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镜花水月

    伊卡洛斯赶到沙滩之后，在银白骑士的身边盘旋了一圈，火焰如同雨点一样坠下，将银白骑士周围的魔物与沙砾混杂在一起，烧成了混杂着黑色余烬的玻璃碎片。
    当它落到了地面之上，用那如同钢铁山脊一般的尾巴横扫过了那些灰烬和残余的魔物，魔物们也不纠缠，向着城市的方向开始了溃逃，伊卡洛斯不去关注那些，而是垂下头颅，直视着银白骑士。
    它的鳞片抖动着向后张开，这次却没有在喷涌而出灼烈的火焰，而是喷出了足以将人烫伤至死的热气——这是趁着降落的时机，对体内的魔力炉，武器系统，以及最重要的热熔芯片进行散热。
    骑士也注视着伊卡洛斯。
    准确来说，是注视着伊卡洛斯里面的某人。
    尽管一个在巨龙的身体里面，另外一个包裹在钢铁的铠甲之中，但是双方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彼此。
    伊卡洛斯俯下了脑袋，它脖颈处的舱门打开，李星渊在散热的雾气还没有彻底散完的情况下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他落到了沙滩上，然后狼狈的，甚至算得上是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走到了钢铁骑士的面前。
    “对不起。”
    在他开口之前，钢铁骑士就开口了。
    李星渊心里原本正在燃烧着烈火，但这声对不起就像是一场冷雨一般浇熄了火焰。
    “为什么？”
    他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然后想好的万千句话语最终都没能成形，反而脱口而出的问出了自己自从知道姐姐没死之后就有的那个疑问。
    银白骑士伸出了那只没有握住月光大剑的手，她把手伸向了李星渊，但是在即将触摸到李星渊僵硬着的，被刚刚高热的蒸汽些许烫伤的脸庞时，她又僵住了。
    她瑟缩了一下，然后慢慢垂下了自己的手。
    她用比刚才还小一些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啊。”
    李星渊心中只留下了火焰燃烧后的余烬。
    现在，就连那些聚拢起来的余烬当中零星的火焰，都开始消失不见了。
    他苦笑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但是有人很有话说。
    “只有一句对不起？”
    席梦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伊卡洛斯上走了下来，气势汹汹的看着银白骑士。
    “你知道他因为你受了多少苦吗？你知道他找你找的有多难吗？你知道他为了你放弃了怎样的生活？又牺牲了多少吗？”
    她赤红色的眼睛仿佛在燃烧。
    “得到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席梦娜。”
    李星渊有些无奈的喊了一声席梦娜的名字。
    “这件事情和你无关。”
    “你给我闭嘴。”
    席梦娜看向了他，眼睛当中满是灼灼的火焰和愤怒。
    “谁说和我无关？你刚才往我脑子里灌了一大堆受折磨的经历，不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你就想这么完了？她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岁月静好从头再来了？你那么多年的坚持和痛苦，就这么结束了？”
    她凑到了李星渊的面前，强忍着给李星渊一巴掌的冲动。
    “得了吧，刚刚在神经接驳的时候，你脑子里想的什么我一清二楚。”
    “如果她活着，甚至没有被限制自由的话，为什么不来找你？”
    “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你在煎熬当中受苦？”
    “我不能说。”
    银白骑士摇了摇头。
    “对不起。”
    席梦娜啧了一声，有点被银白骑士的模样气笑了。
    “你就会说这么一句话？”
    “很多事情我都知道的。”
    银白骑士说道，她并没有看向席梦娜，而是看向李星渊说。
    “请你相信我，那些令你所经历的痛苦，我都感同身受。我并没有无动于衷，而是——”
    她顿住了开始变得激动起来的声音，再次开口时，声音又变得平和而温柔起来。
    “并不是我不想出现在你的面前——而是我不能出现在你的面前。”
    “可你现在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李星渊开口了。
    “嗯，这是个错误。”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看的电影吗？”李星渊突然问道：“里面有群黑衣人，一旦发现有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会拿着一个会突然闪光的棒子晃一下，然后那个人就会失忆。”
    “我们没看过那么个电影。”
    银白骑士说道。
    李静姝的天赋比李星渊不次。
    “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么神奇的魔法道具，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对你使用。”
    李星渊心里缓缓的松了口气，然后又纠紧了起来，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声叹息。
    “这可不是我想象当中的姐弟重逢。”
    他最后苦笑着说道。
    “也不是我想象当中的。”
    银白骑士回应道。
    “也就是说，这边的事情解决完之后，你还是要离开，对吧？”
    “对不起。”
    听到了熟悉的回答，李星渊摇了摇头，又开始莫名的想抽烟。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却没有找到烟盒，他这才想起来昨晚淋了雨，烟盒泡了水，他就放在席梦娜家了。
    猎杀左小指，去酒吧，见枪匠，魔潮爆发，出城然后又回来——
    真是漫长的一天。
    之前他分明没有觉得疲惫的，现在却突然感觉两个眼皮都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一般，沉甸甸的。
    他摇晃了一下身体，差点摔倒在地上，席梦娜和银白骑士几乎同时向前一步要搀扶住他，但看到席梦娜也伸出手来的时候，银白骑士愣了愣，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如果我非要把你留下呢？”
    被席梦娜扶着站稳了的李星渊问道。
    银白骑士摇了摇头。
    “你留不下我。”
    李星渊指了指身后。
    “我可还有个大家伙呢。”
    “那也留不住。”
    李星渊笑了笑，说道：“那就好。”
    “别再追查和我相关的事情了，我保证我们终有一天将能真正的重逢，但不会是今天——不会是最近。”
    “李静姝，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银白骑士站在原地，不再说话。
    “最后一个要求，把你的头盔摘下来。”
    “对——”
    “别再说对不起了，我至少得确定你真的是我的姐姐。”
    银白骑士沉默了一会，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墨色的长发在头盔当中盘成了发髻，那熟悉的脸庞依旧是记忆当中的模样，只是变得更加成熟和稳重。
    唯一和李星渊记忆当中不同的，是那双眼睛。
    那曾经漆黑色的眼睛，变成了冰蓝色。
    她看上去并没有受苦。
    李星渊舒了一口气。
    “我们要去阻止魔巢——还是直接叫安瑟教授好了——我们本来以为安瑟教授在这里，结果却发现了你。”
    “他传送到了市中心，最高的那层楼。”
    银白骑士向着城市的方向看去。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想要干什么，但他肯定在准备一个非常强大的魔法。”
    “很好。”李星渊点了点头：“我们要继续出发了，你来不来？如果来的话，可以顺便让你搭个便车。”
    “当然，作为游骑兵，打击邪恶是我的职责。”
    银白骑士点了点头，重新戴上了头盔。
    “这就完了？”
    席梦娜看着两人，一脸迷惑加愤慨。
    “拜托，你们两个就没有任何人想要关心一下对方这四年来的经历吗？李星渊，你就不怨恨这家伙这些年来对你完全不管不问吗？”
    李星渊耸了耸肩，摇了摇头，然后重新向着伊卡洛斯的方向走去。
    席梦娜刚想追着跑过去，就发现银白骑士拽住了自己。
    “怎么？”
    她的指尖猛地跃动起了一丝火苗。
    “要打架？”
    “席梦娜·欧文。”
    银白骑士把脸凑到了席梦娜的面前，她抵着席梦娜的额头，强迫席梦娜和她对视。
    席梦娜看着那张和李星渊有几分从娘胎里带下来的相像的脸，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她感觉银白骑士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似乎正在抽丝剥茧一般的剖开自己的思维，仔细端详里面每一秒钟的所思所想，但这种怪异的感觉只持续了片刻，银白骑士就松开了抓住了席梦娜的手。
    “请帮我照顾好他。”
    银白骑士一边带上自己的头盔，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