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孝心

    这一出，唱的是《霸王别姬》，
    舞台上的咿咿呀呀，唱到精彩处，楼上楼下都有人鼓掌叫好。
    这鼓掌不能瞎鼓，好也不能乱叫，
    头路角儿, 也就是领衔主演，他上台这么一亮相，这时候可以给个头彩，
    而且老票友都懂，这时候必须给，若是没有喝彩, 头路角儿心气一泄, 这台戏就垮了一半，台上的唱不了台下的看不了, 完蛋。
    唱到中间时，不能鼓掌也不能叫好，必须演员唱到一句高腔，打板由快转慢由高变低，观众们屏着气，等最后一个字的长调落下，情到浓处，自然就会鼓掌叫好，
    这些是看唱功的。
    京戏可不止一门唱功，这唱念做打，哪一门都不能含糊，尤其这还是一出经典剧目，老票友们更是早已烂熟于心，
    台上的演员唱得是好是坏，念打是否有韵味，他们心里都有一本账,
    演得好的，他们从来不会吝啬掌声，要是哪里缺了点什么东西，也休想他们动一根手指头，
    没起哄走人就不错了，可别要求太多！
    很显然，今天这出戏的演员们就很不错，楼上楼下的观众都看得入神，
    邹蓉看着聚精会神的杰克逊，歪过身子凑到陈阳跟前，小声说道，“他真能看懂京剧啊？”
    虽说新闻里不时有报道，哪里哪里的外国友人对京剧情有独钟之类的，但新闻么，放电视里才是新闻，搁眼前算哪门子新闻，
    所以这时见到杰克逊看戏看得目不转睛，她便觉得格外新鲜。
    “嘿嘿，”
    陈阳瞟了杰克逊一眼, 笑道, “你再看看迪莱奥。”
    嗯？
    邹蓉闻声转过头, 发现迪莱奥竟然也趴在栏杆上看得一动不动, 不由得大感奇怪，“他们竟然真能看懂？”
    如果说杰克逊是因为音乐，而能沉浸到戏曲之中，那迪莱奥呢？
    这个胖子可不是音乐人，偏偏也能看进去，这就说明，他是真被这出戏所吸引了。
    外国人竟然也能看懂京剧？
    真稀奇！
    陈阳笑了笑，正准备解释，
    这时关老突然转过身来，一手搭在桌子上，小声笑道，“这京戏啊，既可以看，也可以听，看的是做打，听的是唱念，但不管哪一种，都需要表现出某种情感，”
    顿了一下，他又问道，“您看过西方的歌剧没有？”
    邹蓉尴尬地笑了笑，轻轻摇头，“没有。”
    正常人谁会去看那玩意儿啊！
    随即有些好奇，“您也看歌剧的吗？”
    刚才她听戏院经理解释，这位老人家竟然还是北金琴书的创始人，在她心里，就跟以前家里的老太爷差不多的那种，这种老先生竟然也会看西方歌剧？
    怎么想都觉得很违和。
    陈阳突然轻轻拍拍她的手，故作责怪地说道，“你这话说得，难道关老就不能看歌剧了？！”
    邹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对着关老双掌合十表示歉意。
    “呵呵，”
    关老也不在意，这小丫头一看就没有心计，比起那些表面彬彬有礼滴水不漏的，反倒更讨他这种阅人无数的老家伙喜欢，
    随即笑着继续说道，“很多人都不爱看歌剧，觉得太过阳春白雪，跟咱老百姓的生活有距离感，
    其实啊，这艺术的东西，不管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只要是好作品，都能够打动人，
    因为这人心是共通的，
    就像这西方的歌剧，很多人都听不懂意大利语，却并不妨碍他们通过演员的表演和歌唱，去欣赏里面的情感，”
    说着又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杰克逊，说道，“这外国人看京剧，也是一个道理，听不懂唱什么没关系，只要能体会到其中的情感，知道这里是喜，那里是忧，便足矣，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听完老先生的解释，邹蓉顿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这样！”
    随后看向舞台，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确实好看！”
    陈阳嘴角微抽，撇撇嘴以表示鄙视，
    呵呵，还确实好看？
    刚才差点就要打瞌睡了好吧！
    注意到老公的眼神，邹蓉立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意思就是，我看不懂，难道你就能看懂了？！
    陈阳嘿嘿一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转头对着关老说道，“您这番话确实有道理，想当年啊，我才三四岁，就被外婆带着去镇上的戏院看戏，
    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完全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但还是看得有滋有味儿，只觉得那大花脸特别有意思，
    只可惜，”
    说着轻声叹了口气，“后来市场经济，大家都忙着去赚钱，那戏院也黄了，上次过年回家，外婆都在说，好些年没看戏了呢。”
    说完还瞟了邹蓉一眼，
    邹蓉在旁边噘噘嘴，完全领悟到老公的言外之意，
    人家可是三四岁就去看戏的老票友，岂能不懂京剧？！
    关老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小两口的小动作，看着下面的舞台笑道，“我听说，您家底儿不小？”
    虽然不明白关老为什么会问这个，陈阳还是没有遮掩的意思，笑着点点头，“略有薄产。”
    “嘿嘿，”
    关老笑了笑，随后指了指台下，说道，“当年这湖广会馆刚开起来的时候，这里的戏班，就是会馆自己供养的，
    应该说，早些年的大戏班，都有自己的金主儿，否则的话，那生活可不太易。”
    听到这话，陈阳便明白了关老的意思，他故作腼腆地笑了笑，“这都新时代了，再供养戏班，不太合适吧！”
    “嗨，”
    关老哈哈一笑，指了指他，说道，“您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供养戏班确实不合适，不过，办家戏剧表演公司不就完了，
    自己想看了就看，不想看的时候，还可以出去表演，”
    顿了一下，他又意味深长地笑道，“就是这个东西，比较费钱，哪怕招个小戏班子，但凡还能看得过去的，一年没个百八十万往里砸，只怕撑不住！”
    陈阳咧嘴笑了笑，没有说话，关老也不在意，继续看着戏，
    反正就是随口聊起来，他也没想着陈老板真会去养什么戏班子。
    养戏班子可得费不少钱，那些稍微好点的戏服价格都不便宜，还有各种道具化妆，演员的福利津贴，伤病药费，哪一项都得花钱，
    他说一年要净贴百八十万，真是一点也不夸张，
    这可是零八年的百八十万，都够在四九城买套上好的房子，就为供养一个戏班，一年往里砸套房？
    而且钱砸下去，还几乎没有回来的可能，
    这年头，肯花钱去看戏的人确实不多，曾经九十年代火过一阵的走穴戏班，也大多消失在时代浪潮中，就跟后来赚不到钱不无关系，
    如今除了那些个背靠体制的戏团，民营的戏园子几乎再难觅踪影，
    这日子过好了，电视机走进了千家万户，不仅戏园子不再紧俏，甚至就连好点的戏苗子都找不到了，
    想当年，敢从好几米高的桌山上直接往下跳的大武生比比皆是，如今再想找几个出来，
    难哦！
    这种情况下，还敢往里面投钱，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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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
    就在关老先生暗暗感叹的时候，陈老板却心动了，
    他手指搁在腿上轻轻敲动，心里默默盘算着，
    供养个戏班专门给自己看，那肯定不可能，就算养得起也不能这么干，
    但若是建一座戏院，再聘请外面的戏团过来表演，似乎也费不了几个钱，而且还不扎眼，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能让外婆天天有戏可以看，
    虽说电视里也有戏曲频道，一天到晚播放经典戏剧，但隔着屏幕和现场看戏，区别可大了去，
    看电视你会鼓掌喝彩不？
    但看剧场就会！
    而且现场看戏的那种氛围，……
    陈老板靠在椅背上左右打量，嗯，这种园子就挺好！
    想到这里，他便从邹蓉那里要过手机，找出戴守良的电话，给他发了条信息，
    “戴总，请西江恒立公司那边安排一下，在南江镇中心征一块地，建个戏院。”
    戴守良，“好的陈总，那要建多大的呢，五千人的够不够，还是一万人的？”
    陈阳眨眨眼，五千人，还是一万人？
    你还真看得起南江镇！
    随即打字，“不要太大，参考一下北金湖广会馆的大戏台，能容纳个两三百人就够了，座椅摆设可以宽敞一点，”
    想了一下，他又继续打字，
    “请设计院设计一下，多规划几个戏台，主戏台用来表演戏剧，其他的小戏台可以表演其他小型的地方戏剧，再弄个茶楼和餐厅，把那里做成一座戏剧文化中心。”
    除了京剧，其他的地方戏剧外婆几乎都爱，
    像什么渔鼓说书、花鼓戏、快板、皮影戏，等等等等，只要是现场表演的传统戏曲，就没有老人家不爱看的，
    回头等戏院建成，就把那些个戏班或艺人都请过来，外婆想看哪个看哪个，这才像个有钱人家的样子嘛！
    戴守良，“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他放下手机，就把手里的文件丢到一旁，
    再大的项目也没有老板的项目重要，而且看看地点，那是南江镇，再看看项目，是个戏园子！
    没得说，
    如果老板不是特意给外婆建的，他能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
    所以啊，务必要用最高的态度来对待，设计、征地、平整同步进行，快的话，一个月就能完工，再晾上一两个月，同时再去找戏团，过年的时候让老板外婆可以看戏，时间正好！
    陈阳关掉屏幕，随手递给邹蓉，
    邹蓉一边收着手机，一边问道，“你不会真让人去办戏剧公司吧？”
    一听这话，关老也不禁转过头来，眨也不眨地看着陈阳，
    自己就是随口一说而已，难不成这个年轻人，还真有这么豪气？
    陈阳哈哈一笑，先看了关老一眼，才说道，“没有，就是让人在南江建个戏园子，外婆不是爱看戏吗，等戏园子建好，我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请戏班过去表演，她想看什么就演什么。”
    不等邹蓉说话，关老就竖起大拇指，正色说道，
    “唔，这个好！尤其是孝心可嘉！”
    说着还拱了拱手，以示赞许，
    之前听身边人说这个年轻人公司开得多大，钱有多少多少，他也没怎么在意，反正你再有钱也是你的，不会分我一毛，又何必作趋炎附势之态呢，
    但这时就因为自己一句玩笑话，他就能为外婆建个戏园子，单冲这份孝心，这个小伙子就差不了！
    陈阳笑着回了个礼，正准备说话，这时突然爆发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放眼看去，只见楼上楼下的所有观众都在举着双手鼓掌，戏台上的演员们也站成一排，冲着台下鞠躬答谢。
    原来这出戏正好完场了。
    这满场鼓掌的人中，有两个人极为显眼，不用猜也知道，就是杰克逊和迪莱奥，
    因为别人都是坐着，只有他们两个是站着的，
    而且这两人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舞台上的演员所吸引，根本就没看到二楼其他包厢看他们的眼神，
    甚至他们还为了表示对演员的尊敬，齐齐脱掉帽子，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得，藏不住了！
    于是在满堂的喝彩声中，二楼顿时响起阵阵咔嚓声，
    那是相机和手机拍照的声音，
    感谢陈老板提前推出的微博，感谢陈老板提前掀起的智能手机热潮，
    所以两分钟后，一位普通用户发的一条微博，就被微博后台精准锁定并进行推荐，然后突如其来地杀入热榜，
    #杰克逊就在湖广会馆！！！#
    陈阳看着手机里的微博推送，不屑地撇撇嘴，“连个谓语都没有，如果是我发，肯定要加重点词，‘现在’！”
    沈友顺抹了把冷汗，凑到他跟前说道，“老板，你就别吹毛求疵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戏院经理也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陈总，此地不宜久留，快叫上杰克逊随我来！”
    陈阳瞟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经理，如果你这时候不笑，我肯定会更加明白你的感同身受！”
    戏院经理努力地收敛笑容，可怎么也憋不住，
    哎玛呀，今天这一出，五百万的广告费都不够啊！
    这些个亲人朋友简直太给劲儿了！
    如果不是当着陈老板的面，他真想给二楼的几位老顾客立刻奉上全年套票，北金湖广会馆名扬全国，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在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刚开始杰克逊还没注意，但当他看见闪光是冲着自己时，
    再一看，楼上楼下，包括舞台上的演员也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顿时明白自己是暴露了，
    看到眼前这架势，迪莱奥比他还紧张，转身就准备拉着杰克逊开溜。
    陈阳这时也拉着邹蓉准备闪人，但一见关老先生老神在在地坐在位置上，不禁心里一动，“关老，可有妙方？！”
    关老哈哈一笑，站起来走到包厢边上，拱起手说道，“诸位，诸位，且听老朽一言。”
    不愧是唱琴书的，那嗓子，响亮！
    楼上楼下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杰克逊和迪莱奥在沈友顺的翻译兼解释下，也暂且安下心来，
    关老放下手，扶着栏杆说道，“来这里看戏的，都是老票友，咱不能让外人看咱票友的笑话，”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点头，还有人吼了一嗓子，“关师傅您有话直说，咱照办不误！”
    关老对着声音来的方向拱拱手，笑道，“杰克逊先生不远万里过来做客，咱得待之以礼，人家来湖广会馆看戏，是看得起咱，咱得让人家怎么来的，还得怎么出去，
    别的做不了，咱打打掩护，还是可以的吧？！”
    又是一人笑着高喊，“关师傅只管吩咐！”
    如果说这话的时候，他能放下举高高的手机，那就更完美了。
    关老大手一挥，“好，都听我的，”
    随后看向戏院经理，“待会儿将所有门都打开，大家都先聚在门口，只等门一开，就蜂拥而出，”
    随后看向陈阳，笑道，“至于诸位，请跟我来！”
    见陈阳点头，他便拱拱手，率先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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