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普通人家

    可以看得出，今天小炮仗心情特别好。
    不对，她一天到晚心情都很好。
    人傻的好处可能就是没什么烦恼。
    就在一边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道哪里的歌谣，很小声，只有在一边干活都玉鳞之听得到。
    回头看一眼，噘着嘴坐在板凳上哼着歌，红色襦裙下面半截小腿一晃一晃, 脚上的小巧绣鞋可可爱爱。
    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养了那么多年个子长高了一大截，性格倒像是变都没变过。
    自己是不是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刚一这样想，又觉得好像保护得太好也不错。
    他喜欢她纯真，烂漫又傻气的样子。
    其实玉鳞之觉得自己也很乱来，也经常很孩子气，这一点跟恋红尘差不多。
    但是同时他自己知道自己又有很多心眼, 很多考量和想法。
    一般这些杂念一多，就很难快乐起来。
    就像小三和沐白一样，一个老成思虑多，一个背负压力大。
    玉鳞之觉得自己这是聪明的代价，做不到像恋红尘那样纯傻纯乐。
    他很羡慕这个傻憨憨的，发自内心羡慕着，即使自己是聪明帅气多才勇敢正直善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他也会有羡慕的人。
    他想成为她，但是自知不可能，所以想保住她的这份傻子气。
    就当是自己也这样无虑无忧一样。
    就当她把自己的心眼都堵了起来。
    想保护住她，让她被保护得特别好，那样自己那份无数驳杂念头下埋藏的纯真，或许也被保护在了那里。
    而且他犯傻犯二的时候，跟小炮仗特别玩得来，两人是能尿到一个壶里的那种。
    喜欢。
    关于情欲这样的东西，玉鳞之自己也没搞得特别懂，但是就这么说出来了。
    毕竟虽然帝国普遍十五六岁就婚配，但是男生开窍一向较晚。
    他看过很多书, 没看明白喜欢是什么道理, 后来跋山涉水。
    就像两人赶了很远的路, 走过黄沙风中传来驼铃声的大漠，走过千山万壑有巨鹿撞出来的野林，走过闾阎扑地烟柳画桥，走着走着就要长大了。
    有人说成长是人必经的溃烂，玉鳞之都觉得如果让他再回去霍家村，跟霍二虎他们撵狗摸虾之类的，应该是做不来了，回头看去却发现那个傻里傻气小姑娘蹲在了路边。
    过去问她干嘛不走，是不是累了，结果她指着路边一堆蚂蚁说。
    ‘鳞之快看！蚂蚁军团大战蚯蚓！’
    他也不禁沉默住了。
    拜托，那是蚂蚁大战蚯蚓哎。
    然后两人打算先不去赶路，一起蹲在路边看最后是蚂蚁赢了还是蚯蚓成功逃走。
    然后余光偷看一下，旁边蹲着那个眼睛放光，为蚯蚓命运时而蹙眉，时而张嘴，攥紧小手屏住呼吸的小姑娘。
    可能那时候的心情，就是喜欢了吧。
    玉鳞之回头看去, 手上拿着条刚串好的河鱼。
    哼哼唧唧的歌声顿住，恋红尘见这人看了过来，疑惑道:“怎么了吗？”
    “干活啊，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懒死你。”
    “哦，我要干什么？”
    “去那边把桌子收拾一下，你看老舅忙得水都喝不上一口。”
    霍山见一个小姑娘过来帮忙，顿时气的。
    “你这小子，朋友来做客你让人家干活干甚？”
    恋红尘笑嘻嘻地过去收拾，霍山让她一边坐着也摇摇头坚持帮忙。
    玉鳞之当起缩头乌龟，表示他骂的话听进去一句算他输。
    霍山看着自己外甥跟这小姑娘那样子，感觉有些蹊跷。
    而且活被抢着干了，没事做去柜台那里，跟自己小妹窃窃私语不知道些什么。
    玉鳞之没有刻意用魂力去偷听也能猜到了，二人看着落落大方在那里干活的红色小姑娘，时不时又指了指自己。
    小舞看着恋红尘在那忙活，她一个人在那坐着也不像样子，也跑去帮忙。
    这食肆是霍家自己人开的，没有请外人，一般都是霍山和他妻子经营着。
    暮鼓第一次敲响了，鼓声敲了不止三百下，暮鼓响了后所有钟楼也开始撞钟。
    连片的暮鼓和远近不一的洪钟，整座城像是突然沸腾了一下。
    但是也就一下，这更像是万籁俱寂前的最后一次狂欢，之后一切又归于夜幕。
    王城有宵禁，但是不是晚上就不能出门。
    整座王城有横竖四十八条主干道，每条都是竖着直向最上面的皇城。
    除主干道外，还有两百多条街道，横竖将王城分割成不知道多少居住坊。
    每个居住区都有坊墙和坊门围起来，太阳下山后所有坊门和城门都会关山。
    晚上在坊里走走倒是没事，就是不能再街上游荡了。
    现在才第一次暮鼓，一般第三次暮鼓后太阳彻底下山，坊门和城门才会关。
    其实帝国别的城也是一样的规矩。
    但是怎么说呢，天高皇帝远的，而且有魂师这样规格外的存在，要管很难管的来。
    王城就不一样了，王城有禁制，离皇宫越近那禁制越强，王权控制力越强。
    王权不是一种概念上的虚幻东西，而是实质的行万民决策之伟力。
    封号斗罗在这座城里，要是公然敢对国君出手，天人五衰会让其修为如泄洪般流逝。
    国运，这很缥缈，王权，跟神权一样强大的东西。
    这也是千道流狼子野心，实力深不可测，就算再觊觎也不敢动作太大的原因。
    如果玉鳞之是千道流的话，估计会先让帝国魂师归心，再控制百姓舆论。
    然后用很多年的时间，去给帝国那位大帝服毒，用慢性毒药来瞒过王权下罚和天人五衰。
    然后大喊一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又或是找只狐狸来，喊武魂殿兴，千道流王之类的。
    最好是能控制一位皇子，这样接管王权就会很丝滑，不会引起反噬。
    但是控制一位皇子其实也会引起王权之力挣扎。
    皇室之人可以自己作死，不能让你们这些妖人祸祸了。
    所以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把皇子顶替了，而要顶替这位皇子，又必须命格上与对方王权对等。
    抗衡王权的那只有神权了。
    所以如果是玉鳞之来的话，肯定要让有着天使传承的雪姐去干掉一个皇子，来个无敌美少女换太子，顶替对方身份。
    真是妙计。
    玉鳞之一边在市井烤着肉，一边想着国家大事。
    那个什么雪清河的，小时候好像经常去烦雪姐，有心的话学姐早就能摸熟对方一言一举。
    这样一想，哦豁，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
    可惜雪姐温柔善良，与世无争，对武魂殿来的密令都装作一副岁月静好的美少女。
    什么也听不到，密令来了就放一边，自己只要微笑就好了。
    第一次暮鼓打响之后，街上行人也匆快了半分，开始回各自坊里。
    王城很大，很多干活，挑水，运货，赶市的人其实下午就开始往家中赶去了。
    玉鳞之从他娘亲那里，听到了关于叫信息时代的时代，也知道了他们现在不过像是那个时代一千多年前的古代。
    这里生活节奏真的很慢，像是半生都在赶路。
    魂师更像贵族一样的稀缺货，普通人的生活才是大陆的常态。
    霍灵儿说在信息时代，都是普通人，一天却能做好多事情，能做这里的人一辈子都完成不了的事情。
    玉鳞之觉得真的很神奇，也向往过，但是他从来不见霍灵儿抱怨在这里生活不好。
    她好像特别满意，比生活在她所言的那个时代都要来的满意。
    也问过霍灵儿上辈子怎么死的，她告诉年仅三四岁的玉鳞之说是一种病。
    好像叫抑郁症。
    即使现在查阅了许多古籍，他发现斗罗大陆好像没有这种病例。
    当时小团子一样的玉鳞之抓着霍灵儿的手，小脸都皱成一团了，说一定要会医这种病，不能又让娘亲病倒了。
    然后霍灵儿看着急得快哭了的小团子，乐得在床上打滚，把他揉进怀里一顿盘，说没事了没事了，娘亲已经好了，而且也不会再得这种病了。
    她当时好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玉鳞之听着她呢喃了句什么。
    ‘原来，真的只是自己病了而已。’
    真是奇怪，不是病了难道还是什么吗，玉鳞之表示理解不能。
    只是无论娘亲说的那个时代如何，玉鳞之看着眼前，也不觉得会有什么样子比现在更好了吧，他这样想。
    最先回来的是外婆和舅妈，两个都上了年纪的女人絮絮叨叨地回来，看到店里忙活的是其他人。
    “外婆！舅妈！”
    玉鳞之长得乖巧，晚辈里最讨喜，而且嘴特别甜:
    “你们看看舅舅！我一回来就让我干活！”
    他手上还拿着刚去鳞拆骨的鲜鱼，这时刚好老舅坐下喝了口茶，顿时觉得茫然无措。
    然后被食物链最上层的两个女人削了一顿。
    霍灵儿则是乐呵地在柜台吃瓜子，还是从玉鳞之那里拿的。
    看着舅甥相爱相杀，倒是挺久没见这场景了都。
    外婆得有快七十了，十四五岁的时候生下了霍山，快四十又陆续生下了二舅霍海和霍灵儿。
    很年迈的老人了，拉着玉鳞之一顿稀罕，老舅和舅妈开始操持食肆。
    这种烤肉的营生，在天斗城其实挺新颖的，是霍灵儿弄出来的主意。
    过去普遍饮食其实就几种，水煮，气蒸，炙烤。
    没有餐牌这种东西，肉类来源大多都是相熟的猎户们昨日打到的野味。
    斑鸠，山鸡还有鹿最多，偶尔还有蛇肉，熊肉，野猪肉，除了打猎这种随缘的，常驻的有羊肉和鱼。
    魂兽肉别想在这种地方吃得到，那东西虽然不少，但是也珍贵的很。
    来客人了都是霍山上去吆喝，说今天打到了什么，报菜名看起来像是唱戏，一旁的恋红尘听着想去学。
    天斗城虽然雄伟，繁华，但是非达官贵族，世家富商的百姓，能吃到的肉最多也就羊肉和鱼。
    霍家祖传武魂，一双眼睛虽然没有魂力，但是比之常人观察力，视力要强的多。
    能看清烤肉肉质，烤鱼的时机，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所以这门活交给别人还真的办不了，都是自家人在经营。
    烤鱼香气冲天，香得太霸道了，忙碌了一整天的人回到坊里都忍不住循着香味就过来了。
    附近是有些其他食肆的，都是在坊门前一片。
    这家霍氏烤鱼刚来的时候，肯定拦了不少人生意。
    之前有泼皮无赖来捣过乱，被霍灵儿拿根棍子打跑了。
    霍灵儿自然知道这件事肯定不只是泼皮无赖那么简单，跟附近几家食肆营生的脱不了干系，就拿根棍去一一拜访了一下。
    简直就是乡下来的恶妇！
    那些店家又惊又怒。
    看着这生意那么好，看到霍灵儿虽然粗蛮但是那么水灵灵一个小娘子，然后联合想了些恶毒的办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全进去了。
    出来后沉默了一段时间，琢磨着这家开没多久的小食肆，好像后面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霍家老大是老实人，不知道这一层，作为邻里，还偶尔去拜访一下这些一个坊里的伙计。
    被吓过后那些人老实了点，有些拘谨，旁敲侧击想问问霍山是不是有什么来路。
    ‘就一边远小城乡人，来这里讨口饭吃，老哥们别取笑我了，普通人家而已。’
    信你个鬼！
    刚想搞事，这还没动手，黑冰台的人来请他们进去吃了三天饭。
    啥也没干，就是喝了三天茶。
    那是黑冰台！
    这抓的都是魂师大人！
    能喝到这里的茶，不得不说是另一种三生有幸。
    他们一伙人诚惶诚恐，然后真的就只是喝了三天茶，啥也没干。
    但是被吓住了。
    “哎呀，阿山今天生意那么好呢，可比往日香得很。”
    有个对面卖汤饼，芝麻饼的阿伯走出来，看着天都黑了对面生意也那么好，心痒痒着。
    心痒痒也没办法，宵禁在坊里虽然没那么严格，但是再晚点他们不关门还可能被查宵禁的武侯们敲诈一下。
    可是那群官汉，甚至主动帮这家人维护下秩序，夜了有姑娘家还在人家店里，甚至会主动帮忙护送回家！
    所以到了晚上这坊里的人都喜欢去这霍氏烤鱼，晚上消遣少，难得乐地，其他几坊都听说过这里有家很古怪的食肆。
    “哈哈，今天我外甥回来，他手艺比我可好多了，可不是香得很。”
    “哟，这你外甥呢，就是那小娘子的大郎吧，长得真俊呐。”
    霍灵儿懒得理这些知道开罪不起自己就想巴结一下的邻里。
    那些黑冰台的人霍山他们不知道，她倒是清楚，但不是她自己的主意，是雪儿那丫头自作主张。
    玉鳞之观了下娘亲脸色，知母莫若子，也懒得理会，那老汉悻悻然走了。
    刚好外公也回来了，问了说是运河边上钓鱼去了。
    外公霍铁民是个身体很威武的老汉，蓄着花白的大胡子，高两米多宽两米多。
    但那不是胖，那是真的壮，壮得跟头熊一样，或者说比熊还壮。
    他以前是个猎户，听说他年轻时，后山有老虎跑到村子里叼孩子，他拿把几百斤大刀跑到后山去，第二天拎着张虎皮回来了。
    然后就跟外婆好上了，要知道外婆当时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是个采桑女来着。
    那老虎据说当年已经成魂兽了，还是快千年修为的魂兽。
    霍山和霍海就完美遗传他身形，霍灵儿则遗传了外婆，她站在外公面前像个布娃娃一样娇小。
    “哈哈哈乖外孙回来了，你这小子几岁大就东跑西跑，跟你娘一个样！”
    笑声声若洪钟，看到鳞之后也是稀罕了一番，他脑袋被几个长辈轮流盘得头发都白了。
    人老身子骨却壮，这力气是真的大啊，玉鳞之感动脑袋被捏的生疼。
    霍灵儿幸灾乐祸，然后也被盘住了脑袋。
    玉鳞之就经常被霍灵儿盘脑袋，好像他们家族都喜欢盘人脑袋。
    外公的手掌比他们两母子脑袋还要大一轮，一手盘一个笑得特别开心。
    第二次暮鼓响了。
    现在玉鳞之跟他娘亲坐在柜台前嗑瓜子。
    两母子动作和眼神出奇地一致，看着那边坐着的恋红尘。
    “鳞儿你这不去救一下？”
    “救啥？”
    “坏心眼。”
    “这不是您生的吗，像您。”
    不知道霍灵儿到底跟大舅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霍山后来又跟其他人说了什么。
    几人暗地里交流了下眼神。
    先是跟两个小姑娘，也就是玉鳞之的两个朋友打了招呼。
    然后隐隐对某个穿着红色襦裙的小姑娘有合围之势，东一句西一句扯着，越扯越离谱了。
    小炮仗缩成一团坐在板凳上，挺腰并脚手安安分分放在大腿上，弱小可怜又无助，给玉鳞之投来求助的眼神。
    被他无视掉。
    毕竟外婆，舅妈和外公大舅四人也不是什么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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