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只愿斩尽天下不平事

    当谢寅杰见到浮攸如同即将远游的游子一般依依不舍拜别母亲，之后跟随苏幕的脚步离开书院时，谢寅杰指尖轻轻一颤，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并没有开口挽留对方。
    浮攸是个好孩子，和徐渊识那小子一样，都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后辈。
    若是将对方留在青麓书院，谢寅杰有把握将对方培养成一个未来绝不输于他的强大儒修！
    可谢寅杰心里清楚，这孩子的心既不在书院，也不在离都。
    跟着那少年离开，才是真正的潜龙出渊，一跃升天！
    未来成就一个不输于他的儒修？
    不，如今浮攸的未来，将会是一个远超过他的剑修！
    三人在同一时间一同观阅那本竹简，苏幕见到了真相，所见所得最是清晰明澈。
    浮攸则如同幻梦，只觉得大梦一场，机缘天降。
    而唯有谢寅杰，半是清醒半是梦！
    他得到了来自那位圣人的馈赠，同时也依稀察觉到了一丝真相。
    谢寅杰此时才明白，之前出手救下他，救下万里离夏子民的那位风流剑仙是谁，而之前昊阳帝君又为什么会那么注重苏幕。
    “大世将乱啊！”
    望着苏幕和浮攸两人离开的背影，谢寅杰幽幽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在短短时间内他竟收获了两份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的机缘，这放在以往是绝对不敢想的。
    可如今，可能是大世将乱的缘故，也可能是某位剑仙扰乱了气运的缘故。
    此时的苏幕与浮攸两人离开青麓书院，走在离都街头，人来人往之间，临近傍晚的离都才开始向世人展示其“不夜天”的繁华魅力。
    灯火璀璨，华灯初上，离都夜景足以让任何人为这繁华人间而沉醉！
    看着身边神色平常，仿佛不过是吃完饭出门散步消食一般轻松的苏幕，浮攸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酒，我的梨花酒……”乌鸦站在苏幕肩头，一脸哭丧。
    一缸梨花美酒，半缸送给了那公主，半缸又被老大送给了其他人。
    他可是一口没喝着啊，就全没了……
    虽然那梨花酒并不算贵重，可这就像是小孩子视若珍宝的那根棒棒糖一样，在大人眼中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在小孩子眼里却是世间最美味的存在。
    看着情绪低落伤心的乌鸦，苏幕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哈哈，抱歉，之前忘记问你了。”
    之前他只想着应付那位老前辈，完全忽略了乌鸦的感受，这点倒是他的失误了。
    乌鸦这家伙虽然是被他强行抓来的，可抓来之后一口一个老大，情真意切，办事也尽心尽力，平时油腔滑调，关键时刻却从不摸鱼。
    苏幕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还是挺喜欢这小家伙的。
    乌鸦装模作样的将脸转到一边，还假惺惺的抽了抽鼻子，张开翅膀半遮面，抽泣开口：“没事，你是老大，买酒用的也是老大你的钱，不用在意我的。”
    “只要老大开心，我……我都可以承受。”
    “……”
    苏幕恶寒的搓了搓双臂，谁教你这么娘兮兮的说话方式的，说的他像一个欺负纯良小姑娘的恶棍一样。
    乌鸦目光从翅膀下偷偷钻出，悄悄打量着苏幕的反应。
    这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这就是战术！
    至于从哪学的……剑中小世界里被它偷偷藏起来的那一千零一夜闺中秘史它可还没看完呢！
    虽然洞穿了乌鸦的小心思，可苏幕也只是内心觉得有些好笑。
    这造物化灵，还真是有趣。
    苏幕余光一瞥，随手从路边小贩手里买了三根糖葫芦，一根递给心事重重的浮攸，一根自己拿着，剩下一根塞进了乌鸦嘴里。
    “万法宝树上我记得有几种荣王珍藏的灵酒？”苏幕随口咬下一颗糖葫芦。
    糖衣脆脆的，果子有些酸涩，不过味道还行。
    乌鸦耳朵竖了起来。
    荣王的那棵万法宝树堪称聚宝盆，只有想不到，没有找不到的东西！而举世罕见的灵酒自然也在荣王的珍藏之中！
    苏幕对美酒喜爱一般，便将那能让酒中豪客垂涎三尺的绝世美酒搁置在了一旁。
    乌鸦倒是好几次想偷喝，可惜被苏幕胖揍了一顿后就老实了。
    苏幕可不想哪天突然发现万法宝树上的东西都被某乌鸦给嚯嚯干净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还是一次性揍老实比较好。
    而乌鸦也对万法宝树上那各式各样的奇珍美酒垂涎许久，虽然是阵灵，但他也是有些小小爱好的！
    比如美人，比如美酒！
    “嘿嘿嘿，老大，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乌鸦脸上哀怜瞬间无影无踪，兴高采烈的蹭了蹭苏幕，然后就想转身跑回剑中小世界享受美酒。
    苏幕一把捏住乌鸦的脖子，呵呵一笑。
    “我可没说那些酒任你品尝，只能挑一瓶，懂？”
    能被荣王藏在万法宝树上的东西是真的没一件是简单的，即便看上去只是满足口腹之欲的灵酒，那也是以无数天材地宝，奇珍药物与灵物酿造而成的，一杯酒中蕴含的灵力，足以堪比超级宝丹！
    放到任何一个正常修士手里，这酒都是要惜之如命的宝物。
    寻常修士一口下去，醉不醉的先不说，至少酒中蕴含的庞大药力与灵力都够那寻常修士消化大半个月的。
    这酒虽然对苏幕用处不大，可要是被乌鸦当饮料一样顿顿顿了，苏幕也是会心疼的！
    这死乌鸦可和人族修士不一样，这种蕴含极大药力的灵酒真就喝酒如喝水，肥猪嚼牡丹，只是尝个味啊。
    被苏幕这么盯着，乌鸦咽了咽唾沫，讪笑一声，连忙点头：“知道知道，一瓶嘛。只是这广寒秋，万年春和大江阔，不好选啊，要是能多……”
    “嗯？”
    苏幕眼睛一眯，这死乌鸦还想得寸进尺不是？
    乌鸦干咳一声，拍拍翅膀，赶紧溜之大吉：“咳，老大再见，有事叫我！随叫随到！”
    说完乌鸦直接回了剑中小世界，一脸乐呵呵的开始选择钟意的美酒，犹如夜晚的帝王翻牌子一样。
    眼看乌鸦溜之大吉，苏幕于一处人来人往耳朵花楼巷子旁顿住脚步，斜眼看向一旁的浮攸。
    “大哥，有事说事，你这么盯着我，我感觉后背发凉啊。”
    苏幕撇了撇嘴道：“如此扭扭捏捏可不像你啊，我又不是什么凶猛野兽，还会把你吃了不成？”
    回顾神来的浮攸尴尬的挠了挠脸颊，朝苏幕一拱手：“额，抱歉。”
    主要是他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开口问起，所以才一改常态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是想问圣人真迹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你其实已经见过那位圣人了，只是现在的你境界太低，即便是那位圣人只是一缕浩然本源所化，也并非你能直面的，所以圣人好心出手帮你模糊了记忆，顺便将他残留的本源赠予你了。”
    有一说一，浮攸这家伙拿的确实像是主角剧本一样，天生不凡的命格，千年剑灵跟随，大气运老妈，儒修魁首看重，圣人赐予本源。
    仔细一看，浮攸哪里像是天命孤煞命格？明明是世界之子好吗？
    而类似的情况，苏幕想起来了道归剑宗那个笑容有些憨憨的古铜肤色的少年，项云！
    “这两个人如果未来碰到一起，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苏幕心里暗自琢磨着，觉得一定很有趣。
    浮攸脸上并没有惊讶，反而是有了一丝释然的笑容：“那个梦，原来真的是圣人么？”
    修为莫名其妙成了灵台境巅峰，体内也莫名其妙多了一团彻底弥补他短板的浩然本源，加上脑海中隐约的话语，说实话，刚开始浮攸心里是害怕的。
    从小到大命运坎坷的他，突然仿佛被命运给眷顾了一样，首先感到的并非惊喜，而是惶恐。
    好似小时候每次从村口路过都会咬他一口的大黄狗，突然有一天不咬他了，反而还摇着尾巴一脸讨好，这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虽然回忆起来，在那隐约而模糊的记忆中，浮攸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恶意，唯有如沐春风般的温暖，可从小一直以来经历的事还是让浮攸忍不住多想，
    如今听到苏幕说自己这番变化完全是那位圣人赐予的时候，浮攸才彻底松了口气，安心了下来。
    至少在浮攸心中，那位圣人是他仰断脖子都看不到脚底板的存在，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任务，是让他敬仰与敬佩之人。
    这样的前辈，没必要害他这样的一个小人物。
    不过浮攸此时最关心的，其实并不是这件事……
    眼看浮攸眼中闪过一丝踌躇，苏幕内心暗笑，随即开口：
    “如今的你体内有圣人赐予的浩然正气存在，那天煞孤星命格大幅度被平衡，威力远不如从前，现在的你即便回到青麓书院也没有丝毫问题了。”
    苏幕眼含笑意的看向浮攸：“你难道不想回去么？”
    “而且在谢寅杰前辈的帮衬下，你才是真正状元得主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传遍整个离都，到时候即便是那位徐探花可能都没你风光。”
    “不用担心你帮荣景熙作弊的事，一来你完全是被荣王威胁逼迫的，大家都能理解，二来如今荣王一脉在离都名声极差，如今荣王俯首，离都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对你也会报以同情的。”
    “你最顾虑的，最担心的，最害怕的事情统统已经被解决，如今正有大好前程等着你，真的不考虑就此留在离都？”
    苏幕对浮攸循循善诱，声音浅缓，好似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人下意识的认真听从并思考苏幕所说的话。
    浮生剑意！
    浮攸思绪跟着苏幕的话语翻飞，脸上的神色不断变换，在旁边璀璨如明昼的花楼光芒下明暗不定。
    而苏幕的身子陷入半边阴影之中，只是面带微笑，静静等待着浮攸的回答。
    浮攸体内的万劫孤煞剑灵暗啧一声，那位苏剑仙根本没认真，所以只要他愿意，他倒是可以帮浮攸抵御一下这剑意的侵染，可问题是……他不敢。
    面对那位苏剑仙，谁敢不长眼的乱插手？
    浮攸脑海中的思绪如同翻飞的蝴蝶，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落花，根本不受自身控制的在顺着苏幕的话语胡思乱想，难以停下。
    苏幕说得很对，如今的他没有人了任何负担，没有了任何不甘。
    命格劫煞被圣人的浩然正气大幅抵消，再也不怕伤害到身边人；被荣王抓起来的母亲和李爷爷也被救了出来，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自己失去的名誉也可以由老师找回……
    这一切，不正是他之前梦寐以求的情景吧？
    所以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他还有什么理由修行剑道？
    回到青麓书院，拜于老师门下，他将会是离夏仙朝最有前途的儒修之一，根本不需要再操心任何事情。
    浮攸忽然握紧了双拳，咬紧牙关，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墙壁困住，孤身行走在荒野之上，周围迷雾环绕，却没有方向。
    这本该是他一直向往而憧憬的生活才对，可为什么，为什么当这种生活真正来临，他却感到了一丝……不甘？
    他在不甘什么？他又在憧憬什么？
    铮——
    一道悠扬的剑鸣自记忆深处跨域时空而来，响彻在浮攸耳边。
    一道剑光，一声剑鸣，一个背影！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绚烂的一剑！
    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浮攸瞪大双眼，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道仿佛谪仙般飘渺的背影。
    如同雾霭中的迷茫失意之人重新看到指引方向灯塔一般！
    而等到浮攸周身雾霭与黑暗散去时，浮攸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段回忆，回忆中是他被驱逐出青麓书院后一年多时间里，那遭遇种种不公的自己，或者说是自己那悲惨而不公的命运！
    浮攸与过去的自己对望在一起，忽然明白了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我固然可以留在这里，未来成为一个教化离夏万民的儒修，可我更想的，还是腰间佩剑，游历四方，把示君颜，斩尽不平！”
    浮攸仰起头，神色如婴儿般安详，眼中再无迷茫。
    有些人，天生是被剑道选中，如项云。
    而有些人，天生就是要选中剑道，如浮攸。
    浮攸回头看了一眼苏幕，浮攸伸出右手，举手伸向天上星月：
    “而且，我也想挥出那登临剑道至高的一剑，我为此而生，我也愿意为此而死！”
    一言既出，浮攸仿佛感觉心中有一扇无形之门被推开，周围空气中的灵力静如潮汐一般向自己狂涌而来。
    浮攸感觉到，自己在向着一个新的境界进发，心门境！
    本距离心门就只差一步之遥的浮攸，如今在得见本心之后，自然圆润无瑕的推开了心门，成功晋级。
    不过一只手忽然探出，掐断了浮攸的晋升之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浮攸感觉一阵难受，可浮攸脸上却是庆幸，感激的看向出手的苏幕。
    以他的底蕴足够推开无垢心门，如果现在急匆匆的进阶，那也不过是普通心门境罢了。
    “这里不是你进阶的地方，之后你自己再找地方闭关。”
    大庭广众之下，谁会选择在人潮汹涌的街道进阶？不过当看到浮攸眼中那明亮清澈的目光后，苏幕满意的点了点头，笑了笑：“你回去之后收拾一下，之后我应该会离开离都，到时候你跟我去玄天州走一走。”
    “诶？”
    浮攸先是一愣，然后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逐渐变为狂喜。
    苏幕既然要带他一起玄天州，那这个举动无疑是同意了他跟随在苏幕身侧修行剑道的请求！
    浮攸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神色兴奋的便要张口欲言，可一下秒便被苏幕打断。
    “停，先别忙着激动。”
    苏幕伸出手掌，制止了浮攸的话语。
    “先说好，我不会教人，我能做的就是让你变得更强，至于用什么办法，就连我自己都没个底，你做好心理准备！”
    “没问题！”浮攸欣然应下。
    “还有，我这不是收徒，你也不是拜师，我们俩没任何师徒关系。”苏幕点了点浮攸，怎么想他都不会收一个男的当徒弟。
    当然，女的也不行，因为苏幕感觉会很麻烦。
    浮攸哭笑连连，一脸纠结：“那我该如何称呼？”
    虽然浮攸觉得还是“老师”一词更加贴切，但苏幕明显不想听这个。
    “唔……”苏幕沉吟了一会，搓了搓下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腰部你直接叫我苏剑仙算了，苏兄苏兄的，挺生分的，叫其他的也挺别扭的。”
    苏幕还是更喜欢听软妹小萝莉在身边甜甜的叫“大哥哥”，桃鱼师姐的那清冷悦耳的“师弟”也好听，可惜有段时间没听到了。
    “啊这，认真的吗？”浮攸被苏幕给惊到了。
    虽然苏幕是剑仙境不假，可这么不要脸直接自称“剑仙”的，貌似还是头一个吧？
    “就这么说定了，赶紧走吧，之后事情结束后我会去找你的。”苏幕不耐的冲浮攸摆摆手，直接赶人。
    “哦哦。”浮攸嘴巴蠕动了几下，还是没能叫出来那羞耻的称呼。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这种级别的自称都说不出口吗？想当年我中二病之时，那自称才叫突出一个炫酷狂拽不要脸呢。”苏幕啧啧有声的摇了摇头，看着浮攸消失在了街道尽头，口中吐槽道。
    而一直等到浮攸彻底不见，苏幕并没有转身进入身后的百花楼，反而嘴角带着奇特的笑意，向着一边的阴影黑暗走去。
    “大师父，来都来了，不见见乖徒弟吗？”
    苏幕走到无人之处，双手抱怀，似笑非笑的看向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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