾?”
    燕王妃陪以苦笑:“如是这般,再好不过……”
    “哦?这……”马皇后彻底糊涂了。
    这时,又听燕王妃道来:“初见洪嫣显怀之时,臣妾曾私下问过父亲,可父亲对此事竟也茫然不知。”
    马皇后听了,不免一番揣度。道:“如是魏国公的骨肉,他岂能不予相认?如此说来,应是洪嫣那丫头有失检点,招惹了府上哪个家奴也未可知……”
    “儿媳起初也是这般想法,可讯问多次——就算儿媳与父亲商量准她与那人完婚,她都不曾有半点交待。”
    马皇后骂道:“倒是个铁嘴的冤孽。”
    燕王妃接茬道:“说的就是。半年来,那丫头一直闭口不言。前些日子臣妾召她问话,其间言辞重了些,被她顶了两句嘴。那档口恰被燕王撞见,一脚便踢在那肚子上,导致这孩子早产,也险些要了她性命!”
    马皇后听得一惊,揪着心窝责怪道:“哎哟……棣儿那性子怎么会?……”转念又说,“也难怪他会那般恼怒。”
    “幸亏当时周王赴北平押送粮草,暂住府上,及时为其施救,这才保全她母女二人。”
    马皇后叹道:“善哉,善哉——橚儿因自幼酷爱医术,曾多次被你父皇斥责,想不到这节骨眼上倒也有些回天之术。也算帮他四哥赎了一桩罪过呀……”
    燕王妃点头。又道:“如今,瞧着这孩子怪可怜的,儿媳也不忍深罪洪嫣。回京前,父亲交待说,她毕竟曾在母后身边多年,其中隐情想是只有母后才能问得出,因此儿媳便将她母女二人带回京来听凭母后发落。”
    马皇后沉思片刻,问道:“那洪嫣现在何处?”
    “因其伤病未愈,恐即刻入宫携来晦气,儿媳便将其送至我父府邸暂作安顿了。”
    “眼下是何情形?”
    “服了周王开的方子,如今已能下床走动,但若久之常会见红,恐是得静养些时日。”
    马皇后渐渐放下心来,道:“也好,待浴佛节后再作处置吧。”言到于此,马皇后忽然掉转话风,笑着问:“这回你可踏实了?”
    对这突来一问,燕王妃当即目显迟疑,却忙以笑语回问:“恕儿媳愚钝,竟不知母后之意……”
    马皇后一笑,顾此而言他道:“犯不着跟本宫面前装糊涂,你的性子本宫岂会不知?”说着,隔着炕几摸过她的手,笑而低语,“你若只想向本宫禀明此事,大可三言两语说清即可,何必偏将这孩子抱来给本宫瞧——我看你呀,分明是摸着本宫心头的软处替那洪嫣说情呐……”
    听她一笑,燕王妃本已顿悬之心渐渐落地。赶忙回之一笑,故作一声叹息,迎合道:“可到了,还是没瞒过母后的法眼。”说着,便越显亲近地笑起来。旋即又是一番自圆其说的叹惋,“若不是燕王一时恼火动了粗,那洪嫣也不致落到这般田地。而今若再降罪于她,儿媳实难心安。”
    马皇后道:“可这话说回来,身为宫女,与人私通绝非小过。此事若被皇上知道,说不定做何处置呢。依我看棣儿那一脚,倒也算是帮了她一把。”
    乍听这话,似是话里有话。可燕王妃却赶忙顺势岔开话题,笑问:“如母后所说,她挨那一脚倒也算因祸得福了。”
    马皇后会心一笑,并未回应。而是像她那般将话题转向别处:“想来,那丫头的身世也着实可怜哪……十五年前,大明刚刚建邦,高丽便向我朝进贡了第一批宫女,洪嫣就是当中的一个。当时她刚满十一岁,本宫初见她就甚是喜欢,本想将她留在身边,可无奈言语多有不通,便将她安排在棣儿和橚儿的生母——同是高丽出身的碽妃娘娘身边历练着。十年前,碽妃被皇上禁足于省躬殿,那丫头方再度回到本宫身边。想来这也是她与本宫的缘份呐……”
    燕王妃点头相应:“原来如此。”又说,“儿媳也是今日才知碽妃娘娘本出身高丽。”
    “此事棣儿未曾与你提及?”
    “不瞒母后,自儿媳与燕王成婚至今,有关碽妃娘娘之事他从未提及半分,许是有心避及痛处吧。”
    “也难怪,出身皇族,面对宫规国法,诸事多是身不由己呀……自打碽妃被禁足那会子起,皇上就严禁棣儿和橚儿前去探望。记得那回,碽妃生了大病,橚儿便悄悄溜进省躬殿探视,被皇上得知竟招来一顿痛打,若不是本宫拦着……”她一再摇头叹息,“为免此类事端再有发生,本宫这才请旨,将他二位皇子送至中都行宫,分别交由崔惠妃和孙贵妃两位娘娘教养。”
    燕王妃点头:“臣妾终于明白,为何孙妃娘娘殡天之时,皇上下令让周王为其服孝三年了。”
    “本宫如此安排也是一片苦心呐——那二位娘娘一生贤良淑德,但无子嗣,两位皇子交由他们抚养必能视如己出。”
    “想我皇室,有母后这般宏慈护佑,真是我等儿孙的福气。”
    马皇后笑应:“好了,你就别搁本宫这儿灌蜜糖了。”
    这时,朱福进了门来。
    马皇后问道:“二位王子可安排妥贴?”
    朱福躬身回禀:“回娘娘,都安排妥当了,两位王子刚刚用了些膳食。这会子,正偏殿里与奴婢们玩着呢。”
    马皇后点头:“好。”
    燕王妃却在一旁叮嘱:“他们平日里都被燕王宠坏了,万不可由着他们性子胡闹。”
    朱福一笑,但听马皇后轻拍她手道:“你呀,就别操那心了,还是陪本宫安心用膳吧。”说着,又吩咐朱福,快传午膳吧,本宫与王妃就搁这儿吃了。”
    “是。”朱福得令,自顾出了门去。
    燕王妃笑说:“这一晃两年没吃过母后宫里的饭菜了,儿媳还真想得慌呢。”
    马皇后调侃道:“既是如此,就莫要回北平去了。”
    燕王妃笑说:“如若这般,自然是好。就怕日子一长,那人说不准奔了哪家香闺呢……”
    她这话一出口,顿时引得马皇后指指点点,开怀大笑。
    说来也怪——此时,那襁褓中竟也传来一阵笑声。
    燕王妃低头一眼,笑说:“哟,这小东西醒了。”说着,又逗引那孩子发出一串脆脆的笑声来。
    但说那孩子一笑,顿使马皇后一阵惊觉,凝眉复听,倍感那腔韵似曾相识。暗自沉吟了好一阵子,只听她朝燕王妃问道:“方才听你说,这孩子落草时尚未足月,且如今降世也未过满月之期,怎会笑得这般脆成?”
    燕王妃笑答:“母后有所不知,这孩子自打落草以来就从未见一声啼哭,近日来又常闻她这般笑气儿呢。”
    马皇后愕然,追问道:“当真如此蹊蹻(2)?”
    “儿臣岂敢诓语?就连燕王那石头性子,都被这可人儿哄得将这宝贝赏了她呢。”燕王妃一面笑说,一面打那孩子胸前挑起一块小指一般长短的柱状红玉坠,此宝名为“红玉莲纹坠”,上头环雕一图,图中乃是:
    『莲叶层叠翠云纹,芙蕖(3)含苞月满轮。
    清波浪头一锦鲤,半作翻腾跃龙门。』
    马皇后隔座挑过那玉坠,细细端详道:“此玉坠乃是大明开国时高丽进贡之物,当年本宫将此物赐与碽妃娘娘,以慰其思乡之情,不曾想,经此一番辗转竟佩在此女身上,此中机缘倒也耐人寻味……”说着,她朝那孩子探出手去,唤道:“来吧,让本宫也瞧瞧你这蹊蹻的小东西。”
    “母后……”燕王妃欲作劝阻。
    “无碍的。早年在乡里,本宫哪家孩子没抱过?”说话间,只见她从燕王妃怀中接过襁褓,“这小东西既是这般精怪,也该让本宫沾沾喜气。”
    谁曾想,那孩子被马皇后这一抱,竟再次“咯咯”地笑起来。
    马皇后喜不自胜,旋即却因那笑声忽地想起昨夜梦境来:只见她与一位身着云锦织金披风,头戴银绒雪羽云珠冠的仙子飘然飞翔于九天之上,耳边回响起那仙子的一席哑谜,“棍打绛纱汝当死,天心造数本如此。应知生负使命来,死后魂归天仙子。”随即,就是一阵木鱼伴作两声婴孩脆亮的笑声……
    却说,那笑声竟与面前这孩子的声音如出一辙……
    神游梦里梦外,马皇后若有顿悟,不知不觉渐现两眼泪光……
    “母后?……”燕王妃盯着马皇后的神情,两眼茫然地轻唤道。
    她这一唤,渐使马皇后回过神来,忙一面拈帕拭泪,一面将那孩子递给了燕王妃,并努力压住满心波澜,故作无事地笑说:“不打紧的。方才被这小东西一逗,本宫这眼泪都笑出来了。”待其再次细瞧那孩子笑眉笑眼的模样,又扫了一眼她胸前那块玉坠,便渐投两眼慈笑,“难得你小小人物,就这般讨巧。今日,本宫就送你个名讳吧。”
    燕王妃妃一听,轻揩那孩子脸蛋儿,逗着乐子道:“小东西,娘娘要赐你名字了,还不快谢恩?”这一逗,再引孩子笑如银铃。
    稍后,马皇后开了口:“本宫看你笑盈盈这般可人,活脱脱好似个鱼儿,且你母女二人冥冥中又与我皇族有些渊源——本宫就暂依你娘亲姓氏之音,附和我皇家姓氏之意,唤你‘红鱼’(4)吧……”
    燕王妃听闻,若有所思……
    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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