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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睡觉吧,我也要回房去了。」刚迈步,被玄晋小手扯住了衣袖。
    「阿天,你放我走好不好?」玄晋可怜兮兮地仰望少年,极力想打动少年。「我回去后,一定会让爹重重酬谢你的。」
    少年目中光芒倏闪,道:「你之前不是说都想不起自己姓什么了?怎么现在又记得回家了?」
    玄晋顿时醒悟到自己说漏嘴,慌忙闭口。
    少年暗自摇头,他自幼跟着那帮人贩子走南闯北,年岁不大,却已见惯三教九流各等样人,哪会被玄晋这小小孩童骗倒。
    但看玄晋泫然欲泣,他怜意大盛,也不再去拆穿玄晋,只是为难地道:「小晋,我那三个叔叔要是发现我放人,连我也会遭殃。这事我实在帮不了你。」
    他怕玄晋再哭求,不再逗留,匆匆离去。
    玄晋无计可施,惶惶然坐到黎明,最终熬不过困倦,打起了瞌睡。
    ◇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连续等了两天,冀望的救兵始终不见踪影,屋内却又多了几个被拐绑的孩童。
    这期间,人贩子也来盘问过玄晋数次,玄晋只装痴卖傻,被逼问得急了,便放声大哭,那三人一心想将这俊童卖个高价,倒不舍得下手毒打,见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少年也很守信,知道玄晋嘴刁,不爱吃他做的饭菜,连着几餐,都为玄晋买来烧鸡烤鸭。
    玄晋眼见形势越来越不妙,唯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少年身上,在少年面前扮足乖巧,只盼少年动心,放他回去。两天下来,倒和少年混熟了,知道这少年原是个孤儿,自小被那三个人贩子收养,因机灵勤快,被带着一起做这买卖。
    「阿天,你跟他们不一样,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做坏事?」
    这天午后,眼看其余孩童都在午睡,玄晋便又拖住了少年开始游说:「我们一块逃走吧!你救了我,我爹娘和哥哥也都会喜欢你的,你以后可以住我家中。」
    他这倒并非空口许诺,以皇宫之大,收留个人有何难?他也正好多个跟班玩伴。
    「小晋,你又来了。」
    少年无奈地摸了摸玄晋乌油油的头发,道:「我是他们养大的。如果没他们收留,我早在襁褓中就饿死了。就算他们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却终归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做对不起他们的事。」
    玄晋失望地咬紧了嘴唇,本来还想退而求其次,央少年去宫中通风报信,但听少年口气,绝不会帮他脱身。正在心焦担忧,突听角落里响起几声痛苦呻吟。
    是那遭鞭笞的孩童,数日来都昏沉沉的高烧不断,伤情日渐严重。
    少年虽然同情那孩子,手头也无药物,只能给那孩童喂上些薄粥汤聊尽人事。
    玄晋瞧着他忙碌,忽然灵机一动,挤出几滴眼泪,道:「阿天,他好可怜,你也不救救他,给他抓点药。」
    少年摇头道:「我那几个铜板都给你买了吃的,哪还有钱替他抓药?况且他伤得这么重,寻常的药买来也不管用。」
    「这样啊……」玄晋略一犹豫,最后从脖子上摘下了自己贴身的长命锁,递给少年,带着几分不舍道:「要不,就把它当掉,给他抓些好药吧。再不救他,我怕他快不行了。」
    少年接过长命锁,入手沉甸甸的,竟是纯金打造,上面还用墨玉镶出盘龙图案,足见贵重,他不觉动容,暗忖这小小孩童竟有如此慈悲心肠,舍得将这般珍贵之物拿来救个陌生人,他若再袖手旁观,倒叫这孩童看他不起,当下毅然道:「好,我这就进城去抓药。」
    玄晋瞧着房门在他身后锁上,数天来愁闷一扫而空,忍不住露出个得意笑容。那长命锁上镌刻着玄龙皇室徽记,少年不识,玄龙都城的百姓却无人不晓。只要长命锁到了当铺,执事之人见到,必不敢私留,迟早会报呈官衙。
    有了这条线索,宫中侍卫一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的。
    ◇
    将近黄昏时,少年抓了几大包药匆匆赶回,还替玄晋买了一堆精致糕饼。正准备煎药,那三个人贩子蓦地闯进,催促他快些收拾细软,动身回永稷。
    少年愕然:「现在就走?天都快黑了。」
    「臭小子,叫你走就走,嗦什么!」那大哥黑着脸。
    这两天都城内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到处都是官兵,查得森严。他本来还想再多拐几个孩童,看来是难以下手了,还是趁早回永稷,免得夜长梦多,被人搜到城外,发现他这个窝点。
    少年不敢多话,只得拾掇起包裹,又帮着那三人给孩童逐个灌下蒙汗药。
    轮到那个伤重的孩子时,那大哥翻开他眼皮看了看,道:「这个累赘就不用带上了,随他自生自灭去。」
    少年动了动唇,想要为之求情,那三人已忙着将昏迷的孩童们搬上马车,他叹口气,把草药放在了那孩子身旁,低声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他转身,抱起玄晋,上了马车。瘦子跳上车架,扬起一鞭,赶着马车直往东行。
    少年端坐车内,借车内点的幽暗油灯,低头看着正躺在他怀里昏睡的玄晋。男孩长长的两排乌黑眼睫随车厢颠簸微微颤动,煞似两片小巧蝶翼,衬着白嫩面庞,俊美五官,着实令人喜爱不已。
    自己如果能有这么个漂亮的弟弟,该多好……少年竟看得出了神,随即为自己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哑然失笑。像小晋这样的孩子,肯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哪是自己这不知父母为何人的贫儿高攀得起的。
    可惜到了永稷后,他就没机会再见到小晋了。
    以小晋的容貌,准能找到个富贵人家的买主,不至于过穷苦日子,对于小晋来说,也不算太坏……
    少年心潮澎湃起伏,如是安慰着自己。突地那大哥也伸手过来,在玄晋脸上捏了一把,啧啧叹道:「这次的货,还是这个最好。」
    紧盯着男人摸过玄晋的那只手,少年遽然有种想把男人那手砍掉的强烈冲动――那么肮脏的手,怎配碰他的小晋?!
    他低垂下头,极力压下满心从未有过的愤懑,却听那大哥和另一人开始商量起如何处置这次的猎物,说到玄晋时,大哥笑道:「这娃儿生得忒漂亮,卖给普通富户家太浪费,不如卖进宫里去。」
    赶车的瘦子隔着帘子插嘴道:「是啊是啊,咱们先前怎么没想到?听说皇帝老子最喜欢年幼的娈童。把他献到宫中,绝对能赚上大笔银两。」
    另一人迟疑道:「这孩子也未免太小了吧?宫里人未必看得上眼……」
    「这你就错了。」大哥笑得猥亵,「那些爱男风的达官贵人就专好年纪小的娈童,说是那里既紧又柔韧,玩起来更尽兴,哈哈哈……」
    少年听着三人淫邪笑声,几乎惊呆了。他们竟要将小晋卖到永稷宫中去当男人的玩物?
    「阿天,你怎么在发抖?」大哥注意到少年双手都在轻颤。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冷。」少年强自一笑,告诫自己莫在人前露出异样情绪,惹三人生疑,心底却已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喜欢的小晋落入火坑。
    ◇
    天色墨黑时分,马车行至一小镇上,找了间食肆歇脚打尖。
    玄晋等人被灌服的蒙汗药药性并不强,只是令他们昏睡了一小阵子,如今都已悠悠醒转,手脚却依旧软绵绵的无法动弹,也无力说话。
    看到少年拿着食物上车,玄晋气他先前帮着那三个人贩子给他们灌药,闭起了嘴巴,任凭少年哄尽好话,就是不肯让他喂食。
    「小晋……」少年无可奈何,只好凑上玄晋的耳朵,轻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走的。你不吃东西,待会儿哪有力气逃跑?」
    少年终于良心发现,肯放他走了?玄晋黑琉璃般的眼珠子盯着少年直转,嘴巴却情不自禁地张开了。
    「这才乖。」少年莞尔,喂玄晋吃饱后,跳下马车。
    不会是骗他吧?玄晋正在乱想,车帘一掀,少年去而复返,眼带喜色,将玄晋抱了起来。「我在他们的饭菜里放了蒙汗药,他们现在都已经晕过去了。小晋,我这就送你回家。」
    他对其余几个孩童望了眼,心知自己能力有限,救不了这么多人,歉然摇了摇头,抱着玄晋骑上一匹骏马。
    这辆马车由两匹马拉动,玄晋勉力抬起一只手,指着另一匹马,想说话,只发出微弱的嗯嗯几声。
    「小晋你难道想自己骑马?」少年好笑地道:「那可不行。」
    笨阿天,我是叫你把另外那匹马宰了,不然那几个家伙药力过后,准会骑马追来!玄晋肚里直骂那少年愚蠢,奈何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少年一振缰绳,马匹载着两人,沿来路奔入夜幕之中。
    野外夜露浓重,寒风凛冽,玄晋打小养尊处优,吹了阵冷风便吃不消,连打两个喷嚏。少年见他着凉,忙扯开衣襟将玄晋裹在自己胸前,边放缓了马匹速度,免得风速太劲,冻坏了玄晋。
    这个少年虽是在匪人窝里长大的,却人性未泯,尤其待他真是不错……玄晋窝在少年温热的怀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几日来担惊受怕,此时总算有所松懈,竟慢慢睡着了。
    ◇
    行到后半夜,离城郭仅余两三里路。几点黯淡星光下,远处巍峨城墙的影子已隐约可见。
    玄晋一觉醒来,药性全消,他脱口第一句话就是:「阿天你个大笨蛋!」
    少年张口结舌:「小、小晋,你骂我干、干什么?」
    玄晋气鼓鼓地道:「你要逃,就得把剩下那匹马给杀了啊!他们几个药性一过,有马匹,很快就会追上我们。」
    少年不蠢,立刻领悟到自己确实考虑欠周,赧然道:「那我们快些赶路,到了城脚下有官兵看着,即使被叔叔他们追上,也不怕他们乱来。」
    他急抽两鞭,打马疾行,没奔出几步,身后马蹄骤响迅速逼近,还夹着喝骂声:「阿天你这死小子,竟敢吃里扒外!看老子抓到你,不扒掉你一层皮!」
    少年骇然回头,果然看见那三人共乘一骑,正紧追不舍。他急忙用力鞭打坐骑,却听那大哥突然抿唇啸呼。
    少年胯下马匹听得主人叫唤,一声长嘶,打个盘旋竟掉头朝那三人奔了过去。
    「啊?」少年勒也勒不住,只得跃落马背,放下玄晋疾道:「小晋,你自己快逃吧!我设法拦住他们。」
    玄晋想说凭你一人怎么挡得住那几个大汉,被少年怒目一瞪,「还不快跑?」
    他吓得不敢再说什么,叮嘱少年道:「那、那阿天你自己小心点。」撒开小腿往远处城墙奔去。
    少年咬着牙,抽出了贴身携带的一柄匕首,等着那三人的坐骑冲近。眼看马蹄几乎要踢到他面门,他侧身闪过,匕首又狠又快地扎进了马肚子里。
    骏马悲鸣半立,将马上三人都抛了下来。
    「死小子,你不想活了!」大哥暴跳如雷,跳起身就是一巴掌,甩到了少年脸上。
    玄晋奔跑中听到身后诸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忍不住扭头,见少年已被打倒在地,那几人正围住少年狂踢乱踹。
    「你们给我好好教训这死小子!我去把那小鬼抓回来。」大哥又朝少年踩上一脚后,抬步直追玄晋。
    玄晋拼了命地往前跑,怎奈人小腿短,不久便被那大哥追上。男人一脚将他踢倒,抓住了他的脚脖子,就把他拎了起来。
    「放开!放开我!」玄晋头朝下被男人扛在肩上,害怕到极点,终于哇的放声大哭:「阿天,阿天,快救我……」
    「再哭,老子打死你!」男人威胁着他,将玄晋带回马匹边往地上一扔,骂道:「要不是看你长了张漂亮脸蛋能卖好价钱,老子这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不敢再逃?」
    「小晋……」少年已被另两人打得鼻青眼肿,满嘴是血,却仍费力爬近那大哥,抓住男人的裤脚苦苦哀求道:「叔叔,你不要把他卖到宫里去,求求你!」
    男人大怒,抬脚将少年踢了个跟斗,拾起少年掉在地上的匕首,冷笑道:「老子给你吃给你穿,养了你十三年,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居然帮着外人来跟老子作对!呸!老子今天就废了你!」举起匕首,便向少年胸口刺落。
    「阿天!」玄晋大叫,危急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拉住男人握刀的那条胳膊,发狠地一口咬了下来。
    「啊啊!」男人惨叫,刀子也落了地。用力扯住玄晋的头发想把他拉开,可玄晋咬得死死的,怎么也拉不开。
    瘦子和另一人急忙帮着来拽,总算将玄晋拖开了。男人又是一声痛嚎,臂上鲜血长流,竟被玄晋硬生生咬掉了一大块肉。
    男人痛得面孔扭曲,狰狞万分。「妈的,敢咬我!好!老子这次也不打算拿你卖钱了,非杀了你这小鬼不可!」
    他掏出个黑布大袋子,将玄晋装进袋中扎紧袋口,隔着布袋掐住了玄晋纤细的脖子,狞笑道:「你再咬啊!嘿嘿,老子掐死你!」
    「呃呃……阿……天……」
    玄晋在布袋里不住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喉咙间那双大手如一道铁箍越收越紧,他满脸涨紫,眼前一片黑暗中渐有无数金星胡乱飞舞……
    阿天,怎么还不来救他?……
    几声长长的凄厉叫声猛然响起,玄晋却已听不太清楚,只觉扼住他脖子的双手松开了,随后一人重重倒在他身上,压得他险些晕厥。
    腥热的液体透过布袋,流得他全身都湿掉了。那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将要他溺死在其中。
    「阿天……」他虚弱地喊着少年的名字:「快,救救我……」不然,他就要被身上那重量压得窒息了。
    那人的身躯终于被搬开了,布袋解开的刹那间,玄晋用尽全力吸进一大口新鲜空气,然后就看见少年浑身浴血,提着匕首站在星光下。连串的血珠兀自顺着刀身不停滴落。
    少年此刻模样宛如厉鬼,明明十分吓人,玄晋却一点也没感到惊恐,反而朝少年伸出双手,喜极而泣:「阿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是啊,我说过要送小晋你回家的……」少年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失魂落魄地瞪着自己两手鲜血,整个人不禁发起抖来,颤声道:「我居然把叔叔他们都杀了……我杀了人了……」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伤痛和杀人的巨大冲击,少年眼一闭,晕倒在玄晋身边。
    玄晋这才发现那三个人贩子均已横尸眼前,每个人身上都被扎了好几刀,还在汩汩往外冒着血。
    「阿天,你醒醒啊!」他摇晃着少年,后者却始终昏迷不醒。
    周围都是死尸,玄晋又怕又冷,直打哆嗦,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少年,从少年身上汲取着自己渴望的温暖和那份安心感觉。
    「阿天,你待我真好。今后,你就和我一起住在宫里吧……」
    他贴着少年的耳朵呢喃,看到少年被打得青肿染血的嘴唇,他心痛地凑近,亲了一亲――自己平时发烧生病时,母后也总是会来亲下他的额头、面颊,笑着安慰他,病很快就会好的。
    ◇
    一丝破晓的曙色逐渐地撕破了夜空,慢慢将天空涂抹上凄凉的鱼肚白。
    远处,骏马嘶鸣,蹄声得得,载着金盔铁甲的将士向他驰骋而来。
    「是晋皇子殿下!快回去禀报皇上,我们已经找到殿下啦!」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这群饭桶,可算找来了啊!看清那飘扬的皇旗,玄晋全身所有的力气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在了少年胸口,失去意识前,仍不忘指着少年,对上前扶他的一名侍卫头领道:「把他也带回去……」
    『158页空白』
    chapter8
    惊吓、风寒,令玄晋回宫后便大病一场,连服了七八天汤药,神智终于清醒。
    从床榻上坐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在他寝宫中照顾他的大哥玄易询问少年的下落。
    「皇兄,阿天呢?他在哪里?就是那天我要他们一起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他救了我,要不然我就被那恶人掐死了。」
    玄易笑了笑:「看你急的。我把他安排在侍卫那边养伤,大概也好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想见他,皇兄就叫人带他过来。」
    「要!」玄晋兴奋雀跃。
    能留在宫中,从此与他为伴,少年一定也会同样高兴吧。玄晋迫不及待想看到少年欣喜的表情,然而事态却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
    被侍卫带上来的少年伤势已好了大半,脸上带着惊疑,见到玄晋裹在一领镶缝着七色珍珠的墨色狐毛皮裘里,越发显得眉目如画、贵气逼人,看他正盘坐在锦榻上,与另一个同样俊美矜贵的少年下着围棋,他眼神不觉又黯了几分。
    养伤期间,就有几个侍卫酸溜溜地恭贺他,说他救了玄龙皇帝最宠爱的晋皇子,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他。他只是将信将疑,如今却几乎可以肯定,小晋确实是皇子之尊。
    两人的地位,可谓判若云泥。再想到玄晋要他拿去典当的那把长命锁,少年此刻也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被玄晋利用了一把,不由自嘲一笑。
    高高在上的玄龙皇子,如果不是为了利用他脱困,恐怕根本就不屑对他这种贱民投以一瞥吧。可笑他,居然将玄晋伪装的依恋当了真,豁出了命只想保护这看似楚楚可怜的小……混蛋!
    玄晋完全不知道少年心里百转千回的念头,欢喜地跳下地,抓起少年的手连连摇晃。「阿天,你以后就住在这里,陪我一起玩,好不好?」
    「不要!」少年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自幼就听说皇宫是天底下最黑暗肮脏的地方,更何况他又不是玄龙国人,才不想留在别国的宫里受罪,更不想当这小混蛋的玩伴。
    玄晋愣住,嗫嚅道:「阿天你、你不喜欢我么?」
    「不喜欢。」少年逼自己转过头,不再看那张叫自己又爱又气的小脸。「我要回句屏去。」
    「我不准你走!」玄晋素来任性惯了,哪容他人违抗,骄横脾气终是发作,扯住了少年的衣服。「我命你留下来,你敢不听我的话?」
    少年见他一副颐指气使的高傲模样,心头凉了半截,更是坚定了去意,怒着去掰玄晋的手。「你给我放开!」
    推搡之际,玄晋力小,竟被少年推得摔了一跤,额头正磕在锦榻的边上,肿起个包。
    少年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去扶他,却被旁边两个侍卫擒住,一脚踢中他膝盖内弯,迫他跪下。
    「大胆,竟敢惊犯皇子殿下!」
    玄易原本一直笑吟吟地在旁看着,此时也变了脸色,替玄晋揉着额头,埋怨道:「这人太过凶蛮,还杀过人,留在宫内太危险了。父皇母后若知道,也必定不会答应你的,就给他些赏赐让他走吧!」
    「他越想走,我就偏不让他走!」玄晋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拗劲一起,九头牛也拖他不回。
    少年见他如此蛮横霸道,又是失望又是愤懑,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他从小跟着那几人,又没上过学堂,骂起脏话来自是层出不穷,粗俗之极。玄易听得直皱眉,叫那两个侍卫掌嘴。几个巴掌下去,少年两边脸登时高肿,仍不肯停口。
    玄晋见他依旧不愿屈服,大感挫败,气呼呼地用银箸夹起枚棋子,在烛焰上烤熟了,隔衣按上少年腰间。
    「啊!」少年被侍卫按着的身躯一阵颤抖,衣物与皮肉烧焦的气味随之飘散空中。
    「你答不答应留下来?」
    玄晋看着少年满脸直冒冷汗,其实心疼得厉害,但一想到少年坚持不肯留下与他作伴,怒气便又占了上风。他是堂堂玄龙国的皇子,更是父皇心目中未来的储君,日后要威服四海,怎么能连眼前这少年也折服不了。
    少年气得发抖,乱骂一气:「小混蛋,老子吃错了药才救你!早知道就让你被卖到永稷去,给人玩到屁眼开花。」
    玄晋年岁太幼,尚不明白他骂的意思,但料想绝不是好话,恼怒之下,又拿棋子在少年腰后烙下好几个印记。少年却也硬气,到最后干脆闭起嘴巴,一声也不吭了。
    这两人,敢情耗上了啊!玄易暗忖这么僵持下去,总是不妥,便暗中招过名太监,叫他去向母后通风报信。
    玄晋大病初愈,折腾了半天,也累得不轻,沮丧地坐下直喘气。
    不多时,那太监返回,带来了皇后懿旨。
    「娘娘说,如果晋皇子定要留下此人在宫里伺候,就着奴婢先带此人去净身,等调教听话了,再来当差。」
    玄晋怔了下,净身?他是喜欢阿天,想把他留在身边,可半点也不想阿天变得和那些太监一样尖声细气不阴不阳的啊……
    他还在发呆,那边少年发出声怒吼,竟出其不意地挣脱了那两个侍卫,愤而冲到玄晋面前,揪住他就是一记耳光。「要老子当太监,老子宁愿跟你同归于尽!」
    「阿天?!」触及少年愤怒血红的双眼,玄晋根本就忘了反抗,被少年狠狠一推,撞上摆放围棋的小案,顿时失去了知觉。
    ◇
    再醒来,已是翌日。
    少年已不在寝宫之中。玄晋知道少年这回闯下了大祸,凶多吉少,不由心急如焚,一个劲儿地追问玄易。
    「你就别问了!父皇已经得悉此事,生气得很,说了不准任何人替他求情。」玄易满脸无奈,被玄晋纠缠半天后,终于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我就偷偷带你去看他一眼。」
    两人去的地方,是从没涉足过的天牢。
    少年被粗重的铁链悬吊在半空,头低垂着,早已不省人事。全身的衣裳已被皮鞭撕扯得支离破碎,裸露出来的皮肉,每一寸均皮开肉绽,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滴,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大滩深黑色的血泊。
    几名狱卒手执皮鞭棍棒,面无表情,仍在抽打着濒临死亡边缘的少年。
    鞭梢带起的血珠飞得墙壁上到处都是,还有几点溅上玄晋面庞,腥气刺鼻……
    一棍猛地砸上少年后脑勺,血光四迸――
    「啊啊啊――」玄晋惊恐万分的尖叫声传遍了天牢,随后昏倒在玄易臂弯中。
    ◇
    这一次,玄晋病得更长久,不论昼夜,也不分场合,随时随地都会发狂尖叫,甚至分不清来探望他的任何人。
    「阿天」,成了他两眼发直呆呆枯坐时,嘴里唯一反复念叨的两个字。
    「都是皇兄不好,不该带你去天牢。他已经死了,刚断气就被丢出宫,你别再念着他了。」玄易懊悔莫及,又不忍见弟弟变成这个样子,一遍遍地在玄晋耳畔提醒着,然而玄晋根本听不进去。
    御医来了一批又一批,用尽良方,最终个个黯然摇头。
    皇后抱着这个最疼爱的儿子哭了几天几夜后,将一碗药汁端到玄晋嘴边,眼泪一滴滴地掉在碗里。「晋儿,听话,把这药喝了,你的病就会好的。」
    病好了,他就可以再溜出宫去找阿天了……他开心地喝下了这碗苦得发涩的药,然后闭上了眼帘,入了黑甜梦乡。
    那日过后,宫中再也听不到晋皇子发病的狂叫声。
    玄晋自己也不记得曾经病过,只是发现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记忆力似乎变差了。诗文经史,学过的,背不出,重新再学,依然记不住。
    太傅看着他,除了摇头,就是叹气。
    一向对他寄予厚望的父皇在考察过他几次课业后,终归失望,捂住脸沉默许久,最后什么也没说,神色沉重,离开了书房。
    相对父皇日渐明显的疏远,母后对他却愈加溺爱,每天都来他寝宫中陪他说话玩耍,看他午睡。每每他一觉醒来,总见母后温柔地凝望着他,眼角隐带水光。
    他不知道母后在难过些什么,难道是因为父皇决意改而栽培皇兄当储君?可他们哥俩将来谁当皇帝,不都一样么!再说了,当储君又要学文,又要练武,那种苦差事,他才不想干。
    他丢掉了寝宫书橱里那堆积如山的史籍兵书,连书橱也叫太监搬了出去,换上无数杂七杂八的奇巧玩意,可不管什么好玩的,把玩上一阵,终究觉得索然无味,随手丢弃一边。
    生命中,总仿佛缺失了点最重要的东西,但一旦去深思,便是头昏脑胀。
    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日复一日,在他胸口滋生蔓延着,直到有一天,身边一个小太监不小心弄坏了他刚到手的一件玩具。
    他一气之下,抓起柄玉如意打伤了那小太监的脑门。看到殷红血丝淌落,他心头竟莫名地腾起股发泄的兴奋快感,挥舞着玉如意,更用力地殴打起那小太监。他想要那人跪倒在他脚下,对他屈服,向他求饶。
    等父皇母后诸人被惊动赶到时,小太监已满脸是血,奄奄一息。而他,开怀大笑。
    父皇震惊,继而大怒,扬掌便朝他脸上掴落,却被玄易抢先一步跪在弟弟跟前,替玄晋受了这一巴掌。
    顾不得抹嘴角溢出的血,他抱住玄晋向父亲恳求道:「父皇息怒,晋弟他有病在身啊!求父皇饶恕他。他变成这模样,儿臣难辞其咎,父皇要罚,就请责罚儿臣。」
    皇后跪在了两个儿子身前,失声痛哭。玄龙皇帝终是无奈长叹,黯然离去。
    玄晋茫然不解,他什么时候有病在身了?问母后和皇兄,母后只是垂泪无语。皇兄则紧搂着他,正色道:「别怕,这辈子皇兄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而后近二十年的岁月中,皇兄也确实信守诺言,无论他做出多荒唐离谱的事情,皇兄都几乎无条件地袒护纵容他……
    ◇
    「呵!」玄晋终于从漫长的回忆中醒来,隔着嘴里的布团轻笑。
    原来,阿天还活着,太好了……
    本来恨透了这趟句屏之行,可如今,他反而暗自庆幸宿命的安排,让他濒死前得以重拾儿时失落的记忆,让他再见到那个被他深锁进灵魂最隐蔽处的人。
    他的命,是阿天救的,又害阿天被打得遍体鳞伤,险些命丧黄泉,现在他因阿天而死,也不算太冤。
    唯独遗憾的是,朱天已根本不再记得与他的任何往事。纵然全盘相告,得到的,恐怕也只有朱天的滔天怒气和报复。
    算了吧,就这样带着所有的秘密走吧。他直视着眼前浓到化不开的黑暗,平静地呼出体内残存无几的气息……
    ◇
    一阵迅疾的马蹄,如奔雷骤雨,打破了荒郊寂静。
    朱天策马跑在最前面,后边跟着凤羽、桂老三和几十骑精兵,每个人均神情凝重。朱天尤为心急如焚,询问过宫门口的侍卫后,他几可断定那伙送丹砂的脚夫大有问题,玄晋多半是被那伙人劫持走了。
    率众沿途查问,跟着零星散落在地的丹砂追至城外,看到那伙人遗留下的几辆空板车,还有那个经过巧妙改装用以藏人的大木箱,朱天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循草丛间的马蹄印迹一路追寻而来,越走越荒凉,他心头的焦躁也升到了顶点――那个草包身手既差,偏偏又骄纵跋扈,嘴不饶人,落到歹徒手里,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前边一条岔道上忽然现出数骑身影,马上诸人见到朱天一行,无不面露惊慌,忙勒转马头夺路而逃。
    朱天疑云大起,吩咐凤羽:「那几人形迹可疑,去截住他们!」
    「是!」凤羽领了一半人马追赶上去,那数骑眼看有追兵,更是快马加鞭,一味狂驰。
    那几人,是从那边的林子背后出来的……朱天眯起了双眼,仗着艺高人胆大,猛夹马肚,撇下随行众人,如离弦之箭直冲入林中。
    一座孤零零的大屋随即进入他的视野,门上大铁锁把门。
    里面必定有古怪!朱天一跃下马,连踹几脚,将门扇踩了个稀巴烂,轰然倒地。
    屋内整齐排放着十来具崭新的棺木,极为阴森。是家棺材铺子?朱天倒是一怔,上前随手推开两具的棺盖,棺内空空如也,并无任何异象,然而他总觉不对劲,游目四顾,蓦地发现一具棺木旁掉着柄铁锤。
    他疾扑过去,果然,那口棺材的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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