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4.大梦一场

    车还在颠簸，但崔斯特已经没有了动静。
    他裹着那一块脏兮兮的毯子，就这样定格在这里。
    他的双眼中映照着陆绊的脸，黑夜中，这就像是唯一的光。
    陆绊经历过离别，却也没有这样亲眼见证友人的逝去。
    但他也同样清楚，这里不是终点，还不可以停下来。
    车停下，希雅回过头，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注意到了崔斯特的模样。
    “崔叔叔？”
    希雅朝着后座伸手，但半途又停下了动作，她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崔斯特。
    就好像，只要自己不亲自确认，这件事就尚未发生般。
    “他最后说了什么？”
    沉默片刻，希雅问道。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必须拯救这个世界。”
    陆绊沉声道。
    他看了一眼红叶。
    这位少女略显怯懦地缩了缩脖子，两人之间只有眼神交汇，但陆绊已经知道了一切。
    很明显，红叶也已经获得了所有的记忆。
    她会害怕自己？
    会认为自己欺骗了她，背叛了她？
    她会竭尽全力活下去，不愿意自己离开吗？
    “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陆绊对希雅说道。
    希雅没有回应。
    陆绊见状，开门下车，又打开了驾驶座旁边的门，他把希雅拉下了车。
    另一边，红叶也缓缓走下车，她两手抱住自己，觉得有些寒冷。
    原本还湿热，粘稠的夜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冰冷起来。
    寒风带着水汽，足以夺走人身上的温度。
    只有短袖的他们，在这港口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港口的船倒是都还在，虽然我不懂开船，但应该挺简单的？”
    陆绊看了一眼那些在波浪中摇曳的渔船，他又回到看向山上的别墅。
    那里一片漆黑，在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事物正在蠢蠢欲动，让人感到忌惮。
    希雅依旧一言不发，她只跟着陆绊行动，就像失去了意志的人偶一般。
    红叶走在陆绊的身边，她时不时偷瞄这边，两只手反复揉捏裙子，显得十分紧张。
    陆绊找了一艘渔民出海钓乌贼的船，这种船有灯箱，可以在水下打灯，吸引趋光的海产，陆绊以前看过视频，在这种渔船上钓鱼根本不可能空军，基本上甩杆下去就有收获。
    他的确不会开船，甚至就连启动都不懂。
    鼓捣了一会儿，陆绊还是没能启动这艘船。
    港口静悄悄的，先前喧闹的酒吧也寂静无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像是整座岛屿都已经陷入了死亡之中。
    希雅坐在一旁，她机械式地确认着仪表，她只是个大学生，也没有每个暑假都去夏威夷，不懂开船合情合理。
    陆绊来到船舷，红叶站在这里，她凝视幽暗的岛屿。
    回头看了一眼希雅，陆绊开口。
    “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是吗？”
    红叶一怔，她的眼眸变得动容，视线转向那摇曳的波浪之中。
    “你指的是什么，是你本来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还是我早已经死去了？”
    红叶的声音变得沉稳起来，全然没有了原本属于高中生的活力和稚气，没等陆绊回答，她又说道。
    “的确，在那黑暗中，我知道了这些事情，这感觉很奇妙，就像你的脑子里忽然钻入了另一个人完整的记忆，你变得不再是你自己，又或者说，就像从一场梦里醒过来。”
    “这么多年的经历，我真的很舍不得。”
    岛屿中央的山上传来了什么生物嚎叫的声音，那声音像是用力撕扯塑料袋的摩擦声，尖锐而挠心，给人以本能的恐惧。
    红叶看向身边的陆绊。
    “你想怎么做？”
    她询问。
    “刚才崔叔叔他，应该对你说了离开这里的方法吧，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你只需要把我和希雅，还有琥珀都杀了，就可以直面那一位，获得离开的机会。”
    陆绊没有直接回答。
    他看向红叶，这少女微微闭上了眼睛，她稍稍抬起头，露出了雪白的脖颈。
    这看起来像是在索求一个亲吻的姿势，却是让陆绊掐断她的脖子。
    陆绊抬起手，指尖划过红叶光滑细腻的脖颈，他能感受到红叶微微的颤抖，陆绊的手继续往上，他看到红叶眼角落下眼泪，他用拇指轻轻拭去那温热的泪水。
    红叶忍不住睁开眼睛，她有些不敢相信。
    “从理智的角度，无论你还是崔斯特，希雅或者琥珀，你们都是已经逝去之人，在这里的只是过去的幻影，我理应将你们都杀死，换取回到现实的机会。”
    陆绊缓缓说道。
    “但如果我这么做了，很明显，我会失去最后的人性，这或许就是【黑暗之人】希望看到的。”
    如果陆绊为了回到现实世界选择把身边的人都杀了，那陆绊就失去了人性，彻底成为了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行尸走肉，即便他能够回去，也对【黑暗之人】接下来的行动不会构成任何威胁了。
    因为从理智的角度来说，与一位神上之神的化身作对是没有任何好处的，陆绊应该逃离这里，在安全的异域苟延残喘，不应该站出来试图拯救那些日渐污染的异域。
    而陆绊保持人性的情况下，他身边人不会意外死亡，陆绊永远也无法抵达【黑暗之人】的身边。
    这就是一个闭环的囚笼。
    如果没有这一次旅行，陆绊或许还要再等几十年才会发现这件事，到了那个时候，可能已经在这里拥有美满生活的他，真的不一定能够选择放弃拥有的一切，再度投身于那个混乱邪恶的世界。
    就像崔斯特，就像红叶，他们在这个世界十几年的记忆不是虚假的，对他们而言，异域这么多年的生活，与现在这么多年的生活，并没有谁轻谁重的差别。
    而陆绊，现在也不过只是在这个世界待了几个星期，还没有适应罢了。
    这的确是【黑暗之人】会设计出来的圈套。
    只是，【黑暗之人】大概也没有注意到，陆绊身上牵扯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哪怕只是将他的意识采撷进来，也足够引起某些存在的注视了。
    而这些怪物，就是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