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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三三回 鬼门关邪魔死纠缠 环生道真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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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上回。
    但说萧氏强撑身子上了马车,竟觉着胸口梗梗噎噎,有气难舒。一时间,急得两小儿不知如何是好,只顾拥着她悲啼不止。
    就在此刻,竟见耿五哥拖着条伤腿进一步一挨地进了院门。他一面走,一面不住拍打后脑,分明是一副神志未醒之状。
    看样子,那脑袋应是着了棍棒。
    见那救星走来,两个孩子朝他招手连声哭喊。少时,总算令他游魂归了神府。耿五哥定神细看,渐渐明白此处发生了何事。于是便加快步子,朝这头一蹾一踮地行来。
    见他行动那般费力,莺歌抬手拍了马臀,那车子方荡荡悠悠驶向前去。片刻之后,这耿五哥总算是迎上前来,又经一番周折上了马车。定睛瞧去,他脚上那鞋子早已被鲜血浸得透湿一片。
    见萧氏伤势不轻,又是一通连呼带唤:“大嫂子!大嫂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否则叫俺如何向景大哥和俺爷爷交待呀?”
    他说着,便自责得落下泪来,直引得两个孩子又是一阵哭泣。
    这会子,只听萧氏一通咳嗽,渐渐缓过气来,又强挺着那股子微弱的气息支使:“快走……”
    耿五哥点头应声,又抹了泪眼,朝妙锦交待:“锦儿,快往里坐。”说完,又扶了萧氏,将其半拖半扶坐上轿凳,使其身靠轿壁,头靠轿门。妙锦与她同坐一侧,紧扶其臂弯,自腾出另一侧轿凳来,欲使莺歌与他们对坐。
    有道是“穷山恶水行路难,奈何恶鬼死纠缠。”
    耿五哥转身刚刚坐定,欲叫莺歌快进轿去。话未出口,竟又听莺歌一声惊叫。待他定睛瞧去时,聂无羿又将那小儿拖下车去。
    “孩子!”
    “小哥哥!”
    萧氏母女连声凄唤。耿五哥深知自身难保,便挥马鞭,车马飞快行驶开来。
    “五哥,快救他……”萧氏虽是虚弱,却满目急不可待之色。
    “大嫂子,你也不看看自家是何困境?再与那魔障纠缠下去,只怕咱就要葬在这鬼地方了。”
    “莫说这话……老天岂会让良善之人轻易枉死?”
    “天若有眼,又怎会让咱撞见那邪魔?”
    “听话……”
    “五叔,求求你,救救小哥哥吧……”妙锦起身,牵牵耿五哥衣襟。
    “锦儿,非是五叔不想救,只是五叔这脚刚刚被那邪魔布下的兽夹所伤,只怕几根趾头都已废了……五叔也想救那孩子,可是……唉……”耿五哥说着,摇头一阵叹息,倍感无奈。
    “无论如何,咱都得试一试。也不枉那孩子一腔期许,你说呢?”
    “这……”耿五哥又是一声叹息,随即朝身后无奈扬言,“得,两尊泥菩萨,坐稳了!”说完,当即掉转马头回来,又使车子疾驰回去。
    说话此时,聂无羿正死死揪着莺歌儿头发,一步一挨地往回拖。那孩子哭得凄凄惨惨,令人锥心不已。
    这会子,忽见那已去的车马突然奔驰回来,那畜牲顿时神魂紧绷,回臂一勾,死死勒住莺歌脖子。并朝那车上疯魔一般咆哮道:“再敢过来,老子就弄死他!”
    耿五哥纵揽缰绳,车马踌躇不前,只得停在十步开外观望。
    “放开那孩子!”萧氏打轿内探出身子来,努力提着一腔真气喊道。
    聂无羿见是她在说话,更是火冒三丈,吼道:“该死的婆娘!老子早晚弄死你!”
    “少说废话!快放了那孩子!”耿五哥叫道。
    此言一出,又招来聂无羿轻蔑一语:“没用的废物,就凭你,能耐我何?”
    那话顿时激得耿五哥怒上心头,当即抓过佩剑欲去取他性命。
    聂无羿见势不妙,又恐如此纠缠下去,定然寡不敌众。于是,立马喝道:“站住!你若向前一步,老子立马要他小命。”说着,手中猛一用劲,直痛得莺哥一阵凄吟。
    众人定睛看去,竟见那畜牧手中正握着萧氏那柄铜钗,钗锋正刺莺哥颈窝。
    那般举动,直惊得萧氏忙呼:“住手!莫要伤那孩子性命。”说罢,望着那孩子流下泪来。
    “求求你,莫要伤害小哥哥……”妙锦哭求道。
    “别管我……快走……”莺歌泪眸闪烁,摆手道。细看那面容,早已不见血色。
    “小哥哥……”
    “臭丫头,闭嘴!”聂无羿血目圆瞪,大吼,“再不叫你娘快滚,老子就立马要他小命……”说罢,猛一用力,顿使那孩子颈上流出血来。
    “住手!”车上三人齐呼。
    聂无羿怒骂:“还不快滚!”
    “小哥哥……”妙锦悲唤。
    “妹妹,快走啊,莫要管我。走……”莺歌泪如雨下,摆手催促,又道别言:“救命之恩,永生为报。快走……”
    “滚!快滚!”聂无羿越发疯魔起来。
    耿五哥转头看向萧氏,萧氏无奈点头,脸色也越发苍白,便又回头顾看一眼莺哥,随即掉转马头。
    车子望院外行时,妙锦打轿窗里探出头来,泣语喊道:“小哥哥……”。莺哥苦泪无言,缓缓摆手作别,望那车马渐行渐远。
    稍顷,但听那轿内传来妙锦悲婉的歌声:梨花儿飞,梨花儿醉,梨花儿美。晓来谁霑梨花泪,莫笑梨花儿悲,莫嫌梨花儿心碎……
    且说,一行人等寻着来路,终于驶出茂林。此时,已是日没山外,暮色欲合。转看大路西头,五郎关恍若咫尺,又细想此去金陵,尚有两千多里要走,况自己与萧氏皆是负重伤在身,便动了折返之念。
    “大嫂子,我看咱还是暂回真宁,可好?”
    “万万不可,我还要去救我相公……”轿内,萧氏怀抱早已哭睡的妙锦,回应道。
    “可是,你我都已伤到这般田地,只怕未到金陵,就已……”耿五哥话欲出口,又觉太不吉利,便连“呸”三口,商量道“倒不如就此折返,先到上元观镇寻个馆再作打算。”
    “也罢……”
    耿五哥收缰,自朝西去。又问道:“锦儿可是睡了?”
    “嗯,哭了这一路,也是累了。”言罢,忍不住一阵咳嗽,也惊了妙锦睡意。
    妙锦一惊,缓缓抬起身来,泪眼问道:“娘,你可好些?”
    “好孩子,别担心,娘没事。”说罢,将她额头贴在自家腮上。
    “娘,方才,锦儿看见小哥哥了。”
    “尽说疯话,你一直在娘怀里睡着,怎么会……”
    “真的。锦儿分明看见那恶伯伯掳了小哥哥后,偷了一乘挂着白幡的车驾跑了。”
    “莫要瞎说,小哥哥定会没事的。”
    耿五一面驾车,一面道:“这孩子,许是被惊着了。入了关,安顿下来,需去嵩山寺找位法师来瞧瞧。”
    妙锦道:“娘,我真没瞎说。那恶伯伯偷的正是一位白衣法师的车马。你们为何不相信锦儿嘛?”
    萧氏心下认定这孩子所言,定是惊悸之下的胡话,看来她实在吓得不轻。于是,将其紧紧搂在怀中,应承道:“娘信,娘信……”
    话说此时,萧氏竟觉车马住脚了。便朝轿外问:“为何停了?”谁知,耿五半晌未作回应。于是萧氏再问,“出了何事?”
    “大嫂子……你快看……”耿五一面揉着眼睛,朝远处望,一面满脸呆傻地朝轿内回应。
    听他一说,萧氏缓缓掀了轿帘朝外望去,顿时,同感讶然。
    这会儿,二人正见打五郎关处行来三乘车马。
    虽是夜色初降,却也分明可见那马头上白绫束花,车盖顶头亦是一朵硕大的素花衔着白幔朝轿身垂遮下来,车盖前方檐角各垂一盏纸灯,而那车辕上,皆是高高竖起一杆白幡来。
    乍瞧那景像,萧氏也觉难以置信。说是幻觉,却见得真切;道是真切,又觉许是被方才小儿之言所扰。
    二人正在疑惑之时,竟闻打那白绫车驾中传来一中年轻僧人吟诵:“大道朝天两头空,君向西来我向东。莫说此道无交集,有道便有奇缘生。”
    那言方罢,但听另有一老者声音,哈哈大笑,道:“妙!妙!妙!小和尚果是慧人慧语。老道我索性再赠一令如何?”
    “甚好,甚好。”
    “天有道,地有道,世路人心皆有道。神佛守个极乐道,直等良善来寻靠;鬼怪占个邪魔道,且把恶念心头绕。我说我有道,他说他有道,都争个有理有据有劲道,无法无天无老少。君且看,输的哭、赢的笑,这人鬼天地真热闹!”
    话到此处,又听另一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小僧再为真人作批一句可好?”
    “只管批来。”
    “该来的,推不掉;当还的,逃不掉。这正是欲知大道真玄妙,须向正道问公道!”
    “大道、正道、公道……好极!玄极!妙极!”
    “真人过奖。”
    只见那车轿伴着二人说说笑笑渐渐行至耿五哥车马前。见其车马泊在道边,驱车的僧人也收缰勒马停下车子,朝他问道:“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耿五哥听问,忙回说:“正是。小弟携同兄嫂和侄女本欲去金陵,却不想半路竟遇了贼人……”
    “阿弥陀佛……可有伤到?”
    “实不相瞒,我与兄嫂俱被那凶徒所伤。”
    轿内二人闻声,相继掀帘而出。
    借着车盖角上的悬灯看时,只见前面是个和尚,头戴毗卢帽,身着海青袍。袈裟玉钩衔,青舃足上着。天庭真饱满,浓眉色如毫。地阁自方正,两耳垂珠桃。
    再说身后那道人,甚为奇异。竟见他褴褛黑袍灰蒙蒙,烂头青鞋脚上蹬。腰系丝绦乱如蓬,头戴道冠簪似弓。半尺须眉皓如雪,一弯笑目童子睛。满面红光真清爽,心生和气骨生风。莫道神仙难得见,且看眼前百岁翁!
    那僧先行下了车来,回身欲扶老道,却听他玩笑道:“莫扶,莫扶。贫道华年正盛,岂同风烛?”说着,声未落地,脚已落地。随即,与那僧人一前一后来到耿五哥面前。双方略施见礼。
    “遇引,提盏灯笼来。”那僧唤道。
    闻他使唤,方才驱车那小僧便匆匆提灯来见。
    借那灯火瞧去,萧氏竟觉那僧者十分眼熟,于是探问道:“敢问师傅可是嵩山寺住持惠复法师?”
    “阿弥陀佛,正是贫僧。请问夫人您是……?”
    萧氏撑着身子挪出轿来,回道:“奴家乃是真宁解元景清内人萧氏。”
    听她一说,惠复法师顿觉讶然,赶忙施礼道:“原是景解元内夫人,失礼失礼了。却不知您这是……?”
    萧氏叹息道:“一言难尽。”说罢又连忙拉着妙锦,吩咐,“锦儿,快来见过大师。”
    “小女见过诸位师长。”
    妙锦正拜,但听惠复问道:“可是那妙锦小女?”
    “正是。”
    “这一转眼,都这么大了。”随即叹道:“妙女,妙缘哪……”
    正说此处,但听那老道人在旁道:“我说你们呐真是啰嗦,眼下伤势要紧,寒暄的话容后再说吧。”他一面说,一面步上前来,朝耿五哥问话,“小伙女子,伤了何处?”
    耿五哥指了脚伤,那老道便一面施力掐住其脚踝,一面为其脱下鞋袜来,动作十分利落。“瞧样子,应是被兽夹所伤?”
    “正是。道长,我这脚趾可是废了?”耿五哥可怜巴巴地问他。
    见他那副模样,老道人哼声道:“废了!趁早割了便是。”
    “啊?”耿五哥听他一说,竟然欲作哭态,“以后娶了婆娘,恐怕要被嫌弃一辈子了……”
    “哈哈……小伙子,有志向。”老道笑道,“放心,老道我会帮你接上去的。”说罢,一面吩咐遇引取块白绫来,一面从袖里掏出一只小葫芦。随后便从里头倒出一堆漆黑的粉末,说话时已用白绫将那药末按在耿五哥伤口上,瞬间痛得他一声惨叫,哭哭泣泣问道:“老道长,您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老道士笑呵呵回道:“专治没血性的妙药。”
    “道长,您就别拿我取笑了,这会子真的很痛。”
    “痛就说明你这脚趾头活过来了。”言毕,便为其做了包扎。
    萧氏问道:“道长,他这脚当真能好?”
    老道人拂去掌上药末,玩笑说:“放心。不出七日,保他欢蹦乱跳地找个婆娘去。”
    这话引得妙锦咯咯笑出了声来。
    “你瞧,连这小娃娃都笑你了。”说罢,暗施巧劲,朝耿五哥足三里处一击,又招他一声尖叫。
    “好了,这会儿看看还疼不?”
    耿五哥只顾着闭目哼声,听他这一问,才慢慢缓过神来感受脚伤痛处,随之又目现喜色:“唉……神了……当真不疼了。”这席话,也使在场之人个个面露喜色。纷纷夸老道士手法高超。
    而老道人却转向萧氏问道:“方才听夫人说话时的气息,当是被重物撞击胸口所致?”
    萧氏点头:“正是。”
    老道人捊着银须道:“可曾吐过血了?”
    “娘那会子吐了好大一口血呢……”妙锦在一旁悲伤代答道。
    “夫人伤势已入心脉,只怕凡医俗药即便可疗此伤,也定然会落下终身的病根。”说罢,又打怀里掏出一块丝绢。打开时,竟见里头有两片不知名的冰晶叶子,递去时,对萧氏叮嘱道:“此物取自昆仑山,名作‘桓零’。相传,乃是那山之上一株名为丹桓的神木遭遇情劫所落。老道我整整寻了它十年,竟有幸于两年前偶得这两片。夫人只管取了一片去。每日除用凡药之余,且在晚上入睡时,将其含在口中,不出三月,自会痊愈。”
    萧氏听闻,忙推辞道:“如此稀奇之物,小女子实不敢收。”
    “嗳……莫要推辞。今日偶遇,当属有缘,夫人只管收下便是。”
    “可是……”
    “莫说可是,此物再是珍贵,可有人命贵重?然须谨记,此物一旦用之,绝不可再入他人之口。否则,定会要了那人性命。”
    “小女子谨记。”
    萧氏取了“桓零”,欲下轿答礼,却被其按住肩头道,道:“且罢,且罢,贫道最受不得这些俗礼。至于那些缓解内伤的俗药,老道这里也有那么几服,但请这小和尚到车里取来便是。”
    萧氏再谢,又被老道士回绝。只见他背过手去:“伤病之人,莫要拜谢,太不吉利。若听得多了,也会折我老道寿数。”
    “敢问道长尊号,小女子定然永世不忘救命之恩。”
    惠复大师玩笑道:“景内人问了也是白问,道长是不会说的。他老人家在我嵩山寺都住了十几日了,贫僧都未知尊号呢。不过,依老道长方才所言和那等霹雳手段,贫僧倒也能猜出八九了。我等此生得见真人,实乃三生之幸啊……”说着,与那老道士对视一笑。
    老道人忙抬手笑止道:“嗳……莫言,莫言,心明就是。老道平生厌囚劳,功名利禄懒观瞧。独向天地问长生,邋邋遢遢乐逍遥。”
    听闻此言,大伙儿纷纷笑了。倒是妙锦,嘟哝小嘴儿:“道爷爷,不肯说出姓名倒也无妨,可是给自个儿取个浑号也成啊。就好像我和寨里的伙伴们玩耍时,大家互叫阿猫阿狗一样……”
    谁知老道人听妙锦这样一说,竟哈哈大笑起来。
    萧氏忙道:“锦儿,不得无礼!”转而又道,“小女年幼无礼,还望道长莫要见怪。”
    “童言无忌,方见天真。别看老道我这把年岁了,倒是最爱与这些娃娃混迹。”转头又问妙锦,“那依你说,贫道该取个什么浑号呢?”
    妙锦眨眨双眼,略假思索道:“嗯……方才我听道爷爷说‘邋邋遢遢乐逍遥’,就叫‘邋遢’如何?”
    “锦儿……”
    “娘……是道爷爷让我说的嘛……”
    那老道再次放声大笑,连声赞道:“好好好!果真是个不俗的浑名儿!”说着,朝她张开怀抱,“那你可否让我这邋遢道人抱抱呢?”
    妙锦并未犹豫,滴溜进了老道怀中。
    “锦儿……真是无礼。”
    妙锦听闻,并未理睬,而是朝萧氏暗吐了舌头。
    老道一面让那孩子坐在臂弯里,一面朝其他人笑道:“至于你们,如不喜得叫我这‘邋遢’的浑号,直管另叫别号便是。老道祖籍邵武,大可唤我‘邵道人’就好。”
    众人皆点头笑应。
    老道转而又问,“你等可是招了这山里的匪徒?”
    “正是。”
    “对待妇人竟能下得如此狠手,定是个难缠的蛇虫。”
    妙锦一直忧念那莺歌死活,便泪眼矇眬道:“道爷爷,那恶伯伯不止伤了我娘和五叔,还劫持了一个小哥哥呢……我娘和五叔就是为救那小哥哥才伤的。那人把小哥哥的脖子都扎得流血了,这会子也不知是死是活……”说着,便越发悲伤起来。
    惠复道:“阿弥陀佛,伤害妇虐孺之流,孽障孽障!”
    “既是孽障,还留他做甚!贫道平生最恨此等下作鼠辈,引贫道前去拿了他便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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