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0章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精神海中。
    放眼望去是汹涌到让人联想到暴风雨前的大海的水面，完全不复她以前来到这里时所见到的平静。
    曾经静置于水面之上的茶几沙发、花卉瓶插都不见了，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制造”出它们的人被困于梦境中无力维系它们的原因。
    方以唯揉了揉太阳穴，注意到自己撑在身侧的手背几乎没过水面。
    头脑不是特别清醒，应该是还没有脱离精神海的缘故。
    汹涌的波涛不断打来，泼了她一身水。
    似乎精神海里的水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沾染上的时候总归是觉得困顿需要休息，这导致她感觉自己不能完全清醒——有点像精神不济上课时困意上头的感觉……
    集中精神，避开下一波打来的浪头，方以唯环顾四周，寻找记忆里的人影。
    他们呢？
    没有，精神海面上没有一个人。
    仔细看的话，并不平静的水面下，似乎有九个人影。
    离水面最近的人也有一米多的距离，而在水深处的那个人影——方以唯发现自己完全不能辨认那个人是谁。
    不管是身高还是身材细节，在不断涌动的水流影响下，这些细节一个都看不清。
    但是，直觉的，她认为那是西尔维娅。
    并不是从身量之类的地方看出来，而是觉得，如果海德拉真的陷入了梦境心魔的话，作为主体的那个人格，才该是经受考验的人——哪怕看上去再怎么正常，海德拉
    其他八个人格都是附属于西尔维娅的附属人格，除非其中出现了能够取代西尔维娅的强大人格，否则西尔维娅的主体地位绝不会受到任何动摇。
    精神海的情况这么差，是西尔维娅无法平静的心的影响吧……该怎么做才能把西尔维娅拉出来？
    皱眉避开又一个浪头，方以唯无意间往水下一瞥，发现似乎距离水面最近的那个人……在挣扎？
    是水波造成的光影错觉，还是……？
    #
    醒来……
    快醒来……
    必须……快点醒来！
    安德努力想清醒，他甚至在水下就睁开了眼睛，望着上方粼粼水面，可头脑依然混沌一片，只有强烈的第六感催促着他，让他快点清醒过来。
    但是，属于梦境心魔的力量束缚着所有人的身躯，让他们无法脱离精神海底。
    似梦非梦间的感觉非常不好，想清醒都无法做到，身体触及的尽皆绵软的水，就像是温暖的床铺一般，将他拉入更深的睡眠中。
    无法……醒来……
    勉强挣扎着到了水下的身躯在距离水面还有一米多距离的时候终于失却了最后的力量，缓缓地往下沉。
    然而就在那时，一只手突破阻拦，伸到水下，握住了失去了力气随着水波飘荡的手。
    用力上拉。
    身体破水而出的哗啦声在周围的狂风暴雨中显得并不显眼，安德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们沉眠多日、几乎让他们痛心到担忧她要消失了的小妹妹正跪坐在水面上，脸
    上身上都是被狂风卷到空中落下的水，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脖子上，看起来是那么的狼狈。
    至少安德是不敢想小弥的印随对象弥赛亚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只有那双明翠的眼眸，在这个阴风怒号昏沉不见光亮的天地间，显得那么的明亮。
    仿佛看着就燃起了希望。
    “小弥……”安德喃喃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他才想起来，小弥不能说话。
    没想到，居然是小弥。
    在被拉上来的时候，他想过这个时候能够保持清醒、将剩余的兄弟姐妹们拉出来的会是谁，想过修，想过西尔维娅，甚至想过奥塞尔，唯独没有想过小弥——就在不
    久之前，小弥的波动还虚弱得就像是要消散了一样。
    谁能想到，在他们陷入这样的危机中时，将他们从中救出来的，会是最为年幼而虚弱的小妹妹呢？
    “小弥……”安德看起来似乎情况不太对，“你会不会觉得，哥哥们很没用？”
    理应是他们来保护小弥才对。
    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是小弥在努力救他们……
    他们，果然很没用啊。
    没办法保护西尔维娅，也没办法……保护小弥。
    曾经这个孩子差点消散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甚至，也不够成熟。
    如果不是无意间遇到了弥赛亚，发现她的存在增强了小弥的稳定度，他们是不是直到小弥消散都不会知道，他们并不喜欢的弥赛亚的存在能够救小弥？
    因为幼稚的不喜欢弥赛亚而避开对方……差点害死了他们好不容易诞生的妹妹。
    就算他们一辈子都不原谅这自己又有什么用？
    小弥不会回来了啊！
    而且……如果不是他们的话，西尔维娅的身体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不男不女、让那些实验员说起来都是满脸的恶心的样子……
    难以言语，安德的心沉了下去：这样的他们……这样的他们，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消失了，才是好事吧？
    安德没有注意到，他的身躯，正在往水下沉。
    “啪！”
    安德呆住，直到脸上传来清晰得无法错过的疼痛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刚刚……是被打了一巴掌？
    “小……弥？”
    有着和宿敌一模一样外貌的女孩还没收起手，眼里的气愤和焦虑没有丝毫掩饰。
    相较于诞生于实验室里的其他人，她的力量显然有先天上的不足，哪怕异常气愤下打的这一巴掌，力道也不大，至少安德只是微微撇了撇头而已。
    她拉着安德的袖子，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连啊啊的气流声都不曾出现。
    无法说话，她只能拉着安德，让他看他手腕上刚刚消退下去的那一缕水流。
    这是……？
    安德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哪怕自诞生以来——或者严格地说，自从知道是因为他们这些副人格的诞生才让西尔维娅变成那副不男不女的怪物模样之后，他的心里一直
    都有难以抹去的愧疚和对自身存在的怀疑：
    他们真的是有必要存在的吗——不止安德，在西尔维娅沉眠的时候，其他人都想过这个问题。
    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到放弃的地步！
    尤其是在知道堤丰对于西尔维娅的控制盘算之后！
    但刚刚……他却清晰地出现了“放弃”这个念头。
    略一思索，清醒过来的安德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原来，不仅仅是西尔维娅被困在梦境中，连我们也一并被纳入其内了吗？”
    不然，他们一直好好地压制在心底、从不暴露的消沉念头，怎么会忽然冒出来呢？
    梦境心魔，针对的就是心灵漏洞：平时里微小的消沉念头，小小的自卑，不甘，愤恨……都会被放大到失衡的地步。
    就像他刚刚那样。
    方以唯欣慰地点点头，幸好清醒了之后智商上线了，不然她只能考虑再来一巴掌了。
    ——反正疼的不是她。
    安德伸手摸向小妹的脑袋，没想到，他们十人中，最坚强的反而是最小的妹妹。
    总有种让他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颜面无光的感觉。
    方以唯转头，避开了安德伸过来的手。
    ——她亲哥的身手她是躲不过去，区区一个海德拉也想摸她的头？
    呵。
    没办法说话，方以唯只能比划着让他想办法把还在水下的其他人拉上来，好在现在面对的是安德，如果是修或者米尔堤的话，方以唯觉得就算自己比划到天亮，都不
    一定能让他们弄懂他的意思。
    幸好第一个被她拉起来的安德。
    基本上算是海德拉的智谋担当的精神体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精神体的苏醒带动了有着相同本源的其他人，不同于之前或深或浅沉于水底无法上来的情况，此时，已经有几个人影开始上浮，比之前方以唯
    所看到的更为接近水面。
    把身体的一部分浸入水下的感觉一点都不好，那总让人想到昏昏欲睡却不敢真正睡去的春日午后。安德不能下水，他一下水就极有可能再次被梦境困住，所以最后还
    是方以唯一个接一个地把人拖上来，安德只能在兄长们露出水面时帮忙。
    伴随着清醒过来的精神体越来越多，那种好似心灵感应一般的呼唤让剩下的人也开始靠近水面，没有多久，连带方以唯之前从未见过的奥塞尔，除了西尔维娅之外的
    海德拉全员，都出现在了水面上。
    水面上唯一的女孩抹了把脸上的水，甩掉，抬头看天空。
    虽然暴风雨还是没有停下来，但是比起她刚刚进入到精神海里的时候，要平静许多了。
    果然，引发这场暴风雨的，就是海德拉面对梦境心魔时产生的动摇。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
    “西尔维娅还没上来！”
    修单膝点地，焦急地看着水底深处的那个人影。
    即使是在其他人都清醒过来了的现在，属于西尔维娅的意识，依然深深沉沦于精神海深处。
    没有丝毫上浮的迹象。
    “怎么办，西尔维娅没有清醒……”
    安德的眸色沉了沉。
    就在他的脚踝被水吞没的同时，他的身体被人用力提拉起来：“安德！”
    修愤怒地一把把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拉起来：“你想干什么！”
    “显而易见，”安德没有丝毫动摇，抬手挥开修拎着他衣领的手，“下去，唤醒西尔维娅。”
    “别开玩笑了！你下去了只会陷进去！别说唤醒西尔维娅了，你连自我意识都无法保证！”
    “没有其他办法。”安德平静道，“只能这么做。”
    要唤醒精神海深处的意识，只有同样沉入精神海深处才能做到。
    说罢，他就要再次尝试进入水下，却不想他才刚刚挪动了一步，那个和他们面容大不一样、最小的女孩翻了个白眼，伸手推开他，一脚踩入精神海。
    几乎是一眨眼，她就沉入了水底，快得安德伸出手，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