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姬夜雪的自述

    周六，下午一点半。
    从神保町一丁目公寓出来后，姬夜雪没有选择回家，而是来到皇居的一栋四合古宅前。
    她对龙之凪说谎了。
    姬夜雪并没有约津田爱衣去男木岛取材，那不过是个离开的借口罢了。
    古宅大门朝外敞开，有两位身穿和服的妇人已在门口等待着。
    她们看到姬夜雪后，恭敬地行了一礼，带着她缓步入内。
    走过七拐八拐的庭院走道，推开一扇扇绣有山水、神鸟异兽、奇花异草的屏风，三人愈走愈深。
    而在此过程中，沿途的家臣们都对姬夜雪行了一礼，尊一声小姐。
    最后，两位妇人在一间绣有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的毕方神鸟的屏风前停下。
    她朝里推开屏风，作出请的手势。
    姬夜雪微微颔首，缓步走了进去。
    偌大的主室，上首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并肩而坐，女方依偎在男方肩上，轻闭着眼，神色显得很安详。
    姬夜雪走到两人对侧的桌前，正襟危坐道：“下午好，朽木君，冬子姐姐。”
    “下午好。”朽木月含笑回以一声招呼后，又问道：“今天说有事想和我冬子商量，是什么事呢？”
    “是……关于龙之的。”
    “哦？”朽木月闻言，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倒是想听听她想说什么。
    “我把和他的关系闹僵了。”姬夜雪低声说道。
    “为什么？”
    朽木月面露不解，心想龙之凪是个挺好说话的人，脾气也好，怎么会突然闹僵了呢？
    明明之前还向他和冬子请教如何约会来着呢。
    “我逼迫了他。”
    “逼迫？怎么逼迫？”
    听到姬夜雪说她逼迫了龙之凪，朽木月大概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这还是太心急了啊。
    但姑且，他还得听听具体情况，看看是不是和自己所想如出一辙。
    “我挑明了他所逃避的事物。”
    姬夜雪顿了下，继而道：“他说自己不会喜欢上谁，但却纵容别人靠近，我指出了他这一点。”
    “我想的是，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心态，就会一直无法改变，同时也会愈发痛苦，所以我就挑明了。”
    朽木月静静听完后，揉了揉眉心，轻叹了口气。
    这还真应证了他的想法啊。
    姬夜雪太过心急，怀着不破不立的心理，想让龙之凪从偏执中解脱，却不曾想，他的偏执过深，以至于弄巧成拙。
    其实她出发点是好的，但只是没想到龙之凪如此无情罢了。
    朽木月微露苦笑道：“你这不是让他难堪吗？难怪他会和你闹僵。”
    “按朽木君的意思……是我做错了吗？”姬夜雪的语气，似有一丝不甘。
    她不觉得自己这样是错误的。
    这应该被挑明，龙之凪不该再逃避下去。
    “嗯，你做错了，但也没完全错。”
    朽木月点点头，继而道：“他这样确实不行，但不该由你来说，你说了，那就完了。”
    这种事，他本人就经历过，只不过那时的情况比这相对复杂点，也更加扭曲。
    “那该谁来说？”姬夜雪下意识问道。
    “得他自己来说。”
    “什么意思？”
    “月的话，是字面意思。”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朽木冬子，缓缓睁开了眼。
    随后，她继续说：“月的意思是，得让龙之自己发觉，而不是谁去指出。”
    “嗯，冬子说的没错。”朽木月点点头，“等他自己发觉了，让他自己选择，而不是谁来逼迫。”
    “那他会发现吗？”姬夜雪问了一句后，又自答道：“我觉得他并不会发现，只会一直这样下去。”
    “不，他会发现的。”朽木月笑了笑，“他和我是一类人，我很赏识他，也相信他。”
    “……”
    姬夜雪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
    朽木月看了姬夜雪一眼，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还有来这的目的了。
    无非就是让他帮忙，调和下关系。
    “放心吧，之后我会去找他聊聊，帮你一把的。毕竟我和他也是朋友嘛，不能看他这样下去。”
    “谢谢。”姬夜雪坦率地道了声谢。
    “月还真是喜欢做这样的事。”朽木冬子轻声道。
    “谁让我被称为恋爱之神呢？”朽木月笑着说。
    姬夜雪见两人这幅亲密无间的状态，突然想到，自己是否会和龙之凪有那么一天。
    他们像这样依偎在一起，彼此脸上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幸福。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姬夜雪轻声开口，想就此告退。
    “等等。”朽木月笑着叫停，“先和我说说你和凪的进展如何吧，不然我也不知道要对他说到什么程度。”
    “这……”
    姬夜雪有了一瞬转瞬即逝的迟疑。
    一想到要和别人说起与龙之凪所发生的事，她没来由地难以启齿。
    “啊……是不方便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朽木月连忙收敛起抑制不住的八卦之心。
    如果对方不愿意说的话，那他还是不会去勉强的。
    “不是，只是想着怎么开口。”姬夜雪摇了摇头。
    “喝杯茶吧，慢慢说。”
    朽木冬子站起身来，提着茶壶，为姬夜雪沏上一杯温茶。
    “谢谢冬子姐姐。”姬夜雪道了声谢后，捧起茶杯，微仰起头，将茶一饮而尽。
    如此，她也下定决心开口了。
    “从上次请教的约会说起吧。一切都按照制定好的计划进行着，他虽有不满，但最终还是妥协。”
    “一起吃了饭、牵手看了莲花，又拍了照，将照片设置为彼此的壁纸，去船湖时……”
    说到这，姬夜雪顿了下，突然就不说话了。
    “去船湖怎么了？”朽木月忍不住追问道。
    “月，太着急了，给姬夜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朽木冬子轻嗔了一声，似有嗔怪。
    “噢噢，抱歉……”朽木月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起来。
    他是感觉去船湖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我强吻了他。”姬夜雪珉了珉樱唇，轻轻呼出了口气。
    “噢噢！厉害啊！”朽木月眼睛顿时一亮，“然后呢？他什么反应？”
    “无奈吧，也没特别说什么。”姬夜雪回忆了下当时龙之凪的那副神情，嘴角微微显露出笑意。
    那副即无奈又难为情的神色，她每每想起都会觉得有趣，难以忘却。
    “之后呢？是去了动物园，然后就回家了？”
    “看完动物园，让他背我回酒店，然后让他坐床上，他这个变态色情狂笨蛋以为是做。”
    “做和坐的读音也不一样啊，他是怎么误会的？”朽木月大为不解。
    这种文字游戏，你要是中文会误会的话，那也无可厚非，毕竟读音一样。
    但日语的话，念法可就不一样了。
    ……朽木月不明白龙之凪是怎么误会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误会的。”姬夜雪忍俊不禁，“之后我让他交一份《约会的具体感受报告》给我，相应的，我也给他一份。”
    “这不就是情书么？”朽木月小声嘟囔，脸色变得古怪。
    现在的小年轻真会玩，他已是跟不上时代了！
    坐在他身旁的朽木冬子，听到这声嘟囔后，轻声道：“月，下次和我去约会，我给你写几万字的。”
    “笨蛋，你是小孩子吗？我们都是要当父母的人了，还约会。”朽木月笑着捏了下朽木冬子那吹弹可破的小脸。
    “是父母就不能约会吗？我想和月约会。”朽木冬子似有不满道。
    “行行行，明天去，明天我和奉子说一下。”朽木月见此，立马心软，赶忙就答应了。
    其实，他也想久违地去体会下青春。
    嘛，虽说他才二十岁，也正值年轻，同龄人都在上大学。
    但他作为朽木府的代理家主，是没什么闲情逸致去享受玩乐的，只有偶尔能腾出时间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个……朽木君你有在听我说吗？”姬夜雪看着你侬我侬，好不亲密的两人，轻声询问。
    ……被这样秀恩爱，心情有些微妙呢。
    “啊，抱歉，你说。”
    朽木月听到姬夜雪在叫他，又注意到自己失态后，连忙收敛起笑意，压下对明天约会的期待与澎湃感。
    现在是说正事的时候，可不能沉浸在和冬子的打情骂俏中！
    “之后，我和他出去吃了晚饭，他跟我提到了家教工资，我便提出预付他三年。”
    “凪他拒绝了吧？”
    “嗯，他拒绝了，我也没强求他接受。”姬夜雪点点头，“到了晚上要睡觉时，我问他：‘如果某天我深陷漩涡，你会来拉我一把吗’他沉默了会，答应了。”
    “约会就这样结束了。”
    “过了几天，他画了一幅画给我，如你所见，是那副画有我的画像。”
    “是副很好的画。”朽木月点头称赞。
    之前姬夜雪拿过那幅画给他看。
    那幅画有比肩「琉璃之鸟」的水准，蕴含了作画之人的心意、灵魂。
    “自那之后，开了一场学习会，我试图逼迫了他一次，但被他给强行打断了。”
    “前不久，我在学校看到他脸色很差，便让他翘课来美术部休息一下，调整情绪。”
    “过程中，我顺势提出让他搬家，他犹豫了会答应了。”
    “第二天，我给他安排好了住所，在神保町。”
    “坐电车的时候很挤，他把我护在身前，我又一次强吻了他，他虽是惊讶，但无可奈何。”
    “来到公寓，我问了他为什么要搬家，他说他想逃离之前的家。”
    “我提出了自己的猜测后，问他是否在人生这条路上迷失，他不置可否。”
    “那时，我想抓住他，打破他的偏执，便让他和我在一起，他拒绝了。”
    “虽然有点失落，但还是在意料之中吧。”
    “然后，我和他立下了约定，告诉他如果他在人生这条路上迷失的话，他只要伸出手，我就一定会抓住他。”
    “他问了我，如果他把我一起拉下去怎么办，我说：‘那就一起坠入深渊吧’。”
    “他笑着说好。”
    “我看着这样的他，不知为何，有种冲动促使着我，要我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证明我的存在。”
    “于是，我咬了他，让他身上留下独属于我的一份，想以此让他记住我，永远也忘不了我。”
    “同时，我也让他咬了我，我要和他一同坠入病态深渊，与他同担偏执……”
    “——最后，是我逼迫了他，和他的关系闹翻。”
    朽木月静静地听完姬夜雪的自述后，眼神闪过一抹复杂。
    他果然和龙之凪是同类人啊。
    彼此都是一样的不幸，背负着罪孽与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