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話

    「所以你跟那个何小姐在一起，都在想那种事情吗？」
    「也……也没有啦。」阿杰心虚地别开眼。
    「那你怎么会觉得我提议这种事是在想对你不轨。」我有点伤脑筋地抓抓后脑。「以你对我的认识，我是那种人吗？」
    「你的确不是这种人没错。」阿杰毫不犹豫地答道：「从没看你带女孩子回宿舍，问你恋爱相关的话题你总是兴趣缺缺。有时候我甚至在怀疑你是不是喜欢男生，不然怎么都对女生没感觉。而且还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对我有非分之想。」
    好吧，看来这误会不是阿杰一时的脑洞，他很早就在怀疑我了。
    「你好好想想，阿杰。」我用双手手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如果我真的是同性恋，你现在跟我住在一起会出事吗？如果我不是同性恋，那不就表示我以前对你也没甚么特殊想法，现在也不会有吗？」
    「……」阿杰瞇起眼看着我，显然不太相信我的说法。
    我叹了口气，看来不能继续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得换个方向。
    「我并不是要阻止你搬家，只是希望你晚一点搬家。」我耐着性子继续解释：「杨医师说你就算出院了，还需要五六年的追踪观察才能放心。我知道你搬家是为了远离那些曾经认识你的人，那肯定要搬到更远的地方，回诊会更麻烦吧？」
    「所以，你真的没别的想法？」
    「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说真的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阿杰把双手交叉在他贫乏的胸前。「不说我住院后，就算是以前你都对我很不错，所以我住院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你。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那么……」
    「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阿杰打断我的话。「我已经发现我太依赖你了，如果哪天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所以说我并没有要阻止你……」
    「我知道，但对我来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了。」看着我一脸不解，阿杰叹了口气，又说：「其实你毕业开始工作后我就一直想搬走了，要不是因为这次住院，去年暑假我应该能毕业，到时就会搬出去。」
    我感到有点意外，原来打从一开始阿杰要搬出去真正的目的不单纯是因为性转病。就算他今天没性转，他还是决定要搬走的。
    「老皮，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算分隔两地了还是好朋友。但是不能一直在一起，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我说过了吧？我的人生目标是结婚生子，建立美满的家庭。就算我没有得到性转病，我也要考虑到自己的未来，还有你的未来。」
    「甚么意思？」
    「你把时间都花在关心我这个没有亲人的人，那你还有时间关心自己真正的亲人吗？以后你可能也会娶妻生子，到时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关心我吗？」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这些年来关心阿杰的时间真的比关心老家的人多很多。虽然爸妈跟妹妹都没说甚么，但我这样做真得没问题吗？
    「这样懂了吗？我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毕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几年之后你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到那时我们把酒言欢，笑谈往事，不是很开心吗？如果继续在一起我们改变不了甚么，我只会……只会拖累你的吧？」
    「说拖累甚么的，没那么严重吧？」
    「我跟你不一样，你还有家人可以依靠，你的条件比我好太多了。」阿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落寞。「我跟你不一样，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说这甚么话，不是有我给你靠吗？」
    「就说了不是这个问题，你跟我不是家人。」
    阿杰一直执着在家人这个羈绊上，他很看重家人。或许是因为这样，他也希望我以家人为重。而不是把时间都花在他身上。
    但对我来说，问题一直都不是在这。
    「可是我们是朋友对吧？你有麻烦，我照顾你，没毛病啊。如果你都不让我帮，那算甚么朋友啊？」
    「就说了，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我懂，你希望我更注重家人，而不是把心力都放在你身上一辈子。老实说我也不打算这样照顾你一辈子，但现在不行。你现在不适合自己一个人生活，没有我照顾的话，我真的很怕你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才不会这样好吗？」
    「几年前你爸妈掛掉的时候，你整天就一副恨不得早点去死的臭脸。那时你因为重鬱还吃药吃了好一阵子，你要我怎么对你有信心？所以今天要说服我同意你独自搬出去是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你能好好照顾自己。」
    「妈的！你管真多欸！」看起来像女孩子的阿杰第一次大声起来。「为什么要一直管我，不要管就好了吗？我……」
    偏高的声音突然中止，最后只听阿杰叹了口气，又说：
    「唉……老皮，你到底在想啥？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我？你对我真的没其他想法？」
    「你妈的，又扯到这里。」我忍不住吐槽道：「就算要找也会找胸部大的，你这身材勾不起我的慾望好吗？」
    「哼！」鼓起嘴偏过脸，那个看起来像女孩子的男人不服气地回应道：「还会长大的，还有成长潜力的！还有……」
    话讲到一半，阿杰突然发现自己又被带偏了。他怒瞪了我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我无奈地耸耸肩，但也不打算让步。
    最后阿杰还是妥协了，他无奈地垂下肩膀，说：
    「好啦服了你了，我就暂时不搬吧。」
    「太好了。」
    「但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拜託你认真回答。」
    「甚么问题？」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救我？」那对红色的眼睛直直看着我。「我们在那之前一点也不熟吧？为什么你还是愿意救我？」
    「……」
    我沉默了许久，因为这牵涉到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但我总觉得如果不说的话，阿杰可能在术后就偷偷摸摸自己一个人走了。为了得到他的信任，我得说出来。
    琢磨一阵子，尽量精简其中的字句后，我才说：
    「我小时候认识一个住在隔壁的叔叔，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我也很喜欢跟他聊天，可是后来他却自杀了。」
    「欸？」阿杰似乎想说点甚么，但被我伸手阻止了，我深吸口气，把已经想好的话一口气讲完。
    「他自杀那天还在自家门口跟我有说有笑，直到他进门以前，我都不知道那一天他其实已经准备好要死了。但我感觉得出来，那天他其实有点怪怪的，像是甚么都不在乎了。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有开口多说点甚么留住他，是不是能改变甚么？」
    说出来的时候，心里突然轻松了点。其实我是知道的，那时决定照顾阿杰只是为了弭补儿时的遗憾而已。我看着阿杰那对鲜红的眼睛，继续道：
    「那件事变成我从小到大的心病，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如果我遇到需要被救的人，千万不要放开他。后来阿珠姨把你拜託给我，我一看就知道，你跟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叔叔一样，其实已经甚么都不在乎了。只要发生点甚么，你大概就会去死。」
    说到这我就安静了，就觉得好像不用再多说甚么，该说的都说了。在我眼前的阿杰别开了眼，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照顾他是因为背后有个很沉重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到他的回应。
    「下礼拜别来找我，我要进手术房了。」
    「那下下週我再过来。」
    「术后恢復至少还要两到叁週，甚至更久。你放心我不会跑的，到时会拜託杨医师跟你联络。」
    「我知道了。」我站起身。「那就这样吧，我等你。」
    「嗯。」那个看起来像女孩子的男孩子又说：「对了，下次来记得带草莓甜甜圈给我，多带几个。」
    「不是说不想依赖我了吗？」
    「我可是病人啊，病人最大。」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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