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们就像神明

    “让我猜猜……”楚千城点着嘴唇，“鲸鲲想要《枯骨镇》。”
    随着云游戏的蓬勃发展，游戏下载平台的竞争到达了白热化，谁能够抢占更多的优秀游戏，谁就能够在未来的游戏市场取得垄断地位。有实力的工作室，成为了市场上的稀缺资源。
    鲸鲲集团从一统网课平台起家，将全吃货国最紧缺的优秀师资汇聚在一处，占领了八成的市场份额，建立了网上类横水式学习工厂。
    后来鲸鲲集团转型素质教育，将目光转向广大的大学生，将高校热心教育的讲师一网打尽，彻底统治了网课市场。
    在鲸鲲集团利用自己平台优势开始进军游戏市场时，其势头已经不可阻挡。原来吃货国流行的社交平台，几乎被鲸鲲网课交流平台取代。
    只要鲸鲲推荐，整班整班的学生都会因为社交压力而争相下载他们的游戏。他们想要打击竞争对手，只需要在家长群里提一句，立刻就会有百万举报。
    再加上鲸鲲集团从游戏界学会了传统艺能一抄二改三水军，缝合山寨了不少国内外优秀游戏，此消彼长之下，鲸鲲游戏平台的实力与日俱增，令世界瞩目。
    在楚千城看来，拥有如此实力的游戏平台方，必然要在云游戏大行其道的当下，抢占快车道，一统3a级单机游戏市场。
    然而蔡爵愣愣地看着他，像在看着一个傻子。
    “怎么？”楚千城不解。
    “他们看中的是你的《灵魂守护者》！”蔡爵用手掌根揉着眼睛，他的偏头疼也犯了。
    “啊？”楚千城感到诧异。
    “当然啦。千万大神的名号哪儿来的？你的《灵魂守护者》啊！”蔡爵不理解为什么楚千城连这个都忘了，“他们肯定要把它改成氪金抽卡手游。”
    “但是……现在云游戏时代，难道不该抢占3a制高点，开拓完全沉浸式游戏的前沿边疆吗？”楚千城震惊地问。
    “你……你……唉！”蔡爵用力撸着头发。楚千城可以看到他的发际线肉眼可见的后缩。
    “云游戏的发展的确让更多人可以玩到3a级大作。但是，谁有时间玩？”蔡爵双手习惯性地再次一摊，“我没时间玩。你呢？”
    楚千城沉默了下来。
    “国内行业疯狂内卷，打工人996已成常态！有鉴赏能力，有学习能力，有体验新事物渴望的人群正在被压榨掉最后一滴剩余价值。玩游戏成为了单纯的解压和发泄。人们需要在碎片化的时间，迅速体验到快感。氪金抽卡手游正好迎合了他们报复性消费的需求，完美的闭环！”
    蔡爵犹如在进行演讲一般挥舞着手臂。
    “云游戏实际上正好为把3a大作下调成3a全平台氪金网游提供了契机。楚少，在不远的将来，国内很可能没有人玩单机了，所有人都会被同化到氪金网游的模式中去。”
    “然后每个游戏最终都落实到对数据的追逐，氪金变强的终极目标就是变得更强，每个角色都被数据异化，最后每个服务器一个终产者，愚蠢的回路！”楚千城抿嘴摇头，“这绝不是游戏该有的未来。”
    “楚少，你是个理想主义者……”蔡爵还想说什么，但是嗓子哑了，他扭过头去。
    “儿子，不如陪爸爸再任性一次，咱们把《枯骨镇》做出来？”
    沉默了很久之后，楚千城攥紧拳头开口。
    “……”蔡爵眼圈红了，他挣扎了片刻，“楚少，你还记得ig夺冠那一年吗？”
    楚千城笑了，他当然记得。他们两个像疯子一样跑到阳台上，对着另一边的宿舍大吼着“ig，nb！”
    青春，热血，疯狂，恣意昂扬。
    “你还记得小凤凰夺冠那一年吗？”蔡爵追问。
    楚千城叹了口气。他当然记得。他们两个站在阳台上，静静地等着，等着对面的宿舍先喊出来之后，他们才凑热闹一般吆喝了两句。
    青春是有保质期的。
    “那就这样吧。”楚千城彻底明白了蔡爵的意思，“我愿意把我的股权转让给你。”
    “楚少，不需要转让给我……”
    “前提是《枯骨镇》所有版权和相关资料都归我所有。”楚千城打断了蔡爵的话。
    “你疯了！这个项目根本不值这么多钱，这是空中楼阁，楚少，你就算想要脱离工作室，也可以等到并购之后。”蔡爵急了。
    “我要保住这个项目，而且我不想和鲸鲲扯上任何关系。”楚千城神色坚定。
    “这件事我会办妥，公司里还有一些流动资金，我会把这笔钱连同《枯骨镇》的版权和资料都交接给你，你想要重启项目，启动资金也要有啊。”蔡爵急切地说。
    楚千城潇洒地双手拍了拍膝盖：“也好，多谢了，蔡少。”
    他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蔡爵沉沉地站起身，只感到肩膀上好像扛了一座山。他小心地迈着步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低声吩咐秘书整理好《枯骨镇》的所有资料和数据，并把仍然留存在公司存储器上的资料彻底删除干净。
    工作区里传来兴奋的议论声。可以感到每一个员工都为事情的最终尘埃落定而感到欢欣鼓舞。
    看过楚千城演示的片段，他们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追随他坚持下去，把《枯骨镇》做出来。但是，这毕竟不是一部价值500万的片子。
    钱是最现实的。
    “楚少，东西收拾妥了，放在你的办公桌上，钱也打到了你的账户，合同在这儿。”蔡爵小心翼翼地把合同推到楚千城的面前。
    楚千城睁开眼，潦草地看了看，拿起笔，签了字。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蔡爵：“不要拿鲸鲲的股票，要现金。”
    “嗯？”蔡爵茫然。
    楚千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走出了办公室。蔡爵在门口望着他，试图跟上，但是他的脚却仿佛被焊死在地上。
    楚千城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工作区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所有的员工都在看着他。
    秘书整理好的《枯骨镇》所有资料和数据盘都被放在一个结实的大纸箱里。纸箱孤零零放在办公桌桌面上。
    楚千城将办公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收入纸箱，然后把抽屉一个个打开，逐个清理。
    合上所有的抽屉之后，楚千城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双手扶住桌面，低着头。
    屋子里静得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以前的人们通过绘画、雕刻、诗歌、戏剧、小说、动画和电影来描述这个世界，今天，我们用游戏。”楚千城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局促，尴尬却又有着莫名的期待。
    “也许，你们不觉得我们做的事，有多了不起。但是，人们会用我们写下的台词玩梗，穿着我们设计的服装炫酷，透过我们设计的人物，去理解这大千世界。我们的作品能塑造全新的流行风气，主导未来一代人的喜怒哀乐，掌控他们大脑最底层的思维模式，甚至书写全新的语言和历史！”
    “一百年后，五百年后，我们的游戏人物仍然会被人们顶礼膜拜。我们的游戏故事仍然会被众人传唱，我们设计的玩法仍然会被无数次、无数次地复制，传播。人们通过我们的游戏，来研究我们的时代，了解我们的国家，体验我们的悲欢离合。我们决定历史和未来在人们眼中的样子，我们……就像神明！”
    楚千城的声音刚开始很暗哑，但是渐渐变得清晰，变得有力，最后变得慷慨激昂。
    “我们的事业，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记住这句话。”楚千城的声音变得微弱了，仿佛失去了信心。
    “记住这句话！”他迅速以更强有力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是！”屋子里的人们几乎在同一时刻，下意识地用仿佛呻吟般微弱的声音回答。
    楚千城吐了一口气，用力抬起沉重的纸箱子，昂首阔步，走出了城爵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