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缺陷

    红石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毫不意外的看到客厅里已经有一大堆客人。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部落酋长居然也在这些客人之中。
    酋长是一个年龄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但如果他路上遇到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那么这个路人百分之百会将这个酋长归入“老人”这个范畴内。因为酋长头发全白，脸上遍布代表着压力和愁苦的皱纹，他的眼睛中也已经充溢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这种特征通常只出现在那些年过八十，丧失行动能力，只能待在养老院的孤寡老人身上。
    但是红石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也就是说，差不多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绝望和麻木正一点一滴的从酋长的脸庞上，从酋长的眼眸深处，从酋长的皱纹之下褪去。一个熟悉酋长的人就会惊讶的觉得他好像年轻了好几岁一样。
    “红石，”看着大巫师出来，酋长脸上充满希望的问了一句。让他失望的是，红石摇了摇头。
    “还……还不行吗？”
    “暂时没办法。”红石大声的对着客人们说道。
    “大巫师先生，”一个客人站起来。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百人男子，身体匀称，戴着一副彰显学问和地位的金丝眼镜，斯斯文文，身上穿着白大褂。在当今地球，不管你在什么地方见到这种白大褂，你的第一反应就是“医护人员”。“您依然给不出治疗方案吗？”
    “不。医生，”红石说道。“我说过，虽然这事情没有超出一个巫师的能力范围，但并不是巫师传统的固定职责。这是有些巫师擅长，有些巫师不擅长的领域。事实上这是一件相对复杂的工作，连我都是第一次。我首先必须要沟通自然之灵，祂或许会给出一个治疗方法，或许祂仅仅会给我一个提示，亦或者祂会给我力量……”
    “总之就是现在连第一步都无法完成，对吧？”另外一人起身质问。
    红石的目光转到了酋长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才重新转回这个人脸上。如果有完全中立客观的第三者在场，那么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就会说酋长脸上有某种力量，迫使红石将目光重新回到那人身上。
    “是的。”红石回答道。这个人身份不明，但是从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就知道，他应该是那个大富翁的亲信，甚至可能是亲戚晚辈什么的。
    “这是否意味着什么？”那个人很不客气的问道。
    “我想不是。”红石回答。“应该是我的状态不对。”他说道。“巫师通灵的时候，特别是因为重大事情沟通自然之灵的时候，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确定自己的精神处于一个最佳状态。我们需要以最佳，最饱满和最敏锐的状态来面对自然之灵。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的仪式和修行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但可能是我近期太累了。我没办法让自己保持那种最佳状态。”
    那个人用不知道什么语言轻声说了几句。但是哪怕你听不清他说什么，你知道也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到了不屑。这位显然是对所有的巫术魔法之类都保持高度敌意和歧视的人。这很正常，白人的宗教就是如此要求他们的。特别是白人的牧师，这些牧师总是喜欢将自然之灵贬称为“恶魔”“魔鬼”“邪魔”之类。全然不懂自然之灵的伟大。
    “您需要多久？”
    “我需要几个星期来调整我的状态。”红石回答道。“我相信不会太久的。我相信杰拉德先生应该能够等得起这段短短的时间。”
    那些白人纷纷起身离开，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房间里就剩下了红石和酋长两个人。
    这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客厅，里面摆着几张旧的皮革沙发，一些脏兮兮的毯子，还有一张油漆都脱落了一部分的茶几。先别说这些东西眼下都很旧了，但哪怕它们刚刚出厂还干干净净崭崭新新的时候，它们也没资格进富贵之家的门。任何人都能在这个房间里看出：要么这里的主人是个穷光蛋，要么就是随意布置一下。
    “刚才是真的吗？”等人走光，酋长问道。
    “我没有必要说谎。”红石回答。
    “红石，抱歉，但是这一次……”酋长看着自己的巫师，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道歉。“这一次的机会真的很难得。”
    “我懂的。”红石回答。亿万富翁杰拉德，胰腺癌——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年头狗仔无数，这种事情早就上了新闻。红石记得很久以前自己看过这个新闻，当时新闻说他最多活半年。这个“半年”可能是无良编辑的胡乱揣测，但他活不了多久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所以这位亿万富翁找上门，提出了一个酋长无法拒绝的要求：他将成立一个部落建设专用的基金，并捐款数十亿，也许上百亿。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历年以来积累下来的无数问题，无数欠账，无数麻烦，无数争执，都可以一口气的全部解决掉了。整个部落贫困落后的局面可以一次性的，根本性的给予解决。房屋、道路、工作、文化、食物、养老、保险……等等诸如此类持续不断困扰整个部落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你做的很好，”酋长有些干巴巴的解释道。“我们的工艺品厂子最近得到了无数新订单，简直滚滚而来。而我们的旅店客房更是爆满，预约来我们这里的游客已经排到了一年之后。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是的，眼下形势十分喜人，如此发展下去的话，我们应该可以慢慢解决所有问题，但是……所有人都希望能更快一点。大家都迫不及待的不想继续过这种日子了……越快越好。”
    “我会努力的。”红石轻轻叹息一声。“要相信自然之灵的力量……不过我暂时确实无法和祂进行感应。这段时间配合政府的那些科学实验让我疲惫不堪。”
    “是那些研究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了吗？”
    “我相信没有。虽然我已经细细阐述了巫师的力量之源，但那些白人根本不懂，或者是根本不愿意如此去相信。”他冷笑一声。“放一百年前，我也许会被他们送上火刑架。幸好整个世界确实变得越来越文明了。”
    停顿一下之后，他继续说道。“现在我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传说中，那些强大的大巫师在每次在施展过那些威力强大的法术后，都必须休息一段时间了。”
    “什么？”
    “部落传说中记载着，曾经辅佐‘骏马’酋长的那位大巫师，就曾经在战斗中召唤了一片笼罩整个草原的雾气，从而帮助部落在一次至关重要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但是在随后发生的第二次战斗中，他未能重复这个奇迹，导致部落战斗失利。过去我一直不懂，以为那是偶然，或者是那位巫师欺世盗名。现在才明白那是正常现象。是过去的我有点傲慢了。”
    “那个，红石，你……”
    “酋长，我已经是大巫师了，真正的大巫师。”红石说道。“我不敢说我如传说中的那些大巫师那么强大，但我想也不至于逊色太多。有些事情我不想保密。我不知道这是自然之灵的规定，亦或者是人类自身力量的限制，但是大巫师并非无所不能。每次展现那些巫术之后，我必须休息一段时间。如果我这次治好了那个杰拉德先生，暂时之间，我希望你能帮我推掉所有那些邀请，特别是那些希望我展现奇迹的邀请。不要随意的许下诺言。”
    “我会记得的。但是这个杰拉德的事情……”
    “我估计我会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但应该不会超过一两个月。到时候应该就能再次沟通自然之灵了。”红石回答道。“对了，那个年轻人的事情怎么了。就是你那个侄子。”
    “他在外面！”对于这个话题，酋长立刻正色回答。“你真的要……要传授他巫师之道吗？可是他已经不小了，已经18岁，要上大学了。”
    “我成为巫师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了。”红石笑了笑，回答道。“那个时候我刚读完了硕士。他有这方面的天赋。当然这方面不能强求，需要他自己做出选择。我建议他作为我的助手一段时间，让他看看巫师是什么样的，然后他自己做出决定。就当做他的课余打工好了，只是我不会付薪水。”
    “没事，可以从公款中支付。”酋长慨然回答。一个学生打工的薪水而且，这种小数目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我确信不会有人提反对意见的。那我出去跟他谈谈。”
    几分钟后，他从屋外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
    “巫师的天赋可以被看出来吗？”酋长小声问道。
    “大巫师就可以。”红石回答。他用手指了指，示意年轻人坐下来。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互相细细打量对方。
    这是一个年轻人，严格的说还属于“男孩”的范畴，一脸都是好奇、兴奋和迷惑。
    “这位就是我说的，红石大巫师。”酋长作了一个最简单的介绍。“这位是安提库斯，我最小的那个侄子。”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东边的彩虹”，并没有特别的寓意，只是普通的名字。
    “很高兴认识你。”年轻人在大巫师的目光下有些局促不安，他站起来，伸出手。
    “我也是。”大巫师伸手，和对方轻轻的握了握。“你叔父告诉过你，关于你来做我助手的事情了吗？”
    “真的可以吗？”年轻人问道。他依然有些不敢置信，不相信这样的运气居然落到自己头上。要知道，现在大巫师是现在是整个部落，或者说整个保留区的英雄。当然之前红石就很有地位（部落巫师总是很有地位的），但红石过去的荣耀和现在比起来，那叫小巫见大巫。别的不说，每个人都知道部落里开办的那个装饰品工厂，主要出售部落文化纪念品的，就因为借了一个“大巫师祷祝”的名头现在卖得飞起。这样一个月来已经从原本停工停产变成现在需要三批工人三班倒的加班了。更别说那些过去稀稀疏疏，现在汹涌而来的游客了。
    对于现在部落的年轻人来说，最大的梦想估计就是向大巫师学习巫术之道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超自然能力啊！
    “当然可以。”大巫师回答道。
    “我非……非……非常乐意。”年轻人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不想影响你的学业，”红石说道。“你就当做课余打工。”
    “那个……我可以不去上大学的。”年轻回答。
    红石笑了一下，突然想起自然之灵的那些话。知识和技术是这个世界最强的力量之一，这是自然之灵也认可的真理。巫师的力量并不比其更加强大。它只是看起来神秘吸引人罢了。“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所以你可以兼顾着，以防万一。”
    年轻人的表情看起来略有失望，但马上就振作起来。作为部落里的一员，他本来就知道巫师们并不是随随便便找继承人的。拥有天赋只是最基本的条件。通常来说，他们要受到多次考验，只有通过所有考验的人才能真正踏上巫师之路，其他人只能半途而废。事实上，人的天赋并不是恒定不变的。比方说红石，小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能力，成年后，甚至是在外面完成学业归来才被部落巫师注意到卓越的天赋。
    “好的，大巫师。”
    “你叫我红石就好。”红石说道。“那么作为助手，你的第一个任务。”他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之前客人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烟灰缸里都是烟灰了。“先清理一下房间。”
    “好的。红石先生。”年轻人看了看，墙角有一个箱子，里面堆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杂物。想要清理房间，这个箱子显然是第一个要处理的东西。他走过去，发现这是一副画具，其中还包括一张未完成的画。从种种痕迹来看，这是新作品。
    “啊，这是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大巫师居然还有作画的爱好。画布上，是一只白色的小狗……不，应该是小熊。因为它没有明显的尾巴。
    “自然之灵。”大巫师看了一眼，淡淡的回答道。“和我契约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