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无常

    李暮对无序城这位城主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只听说过关于城主成为城主之前的一些事情。
    大概是一二十年前，西边的菩提域的苦佛宗宗门口的河流飘来了一个装着婴孩的摇篮。
    那婴孩不哭不闹，去河边取水的僧人见了，便把婴孩带回了佛宗。
    苦佛宗是佛修的清修之地，宗内都是男弟子，虽有慈悲之心，怜悯这个婴孩，但婴孩是个女娃娃，照料起来极为不便，要怎么安置这个女婴当时叫佛宗上下十分犯难。
    最后是佛宗供奉的一对金翅大鹏妖族夫妇把女婴接过去抚养。
    女婴极具佛性，但由于女子身份，不能获得正统的佛道传承，只被赐名“无常”。
    无常在苦佛宗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佛法很是精通，一双眼睛更是能够看破虚妄。
    苦佛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佛子了。
    而无常的佛法日益精深，穿着一身灰扑扑僧袍，也极为清丽脱俗，乃是出尘之人。
    这样的干净纯粹的人，总是吸引自身心思不够纯粹又向往纯粹的人的目光。
    那或许是针对无常的一场劫难。
    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晓。。
    只知道，苦佛宗有几位大师同时圆寂，金翅大鹏夫妇一死一重伤，闹出这场风波的无常却不见了踪影。
    李暮在无常还不是无序城城主的时候见过她。
    那时他行走大陆，寻找着提升修为的机缘。
    无常的头发还没长出来，一身红衣，眼睛又黑又亮，徒手撕裂了一只荒兽。
    鲜血溅落，一点也不像个女子的无常毫不介意的抹了把脸，把猎物拖到水源地附近处理，动作利落的升起火堆。
    眼里有火光跳跃、无比鲜活的女子扬眉笑着邀请他一起分享食物。
    没有任何的调味，烤出来的肉滋味并不算好。
    李暮自己不重口腹之欲，闷声陪着吃了一些。
    两人萍水相逢，没有旁的言语交流，连目光都没有任何的不规矩。
    那次分别之后，李暮在一座破败的城池旧址再次见到了无常。
    这一场他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破败的城墙上, 红衣的女子散着长发, 发丝如墨遮住雪白的脖颈肌肤, 倾泻如瀑，遥遥问来人。
    “你要往何处去？”
    “我无处可去，哪里也容不下我。”不等人回答, 女子便自顾自的答道。
    “若是无处能容下，何不造個能容下你的地方。”李暮看出无常实力强劲修为不凡, 由衷提议。
    但他没想到, 那个曾经眼里跳跃过火光也映过落日余晖的女子, 会因为他那一句话，凭一己之力在荒无人迹的地方建立起了一座城池。
    无序城。
    他在来之前, 听到过很多关于无序城的传闻。
    外头的人都说无序城的城主是个疯子，很不好惹。
    李暮却在心里说，那只是个想给自己一个安身之处的寻常女子。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无序城。
    城主的修为似乎又有所精进, 在他刚刚抵达无序城的时候, 就站在了城门口。
    红衣的女子似乎是人群中唯一的亮色, 其他人好似看不见她, 就好像那些人也不曾被她放在眼中一样。
    李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入了无常的眼的。
    就跟名字一样, 无常后来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但是喜怒笑骂随意，整个人都是鲜活的, 就跟她那身红衣一样。
    “你看，我什么都做不好, 无序城也没有管好。”女子邀请他去品尝无序城的美食，自顾自的抱着一坛子酒喝。
    她仰头喝酒的样子肆意潇洒, 让李暮更能感受到自己身上那些被自己有意加诸己身的条条框框的束缚。
    她是自由的，而他是不自由的。
    不过他的枷锁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的枷锁在心里，不愿意解开。
    有城主的关照，李暮在无序城做什么都没有人阻拦，搜寻线索也十分轻松顺利。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李暮才会做出告知无常无序城将有劫难的决定。
    这一劫，不只是无序城的，也是无常的。
    无常的修为已经压制在灵帝级别很久了，过度的泄露气息，将会引来雷劫。
    想要成为灵圣，首先要度过雷劫，然后便是问心劫。
    灵帝的修为也不够和这冲天的怨气化作的实质的怨灵抗衡，所以，无常一开始就已经决定要引动雷劫，借着自己的雷劫将怨气化去。
    怨气一化，无序城的劫难也就过去了。
    “没有人能够度过成圣雷劫。”李暮轻叹着，接住了无常。
    红衣女子半张脸是血红的诡异纹路，半张脸满是血污，眼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是我的家，我不能让人把这里毁了。”女子轻咳两声，看到李暮的白袍子，把喉咙的痒意压制下去，忍住了咳嗽。
    她莫名觉得不自在，挣扎着想要下地自己走。
    李暮神色平淡，眼里藏了一抹极深的怒色。
    “你如今这个样子，还能有几日好活？”他话说得很不客气。
    无常听了却很高兴，她大笑着，一时岔了气，牵动脏腑的伤处，又忍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一不小心咳了血，弄脏了李暮的白袍子。
    “你看, 衣服被我弄脏了。”无常缓了缓气息。
    她现在并不算是正常的人类，她原本天生佛骨，佛骨让人给取走了，便生生了断了成佛的道路。
    心中的信仰在顷刻间崩塌，原本处处规矩的人，再也不遵循那些一个比一个像笑话的规矩。
    秩序？什么是秩序？能够维护秩序的秩序才叫秩序，制定秩序的人同样遵守的才是秩序。
    既然自己不守序，又怎么能够要求其他人遵守呢？
    所以她建立的城池叫无序城。
    无序城里的大小事，都随她高兴，想要怎么样便怎么样。
    李暮没有去看自己被弄脏的衣服，而是加快速度，把人送回了城主府。
    城主府的建筑还算完好，怨灵并没有能力摧毁这样的建筑。
    “我快要死了，你知道吧。”无常毫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她七窍都在流血，人却跟没事人一样，说话也语气也同平常没什么区别。
    “这下我想再继续作威作福都不行了。”
    在李暮的眼里，看到的便是红衣女子身上的金光不断化成光点散开、消失不见。
    金光是给无常续命的东西，金光散尽的时候，便是无常的死期。
    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无常反而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在之前，我很怕自己会突然死去，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死去、为什么会死去、会怎么死去。”
    “现在倒是不怕了。”
    在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在被怨灵侵蚀的时候，无常就已经决定好了一切。
    一开始的缠斗，只是为了探查操纵怨灵之人的实力和底细，同时降低那人的防备。
    想要操纵怨灵，身上必然要沾染上因果孽债，她引动雷劫，第一个就劈怨气，第二个劈幕后之人，第三个才轮到自己。
    说起来，这个雷劫渡得也不亏。
    守住了城池、击退了来犯之人、自己还没直接在雷劫中陨落。
    无常知道，只要不在雷劫中被劈得灰都不剩，就是有办法延续生命的。
    但是她没有那样的想法，甚至有些期盼死亡的降临。
    无序城也变得没有意思了。
    这里的人也开始有自己的想法，想要违逆她的意思。
    无常叹了口气。
    所以还是把无序城交给愿意管的人去管吧。
    她也管的够久了，有些累了。
    金色光点大量的散去，面前的人从手指尖开始变成半透明，就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
    李暮从自己的传承记忆里找出无常这种体质的记载，紧皱着眉头，灵力为刃割破掌心皮肤，灵魂力控制伤口放缓愈合速度，金色的血液流入已经失去意识半昏迷的人口中。
    庞大的灵力覆盖在一瞬间覆盖了整座无序城，将怨气拔出，搓成一个漆黑的球。
    看着无常的身体暂时恢复了正常，李暮才放开控制让伤口愈合，一簇金色的火焰凭空出现，舔舐上怨气同因果孽债混合成的球，将其烧了个干净。
    火焰是他的天赋能力，能够吞食因果。
    在正常情况下，更早的时候就应该落下功德反馈了。
    李暮向空中挥出一道灵力，才将要落不落的功德反馈引了下来。
    一部分功德要往他这边来，被李暮毫不犹豫的赶去了无常那边。
    他不能身负太多的功德。
    卦象显示，功德需要分散在足够多的人身上，这样，所有人才能够获得一线生机。
    这也是李暮不能够出手的原因之一。
    他天生克制阴邪，想要获取功德再容易不过，要不是他能把功德凝聚起来以特殊的形式分给别人，早就成了行走的小金人。
    方才喂给无常的血液里也含有浓郁的功德之力。
    有功德有福气在身的人，寿命会得到延长，而且运气不会差。
    确定无常的状态稳定下来之后，李暮绷紧的心神也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便一头栽倒在地。
    ……
    无序城的风停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这件事，把消息传回了地下城。
    人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起初并不相信。
    外头的动静那么可怕，之前送出去的祭品，可是一个都没回来过。
    而且就在不久前地动山摇似的动静都还没弄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要是冒险出去，他们可不能答应。
    但不能够确定真假的消息，总需要有人去验证真假。
    所以地下城的管理者随意的纠集了一批可以随意舍弃的居民，要把那些疲惫不堪、对现在的生活了无活下去的求生意志的人驱赶到地面。
    吴翊终于看不下去，提出自己出去探查。
    宋京墨听了半天的打雷，总感觉外头有人渡劫，同师兄师姐一商量，最后须知白开了尊口：“外面很安全，可以出去。”
    这段时间须知白可算是憋坏了，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平时因为自己这时灵时不灵的天赋能力，为了不成为乌鸦嘴，努力的提高自己的修为，增加自己说话的准确性。
    言灵术言出法随，他修为不高，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神明的力量留存，用出来的言灵术十个有八个不灵验，最后须知白想了个法子，在心里说，然后在短时间内验证自己的言灵术是否成功。
    在近似恶作剧的一通操作下，慢慢的才把言灵术的熟练度练上去。
    也就是同门好脾气，不然有须知白这么个坑人不自知的家伙在，迟早要把人摁在地上狠狠地打一顿。
    有了须知白这句话，吴翊眉头舒展了一些，另外带了两支小队，一行人被人送瘟神一样的送离了地下城，在他们快速通过打开的出口之后，身后的出口便被飞快的封上。
    宋京墨有些无奈。
    外头是多云天气，阳光柔和，风也轻柔，如果不看周围被摧残得犹如狂风过境的建筑物，根本想象不到就在之前，这里还犹如人间地狱。
    大风确实是停了。
    云也散了。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危机就这样解除了。
    地下城在拍卖行底下，而拍卖行是无序城的中心，吴翊环视四周，把任务交代下去。
    “每支小队负责探查一个方向，半个时辰后在这里会合。”
    有了阳光，每个人心里都一片轻松，分配好任务之后便往不同的方向散开，吴翊一个人负责一个方向。
    宋京墨临时折返，追上吴翊。
    “我想去城主府看看。”刚好城主府就在吴翊负责的那个方向。
    吴翊抬了抬眼，没有拒绝，让宋京墨跟上了。
    他能感知到这座城池已经没有了多少危险残留，要说真正的危险，还得是地下城那些一旦没了人管控就压抑不了本性的人吧。
    想起那几批被送上地面当做祭品的人，吴翊神色一冷。
    是他考虑欠妥。
    “没有人能把事情考虑得面面周到，一件小事尚且有疏漏，这件事的主导权不在我们手里。”宋京墨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被怨灵侵蚀意识的城主、突然被怨气压城的无序城，还有那些无辜的女子……
    以及，是谁解决了无序城的危机。
    这个问题还要等见过城主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宋京墨心里只是有个猜测。
    “我闻到了雷劫的味道。”另一边，周知契吸吸鼻子，不确定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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