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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机,也许就有了东离暮云的下落。
    霞色映红了天边,又在这片白色苍茫上晕染开,林立的树木和交错的枝杈割出一块块一条条不规则的光影,像极了在画纸上挥就的一幅美景,天地与四周的景物都融在这一片云蒸霞蔚的暮光里,肃穆、庄严、又大气磅礴。
    先前玩闹的情绪在这片暮色里一点点的沉淀、凝结,最终化为一种压抑,仿佛每走一步,都带上了沉重。
    凌青突然生了这样一种念头……
    「燕云烈,我们也许不该来这里……」他轻声说道。
    其实一路上燕云烈都没有问过凌青他们两人是要到哪里去,但是燕云烈知道凌青是有目的的,然而这会儿听到他说这样的话,语气里掺着几分茫然与退怯,不由有些担心,便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之前劝你劝了半天都不肯听我的,现在既然来都来了,就不要想这么多了。」
    凌青抬眼看向面前这张俊逸的脸庞,他说不出来此刻掠过自己心头的不安究竟是什么,总觉得再往前走就会出事,但若不往前走……也许东离暮云乃至此刻在雍州的阮素雪和祈家军,都已身处在危险之中。
    「燕云烈,其实我一直想恨东离大哥,我视他为兄,他却对我下那样恶毒的蛊,但我还是想听他亲口对我说当年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为何。」
    燕云烈紧了紧握着他的手,「那也要找到他才能问。」
    凌青点点头,表情更坚定了几分,「对,你说得没错。」
    燕云烈这才松开了握着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地继续往山顶走去,皆沉默不语,落在耳边的只有「咯吱」、「咯吱」的踩踏积雪的声响,偶尔几声尖锐的鸣叫,像是鸟叫,又过分的凄厉,蓦地从林子里窜起来划过天际,让人背脊发寒。
    霞色又浓了一些,仿佛山谷底下有烈焰灼灼,火光映照着天际,才有这样红得像血的景象,让燕云烈忆起了一些不怎么好的画面,莲姨离开时的火光冲天,失去自己和凌青的第一个孩子时,周遭满目血腥的惨烈……
    当暮日落下,那些阴灵鬼魅、驻留世间的游魂才会出现,蛊惑人心……那么本就存在于心的魔魇,是否也会在这个时候苏醒?
    然后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景致下,见到了传说中的老人。
    4
    凌青发现他就和老总管形容的一样,苍老、枯朽,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像块石头般坐在山崖边。
    呼啸的山风掀起老人身上的破布,吹乱了他稀稀落落半白半灰的头发与胡子,上面还黏着不少雪片,但他就那样纹丝不动地坐着,仿佛融进了四周的环境里。
    一根木拐插在他身旁的石缝里,上面挂着十二个葫芦,被风吹得彼此晃荡碰撞,发出「喀喀」的略显萧索破落的响声。凌青注意到那十二个葫芦上有几个的封条被撕了。
    看着面前的人,凌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谢天机却缓缓回过头来,苍老、满是皱纹的脸,瞳仁是灰白色的,浑身上下透着死气。
    他用着那双据说是已经失明的眼眸、却像正常人一样地盯着凌青「看」了片刻,开口道,「挽月剑凌青……」声音粗哑,像是锯割木头那样粗砺的刮着人的耳膜。
    凌青讶异着正要抬手行礼,却见谢天机微微侧脸,摆出侧耳倾听的姿势,片刻后又沙哑着嗓子道,「原来还带了一个人来……难得难得,居然是天绝教教主燕云烈。」
    凌青的讶异还没褪去,马上又是一愣,他都没有自报家门,谢天机却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燕云烈,就见燕云烈脸上也露出了惊讶,同时一只手抬起按着腰际原本挂天绝教腰牌的地方。
    这一路上燕云烈都打扮成凌青随从的模样,且这谢天机早就传说他是个瞎子了,怎么会一下子就知道他们两人的身分?
    谢天机大概猜到他们心里的疑惑,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黑黄断牙,「既然我叫谢天机,自然有人告诉我今天会有人到访,这些人又是什么身分……」
    「人?」
    「对……人……」谢天机闭上眼微微仰首,「这风、这雪、这树枝的微动,它们都会说话,鸟类兽禽就更不用说了,聒噪啊……」说着摆摆手,语气里还有几分嫌弃。
    凌青上前了一步,执剑拱手,「谢老前辈,日前晚辈接到消息,东周王在见过您之后突然离开荆州,并不久后在冀州与雍州交界的地方失去下落。晚辈此次前来是希望您能指点晚辈,东周王发生了什么事,晚辈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谢天机依然用那对灰白瞳孔看着凌青,「若东离暮云出事,于你而言不是更好?」
    凌青只觉脑中有轰隆一声的惊响。
    被谢天机那样子「看」着,似有种被无形的视线洞穿的感觉,自己身上所发生过的事,也只有比较亲近的那几人才知道,而现在被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把自己藏匿保护起来的秘密给抖出水面,让凌青不禁有些心惊肉跳,不由地暗自紧张起来,只是表面还是尽力维持着平静。
    「谢老前辈,晚辈不明白您的意思……」
    谢天机再次咧开嘴笑,这一次笑得极为诡异,脸上的皮肉都皱在一起,眼窝陷在阴影中,有一些恐怖。
    「呵呵呵,这世上的人确实奇怪,我说真话的时候,就总说自己听不明白,我拿假话唬他们的时候,却个个都信以为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最后都不如我这个瞎子看得明切……」
    凌青看着眼前的老人,垂眸思忖了片刻他所说的话,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接口。
    谢天机的话没有错,无论是自己还是燕云烈都做过这样的蠢事,明明真相就在自己眼前,却偏偏都不愿相信,甚至还要营造出一个假象来迷惑自己。
    身侧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感觉到燕云烈的气息靠了过来,紧接着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那样,然后醇厚的声音响起。
    「谢前辈教训的是,晚辈此次前来,便是恳请谢前辈指一条明路。」
    谢天机看着他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朝着凌青招了招。凌青一时不解,又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上前。
    燕云烈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推了下,凌青这才慢慢走过去,在谢天机面前一脚支地半跪下来,将手里的剑搁在地上。
    谢天机那只手一直没有放下来,而是向着凌青摊开伸着,道了一声:「手。」
    凌青乖乖将手递了过去,手心传来粗糙的触感。据说谢天机能摸骨看命,凌青却不知道他要看自己的命是何用意。
    谢天机握着他的手,脸上的皱褶忽而舒展开,像是绽开了笑意,嘴里啧啧出声有赞许的意味,忽而脸上的褶痕又皱成一团,哀声叹了口气后略带惋惜地摇头。
    凌青就这样静静地半跪在地上,看谢天机脸上的表情,心却揪了起来。
    他有些害怕,害怕那些似乎已经被拉到水面之上的秘密,会让谢天机像是戳破水泡那样一一点破。
    他许久不去回想过去那些事,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否还有勇气面对。
    人就是这样,总是尽可能地用眼前的欢愉去掩盖掉内心的创伤,哪怕眼前的欢愉不知何时就会消失,而那些永远留在心底深处的疤痕,却总希望有东西可以来掩盖掉。
    谢天机抬头,那灰白眸子盯着凌青的面孔,声音沙哑地开口,「你吃过魁石莲?」
    凌青答道,「是。」
    谢天机挪动了下手指,搭在凌青的脉门上,听了听脉象,「看来魁石莲能让男子也生孕的传说是真的……」
    凌青蓦地睁大眼睛,眼神流露出惊异。
    谢天机接着问了下去,「你肚子里怀的那个,他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凌青敛下心中的惊讶,清眸眨了眨,声音浅浅地告诉了他,「燕云烈……」
    谢天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怀的还不止这一个吧?」
    燕云烈站在那里,没有谢天机的允许不敢走上前,但是他们说的话都一字不漏的落在他耳中。
    他看见凌青被谢天机这么问之后,身体震颤了一下,双肩微微地发抖,便觉胸口有一股气血翻涌,很有将眼前这个赤裸裸撕开他们伤口的老家伙一掌扫下山崖去的冲动,管他是不是什么能预知天机的神人。
    但是下一刻,他听到凌青声音平静地开口道,「这是第三个……」
    凌青压抑下在胸口翻腾的各种情绪,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将那些血腥的、痛苦的、几如剔骨噬心又掺着无以复加的悔恨画面都从脑海中清扫出去,然后才缓缓睁开眼。
    「这是第三个,老二名叫思秦,现在正在天绝山上,老大……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什么?怎么死的?你们两个武功都这么高,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谢天机脸上绽着诡异的笑,像是看到了凌青的痛处,却毫不留情地往那里戳下去,仿佛此刻眼前之人越是纠结越是痛苦,越是被以往的悔恨折磨,他便越有快意。
    燕云烈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几乎就要上前将凌青拉开的时候,他听到凌青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不似先前那样的平静,有了几许颤抖。
    「霍贤派人追杀祈靖越的妻儿,燕云烈为了私爱投靠霍贤,而我则隐瞒了另一个身分,阴差阳错……孩子惨死在我们的面前。」
    「呵呵呵……哈哈哈哈!」谢天机听后仰天大笑了起来。
    燕云烈袖子一扫,抬手翻掌,被凌青一声「不许动手!」给喝止了。
    燕云烈怒红了双眼,咬着牙,眉尾斜飞,满面的杀气,那手硬是停在半空,僵在那里,抖了抖,才蜷起手指缓缓放下来。
    谢天机笑过之后,那满脸的皱褶又都缩了起来,整张脸露出悲哀的表情,「可怜啊……」抬着头,怆然悲恸,「可是,我失去的何止是一个孩子?是整个谢家!是我所有的亲人!」
    「谢前辈……?」
    凌青觉得谢天机似乎有点不太正常,但谢天机却突然一扫脸上所有的情绪,又恢复成他们初见时端坐在石头上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用着森冷淡漠的语气问他。
    「如果告诉你你想知道的,而你接下去要去做的可能会令你重蹈覆辙,你还会坚持要知道吗?」
    其实这个问题,凌青一直都有想过,不久之前燕云烈也把这样的选择摆在他的面前,「道义」和「思秦」,他会选择哪一个?
    凌青承认自己并非圣人,他也有私心的时候,但大局面前,他也不能想着只保其身。
    「谢前辈,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那种痛苦和悔恨我不想也不愿意再经历一次,但是事关天下和民生,我亦只能尽力而为……」然后看向一旁插在石缝间的拐杖,「谢老前辈您虽然归隐山林,不也给天下留了十二个葫芦?」
    这一说,谢天机再次笑了起来,却不似之前那样的诡异和阴森,而像个普通的长辈那样。一直握着凌青的手松开,反抓着他的肩膀要他站起来,「老夫我看尽了人世间的惺惺作态,却也看到不少的侠义忠良,我这就告诉你,当初我去找东周王是因为……」
    铮――
    丝线绷断的声响传人凌青耳中,同时响起的还有利器划过空气的尖锐声音。
    「凌青小心!」
    凌青足下一点,倏s凌空跃起,身姿轻盈如鹤,在半空身体后仰翻旋了一圈后落地,却见一截前端被削尖的竹枝飞过,直直穿透谢天机的胸膛。
    「咻、咻」的呼啸声不断,都来自树林之中,凌青还不待站稳又有好几枝削尖的竹枝朝他飞来。
    凌青一个闪身,避开竹枝,右手一翻用掌力将地上的剑吸了起来,剑尖抖开,扫出的剑气将紧接着飞来的竹枝扫断,护着已经受了伤的谢天机。
    来者的数量绝对不在少数,竹枝之后紧跟着便是那晚袭击他们时用的箭,那箭相较普通的箭不仅箭身较短,而且箭头也小上一圈,因而速度更快,从树林里密集射出,绵绵一片,让人躲也躲不过。
    片刻后凌青的手臂上就给割破几道口子,在前面替他和谢天机挡去大部分箭的燕云烈身上则中了好几枝箭。
    眼看凌青要顾自己又要顾谢天机,面对一波波犀利如芒的攻势几乎招架不住,燕云烈几次想回身去护他,但对着那些箭自己都有些自顾不暇。
    这时林子里响起一声哨响,燕云烈和凌青手上动作一顿,下一刻,就听到几声巨响以及树枝折断的「吱嘎」声,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林中飞出,像箭那样直朝谢天机而去。
    凌青看清楚飞来的是一根竟有一人环抱这么粗的树身,忙运力足下腾跃而起,脚踏过那根木头,借力旋身,如燕凌空,在那根木头要撞上谢天机前,挥剑扫出一道剑气,将木头中分开。
    被劈开的木头擦过谢天机滑下山崖,凌青刚一落地就闻身侧又有动响,还不待转身,又有几根同样的树干朝他飞去,凌青倒退一步自知躲不过去,直觉抬手护住腹部,却有一道身影飞扑过来将他撞开,同时响起一声碰撞的声响。
    「燕云烈?」
    凌青从地上起身,看见燕云烈用手生生将一根木头停住,他五指张开抵着树桩的中心,一声低吼,运足内劲向前一推,那根木头应声而散,像是开了花那样四分五裂。
    凌青正要上前帮他,谁知燕云烈回头对他大声道:「封听觉!」手指一弹,用小石头打在谢天机身上,点住了他的穴道。
    凌青一愣,但还是照着他说的去做。
    燕云烈从怀里摸出一枝短笛,放到嘴边。凌青想,在这种情况下再叫天绝教的人来,他们也不可能立时赶到,但是看燕云烈吹的又不像是平时的曲调,只见他沉敛着表情,一脸的肃杀,山风带起他有点散乱的头发,眸子里映着暮色斜阳的血色,手指飞快地按着音孔。
    那样子的燕云烈,杀气腾腾的让人感觉有点恐怖,凌青听不见他吹了什么,只看见无数的鸟扑腾着翅膀,像是发了疯一样地从树林飞起冲往天际。
    林中有人影奔逃,但紧接着那片林子里爆出无数的血花,飞溅四散,像是庙会上的焰火那样,给本就嫣红的天空又添上几笔浓艳的血红。
    扑鼻的血腥味迎面而来,树林里的那些枝杈上挂着像是人的残肢,蜿蜒的红色细流从树林里向着外面、在细洁的雪地上蔓延开来,凌青看着面前的景象,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不禁有些恶心作呕。
    燕云烈总算从那副激狂的情绪里平静下来,放下那枝短笛,猛地捂住心口,张嘴一口血喷出来。
    凌青忙解了自己的穴道上前扶住燕云烈,「燕云烈,你怎样?」
    燕云烈用手将嘴边的血擦去,但有更多止不住的从嘴角涌出来,他却不当一回事,反而双手抓着凌青的肩膀,上下查看,「有没有受伤?」
    凌青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忙转身跑到谢天机跟前。
    「谢老前辈……」
    谢天机胸口上有一个被竹枝穿透的洞,汩汩地流着血,在听到凌青的声音后,巍巍地抬头,苍老枯朽的脸,一片灰败,动了动嘴唇,想要出声。
    凌青扶住他,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又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寻找伤药,「谢老前辈,你先挺住,我们带你下山去找大夫,魁石莲也还有,一定能救你的……」
    谢天机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凌青的手,艰难开口,「九……」
    「谢前辈?」
    「九……」
    「谢前辈?!」
    凌青想再听清楚的时候,却见谢天机的脑袋无力地往下一垂,凌青伸手探他的鼻息,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
    「是我们连累了谢老前辈……」凌青轻声说道,手紧紧握成拳头,发着抖。
    燕云烈将插在胳膊和腿上的箭一一拔掉,走到凌青身旁,伸手揽过他,轻抚着他的背脊安慰他,「谢老前辈能窥透天机,也许他早就已经知道今天的事,但他还是等在这里,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但是谢老前辈没有来得及说完……」凌青抬起头,看到燕云烈一身的伤,微微皱眉,眼里有些不忍,「谢老前辈只说了『九』……」
    「九?」燕云烈想了想,然后看向谢天机。
    凌青顺着他的视线侧首,注意到谢天机身旁那根插在石缝间的木拐,上面十二个葫芦在山风吹动下晃动着,彼此撞击,「喀喀」出声。
    最后一缕斜阳隐进山后,山谷间回荡着的「啊啊」的鸟叫声,听来格外凄厉和寂寥,寒池山上起了一个火堆,枯枝劈啪作响。
    「谢老前辈……一路走好。」
    两人跪在地上对着那火堆连磕了三个头。
    燕云烈起身的时候搀着凌青的胳膊把他扶起来,凌青手里正拿着那根挂着十二个葫芦的木拐,上面还有三个葫芦的封口没有启开,他将从上往下数的第九个解了下来,打开已然开封的葫芦,看到里面卷了张字条,便将其抽出。
    「上面写着什么?」燕云烈凑过去看。
    凌青用手指展开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魔教作乱
    「魔教作乱?」凌青有点不解其意,抬头望向燕云烈想问问看他有什么见解,没想到燕云烈的反应很大。
    「天绝教虽然一直被称作魔教,但我可没让底下的人作乱!」
    燕云烈不说凌青倒也想不起来,确实,一直被称作魔教不就是天绝教?但作乱指的又是什么?天绝教虽然行事诡秘,近来也在不断地扩大势力,但要提及作乱,显然还不到那样的危害程度。
    从思忖间回神,见木拐上还有三个没有启封的葫芦,凌青略带好奇地伸手过去,想着也许能从剩下的几个里面找到什么提示,没想到木拐被身边的人一把夺走,就见燕云烈手臂一扬,那根木拐被扔进了火堆,灼灼的烈焰很快将它吞噬进去。
    「天机不可泄露。」燕云烈回头对他道,「剩下的那些,不是你我应该知道的。」
    凌青虽然恼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但心里还是觉得他的话没有错,只是这第九个葫芦里的天机到底是什么意思?东离暮云知道之后又领悟出什么来,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的离开?
    这几个问题盘绕凌青心头,但一时间也丝毫没有头绪。
    阴暗的石室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有水自石室顶部的石缝间渗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石阶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水洼,珠碎玉溅,发出清脆的声响。
    东离暮云坐在石室角落,听着耳边一声声的滴水声,思绪正徘徊在遥远的过去……
    「东离大哥,承让了。」
    江南的春日,清风里夹着绵绵的雨丝,细细密密,在黛瓦朱门,白墙青砖里织出一片清韵如画、幽深如雾,清俊温雅的青年,一年比一年成熟,举手投足、敛眉轻笑,总让他心里似有波澜涌动,掀起圈圈阵阵的涟漪。
    旧年的兄弟之谊,不知在何时变了味,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却偏偏恋上了那抹淡若静水的身影。陪他习武练剑,陪他游走江湖,听他带着崇敬与尊敬地唤自己为「大哥」,心中却有那么一些不满足。
    被深藏在心底深处、那些让他觉得丑陋与无耻的欲望,不敢亵渎了彼此之间从小构筑的亲密无间、如血亲兄弟那样纯洁的关系,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眼神,被长久压抑着,只能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思念聊以慰藉。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东西可以让人心想事成,得到想要的东西?」
    当上武林盟主的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宾客逐渐散去,那个人也因为不胜酒力而先行回房,但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明月如盘,远山如众,他却觉得有股愁苦一直压在胸口,一直一直,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他是东周王之子,有着皇族的地位与权势,而今又是武林盟主,多少英雄豪杰都要听令于他,但他依然还是那个人的「东离大哥」,什么都没有改变,想要的也不会成为他的。
    有人坐在那里一直陪着他喝酒,于是藉着醉意吐露心声,没想到对方真的当真了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在他面前晃了晃。
    「谁说没有?只不过寻常人都拿不到罢了,但本王就不一样了……」
    烛火在他迷蒙的眼眸中跳动,他脑海中一片恍惚,眼中只看见那个小小的竹筒,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有了这个就可以让你得到想要的……有了这个……
    那个小小的竹筒化为了一抹清雅的身影,一身宽腰大袖素白如雪的白衣,一柄剑鞘雕花、剑柄镂月的长剑,微微侧首,笑容里含着风轻与云淡……他有些冲动地伸手捞去,却听到一阵朗声大笑,才看清被夺下的是那个竹筒。
    但是他却没有松手,反而用力攥紧了手掌,像是落水的人抓在手里的那唯一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是的,那份念想太深太苦,而他想得到的,却从来都不敢奢望。
    他清醒之后看着手里的东西,隐隐回忆起它的用处,有些不敢相信,若是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岂不是人人都能坐拥所想?他将那个竹筒丢在一旁,去看看昨晚那个亦是喝醉了提前回去休息的人。
    江南的雨,潇潇的落花,走到他院中时看见那人正执剑起舞,剑气撕裂了雨幕,扫尽一地的残花,行云流水的身形,唇角那抹自信与坦然的浅笑,深深地击中了他的内心,勾起那深藏的阴暗欲念……
    他没有打扰他练剑,而是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间,然后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个被他扔在一旁的竹筒……
    那一刻他像是中了邪一样,竟会相信世上真有可以让人得到心想之物的东西,而之后,他便一直活在悔恨、内疚和自责里。
    自己亲手将自己喜欢的人推到鬼门关前,而那个蛊惑了他的人,则将他拉下屈辱的万劫不复。
    东离暮云抬头,藉着从小小的、有着铁栅栏的窗户间透进来的光线,看向被关在石室里的另一个人。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安阳王回过头来。他靠着墙壁而坐,姿势惬意,虽然身上有几道血迹干涸的伤口,但丝毫看不出沦为阶下囚的落魄。
    「你在等你的凌青来救你吗?」
    见东离暮云撇开视线,安阳王用着讥笑的口气继续道,「你觉得他在知道你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之后,他还会认你这个东离大哥吗?呵呵呵……他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当做大哥的人竟然一直对他抱着超越了兄弟情谊的感情,甚至还对他下蛊。」
    「赵幽!」东离暮云回过头来怒喝一声,紧接着有些悔恨地闭上眼睛,不敢去想。
    安阳王却依然不肯放过他,「不过呢,真是可惜啊,没想到你的凌青居然和那个天绝教的教主是那种关系……之前两人见面的时候你捅我一剑我打你一掌的,杀得眼都红了,还以为两人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结果到头来……」
    东离暮云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微微发着抖。
    「那个燕云烈本来就有风流多情喜欢美人的名声在外头,结果竟和你一样的没眼光,还是我小看了那个凌青,其实他真正的本事是修炼了什么狐媚之术……」
    「住口!」东离暮云猛地扑过去将安阳王按倒在地,双手卡在安阳王的颈脖上,「不准你侮辱凌青!」
    安阳王虽然被卡得通气不畅,嘴角却依然勾着笑,「东离暮云……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你现在尽可动手,反正现在凌青身上的『及第』已经解了,你也不用受制于我,雌伏人下……」
    安阳王说着还抬手握着东离暮云的手,迫他用力,「来,再用力一点,在这里杀了本王,没人会怀疑到你。」
    东离暮云手颤了颤,终是松了开来,但下一刻被安阳王猛地拉下来,封堵住唇舌。
    「唔!」
    如狂风骤雨似的一通拥吻,被反应过来的东离暮云一掌打在胸口上才收场。
    安阳王抚着胸口,舌头舔了舔被咬破的嘴角,「东离暮云,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你就是心慈手软,要是像本王这样,现在和凌青在一起的,恐怕就不是燕云烈了。」
    东离暮云扫了他一眼,用手背擦嘴,「王爷你这么有手段,现在不也和我一样被关在这里?」
    安阳王被这句话堵得一时没了声音,但很快就寻到辩解之词,「本王这是亲自深入虎穴,准备看看这些人的真面目,还有他们这么做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
    「哼!」
    东离暮云还以不屑的冷笑,坐在一旁不再理会他。
    他们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十多日了,对方的武功路数很是诡异,不像中原人士,且像是早已埋伏好了的,就等着他们出现。
    但是东离暮云不太明白,如果他们是要阻止自己去做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不杀了自己和安阳王?而是将他们两人关在这里,像是要等什么人来一样。
    难道是凌青?
    想到这里,东离暮云不安了起来,他临走时确实有嘱咐老总管,如果自己出事了就去找凌青,因为他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人,而这件事如果自己办不成的话,只有交给他才能放心。
    但是现在,似乎自己将他拖进了一个陷阱里。
    想到这里,东离暮云不由在心里暗暗念叨:凌青,希望你能顺利找到谢天机,循着他的指示解除赵国的危机,不要管我,千万不要来救我!
    5
    哔啵――
    灯芯一声裂响,结成一朵灯花。
    凌青坐在桌边手撑着脑袋浅寐,灯花炸响的时候,他脑袋一点,醒了过来。
    房里烛光黯淡,外头响起了更鼓声,「叩叩、叩叩」,已经四更了。凌青环顾一下四周,桌上的饭食一动都没动,听到屏风后面还有轻微的水声传来,便起身走了过去。
    燕云烈受了不小的内伤,正在运功疗伤。凌青走到屏风后面,就见燕云烈还坐在浴桶里静气凝神。令凌青惊讶的是,两个多时辰前的水,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到现在还蒸腾地冒着热气。
    其实在凌青的印象里,他一直都觉得天绝教的武功是非常诡异的。
    正派宗源的武林门派,招式都有迹可循,甚至门派及门派间的内功心法、剑术剑招,有着息息相关、相生相克的关系。
    但是天绝教的武功就似乎存在这种关系之外,像是燕云烈惯常用的天绝剑,虽然名字中带着「剑」,但实则是掌力和掌风,教众们养的那些蛊,「引路」、「寻踪」、「拂澜」,都可以担任起属下的作用,还有虽然在自己身上失了效的摄魂,以及之前燕云烈解决寒池山上那些杀手用的那一招。
    凌青曾经听说过,武艺高强内力沉厚丰劲的人,可以将任何触手可及的东西当成他的兵器,比如弹奏出来的音律。
    但此前他只当音律可以扰乱一个人的神思,让运功中的人分神,致使内息错乱甚至走火入魔,但像燕云烈利用音律将敌手一次全解决的情况,只能说是恐怖了。
    要夺人性命,仅凭一首曲子即可……
    但燕云烈也说了,如果不是当时情况危急,他一心想着保护凌青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他也不会用到这个方法,毕竟自己因此也受到内伤。
    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凌青心里有阵暖意漾了上来。
    其实那样的情况自己不是不能面对,何况当年怀着孩子的时候,自己还帮着阮素雪飞檐走壁闯城关,但他能感觉得到燕云烈是真的担心他,以至于在那种情况下,会不顾己身的安危铤而走险……
    坐在浴桶里打坐的燕云烈,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头发被水气弄得湿漉漉的,一缕一缕地垂下来。热气氤氲里,男子的线条俊朗,刀刻似的浓眉,挺直的鼻梁,嘴唇微微抿着,细小的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
    凌青背手身后,低下腰凑近他,带着好奇地打量,还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燕云烈虽然正静气凝神,全神贯注在运功调理自己的内伤中,但依然对外界的气息波动有所感知。
    他听到凌青绕过屏风走过来的脚步声,感觉他在那里站了会儿,又慢慢地靠近,气息几乎都扑在自己的脸上,似乎还有几根发丝在自己鼻子前面掠过,搔得痒痒的,过了片刻,又听到oo宽衣解带的声音。
    不知凌青在做什么,燕云烈将真气行过已经通畅的几路经脉,归元,然后睁开眼睛,待到面前雾气散去一些后,就看到一幅让他几乎要喷鼻血的画面:凌青正背对他脱下身上的中衣,一头黑发散洒在白皙背脊上,腰际线条收束,下面是丰润挺翘的臀部。
    燕云烈不自觉地用力咽了口口水,下一刻却见凌青转过身来,大大咧咧地走到浴桶前跨脚挤了进来。
    尚有经脉未通,但体内的热血却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燕云烈不由想,凌青是要用这种方法……谋害亲夫?
    客栈的浴桶不似天绝山惊风细雨楼后的浴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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