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91，末日光景

    飞船在路过火星太空城的时候，缓缓停了下来。一群人造人顺着舱门飞出，如同黑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的隐没在了漆黑的太空中。
    雷琦烿坐在飞船内看着舷窗外，曾经热闹非凡的火星航道此刻空无一人，那曾经数万公司坐落其中的太空城此刻没有一丝灯光，如果不是轮廓隐隐反射着一些太阳微光，它几乎要彻底隐没在真空之中。
    想到过去和源洛一起来这座太空城时此地的盛况，她恍如隔世。短短几年时间，这里已经全变了。
    飞船并没有停止，它依然在向前飞行。一直飞临那熟悉的红色星球的上空，停在了一颗灰扑扑坑坑洼洼的卫星上。
    飞船在火卫一的表面缓缓停了下来，在人造人为他们指定的地点，他们看到了一处从地面升起的金属凸起，那是一处向下的电梯。这样的电梯雷琦烿曾经见过，在月球上，在那些核弹被掩埋的场所，同样有这样的造物，带着与这个精致时代不符合的粗粝。
    夏师和墨徒带着一众从欧罗巴离开的囚犯换上了太空服，准备从地表进入火卫一内部一探究竟。
    然而雷琦烿却对进入地下没有什么兴趣，一来她已经进了太多次地下，从火星到月球，从月球到欧罗巴，她没一天不在地下度过。
    现在的她看着火星的大气层，内心产生了无比的渴望，她想到回到自己曾经工作生活的地方看一看，她想要知道太阳系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把自己的请求告诉了夏师，夏师并没有拒绝她的请求，反而让几名会驾驶飞船的囚犯跟着她，带她去火星表面查看消息，顺便看看能不能弄点物资回来。
    很快，雷琦烿便乘坐着飞船，穿过大气层，来到了火星的地表。
    飞船从奥林匹斯山上空划过，下方能听到呼啸不止的狂风。却没能看到一艘飞船，乃至一架悬浮车。飞船上也接受不到任何信号，空寂的如同人类探索这个星球之前的景象。
    不过，那些高耸的建筑群，依然诉说着此地繁华的痕迹。
    飞船停在奥林匹斯城的顶端，雷琦烿从起落架上落下，踩在了这片曾经异常熟悉的土地上。踩在了奥林匹斯城的顶部。这里曾是整个奥林匹斯城乃至整个火星最繁华的地段，她还记得曾经t-a带她来过这里的酒吧，那时的这里纸醉金迷，人来人往，音乐澎湃，彻夜不休。
    然而此刻，荒凉的火星狂风从地面吹过，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如果说没有人影却也不对，因为她很快就在建筑的阴影中看到了一具干枯的尸体。
    雷琦烿附身看着那具干尸，它全身都被厚厚的灰尘淹没，蜷缩在建筑的角落，看死亡时间，应该要比欧罗巴星球上的那些人要早很多，已经被风干了。如果从死法来看，则和那些欧罗巴冰原上的狱卒如出一辙，都是被折断了脖子。
    蓝色太阳照耀在火星的地平线上，冷冰冰的盯着这颗星球。雷琦烿站起身，突然有些茫然，有些无所适从。简直太安静了，难道整个太阳系还活着的人类此刻只剩下她和那群一起越狱的狱友了么？
    她的父母怎么样了，伊诺涵怎么样了，源洛怎么样了，他们都像地上这些尸体一样，被折断脖子了么？
    巨大的不安折磨着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顺着极其安静的山路向奥林匹斯城下方走去。这里随处可见都是姿态各异的干尸，他们有的躺在地上，有的靠在墙上，有的挂在路灯上。有的是自然人，有的是合成人，有的看起来很富裕，有的则很贫穷。不过他们都在火星的大风中，被吹成了干尸。
    越往山下走，干尸的数量就越来越多，就像火山爆发后的庞贝古城，这些人就这样一动不动，或依或倒的散落在奥林匹斯城的各个角落，了无生机，等待着漫天黄沙有朝一日将他们吞没。
    看着这些人的死相，雷琦烿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以想象，她甚至没有在这座城市看到太多反抗的痕迹，这些人便都死了。他们为什么不反抗？
    如果人造人真的因为某个契机而拥有了自我意识，并且要消灭人类，那么为什么这些人竟然连反抗都不反抗，就被尽数歼灭，偌大的一个奥林匹斯城，竟看不到一个活口。
    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本想去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看一看，可当他走到山脚的时候，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前进了。面前的沙地上，密密麻麻的铺陈的是漫无止境的尸体，从奥林匹斯山一直铺到视线尽头，全是铺在地上的尸体，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简直就是地狱中的地狱，活脱脱的末日光景。
    雷琦烿终于无法支持，腿一软，掩面跪坐于地，手掌不停颤抖。
    所幸随行的两名欧罗巴监狱的同伴从后面追了上来，左右搀扶住她，询问道：“雷，你还好吧。”
    雷琦烿只是掩面颤抖，不说话。
    “厚礼蟹…”
    那两名同伴看着面前如此震撼的尸体沙漠，也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不敢在这片可怕寂静的地狱呆太久，同伴搀扶着已经没力的雷琦烿向飞船走去。重新返回飞船后，他们头也不回的驾驶着飞船回到了火卫一。即便在飞到了火卫一，她依然因为那地狱光景震颤不已，如果不是两个同伴扶着她，她几乎都无法走路。
    ……
    ……
    在火卫一，进入那座和月球核武库类似的那种下沉的电梯。三人扶着雷琦烿来到了一处宽广的地下空间，这里层层叠叠分了几十个区域，每区域都标注不同的名称，有的是种植区，有的是教育区，有的是绿化区，有的是居住区，有的是能源区，还有的是议事区。等等等等。从欧罗巴监狱里逃出来的囚犯此刻正在各个区域清点物资，忙碌个不停。
    带着雷琦烿来到了议事区之后，她看见夏师和墨徒此刻正站在一面带着星图的古老显示屏前交谈。
    夏师：“…我听说，古人离开太阳系前，曾经在很多星球内部都留下了这样的行星发动机和循环生态，过去我只以为是传说，没想到却是真的。想必当初，他们就是乘坐小行星和卫星离开了太阳系吧。”
    墨徒：“夏师，难道他们预见到了今天要发生的事么？”
    夏师：“我倒不这么认为，时间太久了，他们怎么想的已经不可考了。只是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他们的精神境界真的很高的话，想必是做不出来断子绝孙的事，凡事都要留有一线生机才是。在我看来，这就是那一线生机啊。”
    看见夏师，雷琦烿不抖了，她站直身体。夏师也看见了从火星上回来的雷琦烿，便问她：“雷，火星上的情况怎么样？”
    雷琦烿摇摇头，沙哑说道：“我刚刚去火星上搜索物资的时候，发现，火星上，已经没有人了。”
    “没有人了？”
    “是的，全都死了。鸦雀无声，没有任何消息。”雷琦烿说道。
    夏师却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他只是站在地上感慨道：“啊，这样啊，我知道了。”
    “夏师，地球也毁灭了么？”雷琦烿问道。
    夏师摇摇头：“暂时没有，地球上的人并没有死。”
    雷琦烿精神一振，说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到地球？”
    夏师露出遗憾的神色，他摇摇头：“我们不打算回地球了。”
    雷琦烿震惊：“夏师，不是说好的回地球么？”
    夏师和墨徒对视一眼，没有回答。
    雷琦烿又问：“夏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夏师说道：“我也可以很坦诚的告诉你，那位机器人朋友告诉我，它即将在一个月之内，对地球发起行动，如果地球上的幸存者达到他们预期的毁灭标准的话。”
    雷琦烿眼睛瞪的大大的。她想到火星上惨烈的景象，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夏师说道：“出于对那位机器人及其背后意识的尊重，以及对我们这个团体负责，我决定驾驶火卫一向太空出发，追随古人的脚步。”
    沉默良久，雷琦烿低声问道：“夏师，地球上的那些人，怎么办呢？”
    “我们能力低微，管好这个小星球都尚且力有未逮，如果你问我地球怎么办，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雷琦烿一时间有些头昏，她想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还有源洛此刻都在地球上，只觉浑身冰冷，抱起了胳膊。
    见雷琦烿如此，墨徒站出来，想要说什么。但是被夏师拦住，夏师看着雷琦烿说道，雷，陪我去外面走走吧。这里对你来说实在太压抑了。”
    雷琦烿机械的点点头。
    不久后，夏师和雷琦烿穿着太空服漫步在火卫一的小行星上，脚下是柔软细腻的沙子，面前是漆黑无垠的太空，背景则是红色旋转的火星。
    夏师似乎在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可雷琦烿却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思考地球上的事。
    漫不到一个巨大的沙坑前，夏师停下脚步，问道：“雷，你当初为什么去做ssp？”
    “我想要一个公平。”雷琦烿轻声说道：“我那时候的想法是做完ssp之后或许可以从政，为太阳系做点事。”
    “那你觉得宇宙公平么？”
    “不公平。”雷琦烿低声说道：“宇宙并不公平，宇宙给每个星球分配的能量都不一样，有的星球大，有的星球小，有的渺小的像尘埃，有的却庞大的不可思议。这怎么能叫公平呢？”
    “如果你这么想，可就错怪宇宙啦。”
    夏师感慨的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痴迷于平均主义，痴迷于一个理想中遥不可及的乌托邦，但是后来我发现，物质上的平均是不现实的，精神上的平均也是不现实的。
    这个世界上，天然有着能量大小的区别，尤其是人，人是一种极其具有迷惑性的存在，宇宙将答案潜藏在我们看似相似的外表下。
    但其实，每一个人的能量大小都是不同的，所能造成的引力大小也完全不同，有的人身上具有极强的引力，而有些人的引力却很小，乃至毫无引力。
    有些人的引力，甚至大到了改变世界或者世界为之改变的程度。你要求那样的人和所有人一样均等，是没有意义的。”
    “正是如此。”
    雷琦烿有些激动的说道：“正是如此，我才要回地球，去改变现状。现在地球上，您口中那些引力极强的人，依靠的并不是自身的道德，依靠的不是自己的修养，依靠的是庞大的资本，难道这些人，不值得去推翻么？”
    “自作自受。”夏师有些严厉的说道。
    雷琦烿一愣。
    “自作自受，雷琦烿。要永远记得这句话。德不配位，所以自作自受，为富不仁，所以自作自受，什么样的选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客，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国度，这些岂能是你能干预的？”
    雷琦烿咬紧了嘴唇。
    夏师说道：“宇宙里的星球，无论质量大小，它们要承担的引力是不同的。大的星球承担的引力大，要释放的引力也大。这就是责任，无论能量大小，都要负责任。这才是宇宙里的公平，不负责任，就要自作自受。
    雷，你既然选择围着我转，我就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回地球在我看来，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决定。”
    雷琦烿还是沉默。
    夏师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他说道：“琦烿，有些人虽然是人，用着和我们一样的身体，可就像细胞里的草履虫一样，尽管构成物质相似。但并不具备成为社会机体的能力。他们只想要个体的自由，人类个体，就是他们在宇宙之路中看到的尽头。你跟这些人去谈，是没有用的。可你知道，人类对你我来说，只是起点，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啊。”
    沉默良久，雷琦烿抬起头，恳切的说道：“我想试一试，夏师，我不想就这么放弃。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他们都在那颗星球上，我不能放任他们被人工智能杀死，我做不到，我的良心不允许。”
    夏师听完，不禁长长叹息道：“我听说，真正的勇者，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不知道那样好不好，我也不知道那样对不对，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这个选择的后果，也只有你自己能够承担。”
    “我明白。”雷琦烿用力点点头。
    夏师说道：“不过，作为集体的一员，我们会在太空中等你两个月，如果你能够在大清洗来临前赶回来，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深空中旅行，找机会，建立全新的家园。”
    “放心，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开飞船朋友在地球上，如果我能说服他，我一定能赶回来，和他一起。”雷琦烿信誓旦旦的说道。
    夏师不再多说什么，他将雷琦烿送到了飞船的起落平台上，那些一同离开欧罗巴监狱的人沉默的将生活物资帮忙搬到了飞船上，墨徒亲自帮飞船设定了自动巡航的程序，在此过程中，他和往常一样沉默着。
    临行前，雷琦烿想要和他们挥手告别，但是这些人却纷纷扭过头去，不理会她。这让雷琦烿不禁神色黯淡，只得坐在飞船内，默默的看着这些相处了好几年的同伴。
    然而，在雷琦烿的飞船起飞之后，他们却站在原地，目送着飞船载着她向着地球方向飞去，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