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梢（8）

    这个月份恰是逢上了暑假，能感觉到城市里突然热闹起来的动静，青春的血液仿佛在整座城里注入了不安分的细胞。
    从他们出门她便有所感觉，今天路上的车子特别多、太阳特别大、路况特别顺、心情也特别好。
    仿佛是个好预兆。
    陈已秋的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活动的目的地。
    卡丁车的地点偏向郊外，开了约莫四十分钟的路程才抵达。停好车后，陈已秋顾不得其他的，先激动地推开车门下车。
    “哇——”树木葱郁，阳光普照，即便灼得皮肤有点泛红，她也觉得此时的空气比平时更为新鲜。陈已秋张嘴，似是要把所有的空气吞进肚子。
    常予盛下车后绕到车前，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色。
    女孩子身着与天空一色的浅蓝上衣，修身的长裤勾勒出女人曼妙的雏形，肉眼可辨的精致妆容上，嵌着一副幸福满意的笑容。
    她站在这里，四周皆黯然失色。
    常予盛琥珀色的瞳仁似颤动几分，他没避讳，直勾勾盯起面前的人来。
    陈已秋感觉耳边的脚步声在她几米之外便没了声音，扭过头去，赫然对上一双意味不明，却……来势汹汹的眼睛。
    她心下一悸，别过眼，佯装没发现：“我看到队伍了，好多人在排队，可没看见队尾在哪儿。糟了，怕不是要等好久才玩得上。”
    女孩子的心思一目了然。他也没强迫什么，只是没按捺住，倒不想再忍的一副架势。
    “我们走吧，先排队。”陈已秋径自去寻队伍末端。
    留下的人，瞥了眼步伐匆匆的背影，失笑了声，也跟了上去。
    队伍很长，一直排到了大门口，这个时候来玩的大多是大学生，结伴成行。常予盛去柜台取票，让陈已秋排着队等他，她在队伍中央刷抖音，因为不想去看前面那些鸳鸯叽叽喳喳地嬉笑。
    正刷到一个好笑的视频，微信通知弹了出来。
    陈已秋失神片刻，亦然点进了对话框。
    【噢，这样啊。】
    【我昨晚睡了，没看到你消息，刚起床。】
    是于梓然对昨晚的回复。
    陈已秋顿了顿，指尖在键盘上悬空。
    她呆滞一瞬的原因，是因为她竟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忘了自己有男朋友。
    在常予盛身边，她的大脑仿佛被解体，充斥着她的熟悉感让她本能地习惯他的存在。
    可这样是不对的。
    可这样……又错在了哪儿？
    陈已秋定神，回了消息：【嗯嗯，没关系。】
    于梓然回得很快，似乎就一直蹲守着她的来信：【吃午饭了吗？】
    陈已秋：【吃了。】
    于梓然：【和谁？】
    陈已秋又愣住了，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诚实以待：【表哥。】
    这没必要欺瞒，如果这么做，不就等于昭告‘我和他确实有秘密’吗？
    她看着沉默下来的对话框，却不觉得事情就是那么回事了。
    昨晚的事她还是隐约闻到了不对劲的，于梓然今天的提问也仿佛要证实什么。
    她快速解释：【他过几天就走了，所以我陪他吃个饭，顺便带他逛逛，他之前帮了我很多忙的。】
    虽然事情的原委并不全是这样，但也大相庭径。
    他好像并不在意她的解释，只是问：【两个人？】
    陈已秋头一次隔着手机感觉到了什么叫步步紧逼的气势。
    于梓然这一字一句的提问都踩在地雷上，她略微心闷：【嗯。】
    下一瞬电话打了过来。
    陈已秋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气，提着心脏接通了来电。
    “梓然？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听你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可能刚睡醒，声音很低沉，还有些沙哑。
    “午饭吃了什么，好吃吗？”
    陈已秋有些忐忑，他一直提起那茬，让她感觉他很在意她和其他人独处的事。
    “点心，其实不怎么好吃。”她撒了谎。
    “不好吃？”那头声音有丝诧异。
    “嗯，烧卖不够烧，虾饺里没虾，鸳鸯肠粉里只有叉烧，总之就是……”
    话音未落，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真的那么难吃吗？”
    陈已秋一惊，迅速回过头，见到来人时差点把舌头吞入胃：“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常予盛笑看着她：“烧卖不够烧？”
    她捂着话筒，双眼因为太过震惊而撑大，不自觉就变成了在瞪人。
    “你怎么还偷听？”
    常予盛歪头一笑：“我不是故意的，但我道歉。”
    陈已秋轻阖眼，想就这么随风离去，化作尘埃也愿意。
    这下怎么办，于梓然这边还没安抚好，常予盛又冒了出来……
    她朝常予盛比了个手势，要求他噤声，随后把手机贴近耳边：“喂？”
    “刚才是谁？”
    这氛围真是莫名熟悉。
    陈已秋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避重就轻：“啊……我的表哥，我们在外边，就是吃完饭后，我就陪他逛逛，差不多就要回家了。”
    “你们两个人，逛街？”那头的声音里充满了质疑。
    话筒传来‘细簌’声，还有布料摩擦的声音，陈已秋猜测可能是他从床上起来了，或者是气得在摩拳擦掌。
    “对，我们……”陈已秋瞥了眼身侧的男人，他双臂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倒像个小丑，“嗯，就逛逛。”
    静默良久，于梓然出声：“你和你表哥关系挺好的。”
    关系好吗？
    陈已秋不知怎么回答，但以亲戚身份而论，常予盛确实待她不薄。
    “我认为表哥也要有分寸吧？再怎么说你们的相处都有点过了，你有察觉吗？”
    陈已秋愣着，耳畔似是有火烧着了她，烫得她将手机拿远。
    “我不认为表哥一次两次黏在表妹身边是多正常的事，即使关系再好也不应该，我从以前就觉得你们……”
    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陈已秋也听得一清二楚。
    “算了，我不想在电话说这些。”
    于梓然仿佛强压着情绪，逼自己不说些难听的话。
    陈已秋眨了眨眼，将手机凑回耳边：“我这里有点忙，不太方便，先挂了。”
    她挂断了通话。
    烈日朝阳在她眼里变成了灰蒙蒙的瘴气。
    至始至终，站在一旁的常予盛没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唇角不再弯起。
    观察着女孩变得不明朗的表情，他向前了一步贴近她身侧,略带哄说：“待会儿结束了我们去吃冰棍，嗯？”
    “嗯。”女孩低声应答。
    脑袋倒是没垂着，只是望向远处，双目却不知装的是谁的身影。
    阳光底下，男人的头发被渲染成深棕色，他一袭青衣长裤，惹得众目睽睽，所有人都在感叹着矗立在人群里夺目万分的男人，眼里满满的只有身边那位女孩的面孔。
    -
    排了十来分钟终于抵达了与工作人员交涉的地方，陈已秋被指挥着拿了安全帽，然后和常予盛一起坐上了缆车。
    当双脚腾空时，她才终于有了在放暑假的感觉。
    望着碧绿的天空，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笑出声。
    “哇，好高啊~空气很好，风景也很好。”
    男人因阳光璀璨而眯起了眼，闻言侧过头，莞尔道：“再过一会儿太阳下山，估计风景会更美。”
    “是吗？”陈已秋舍不得挪开眼，双手撑住身前的杆子，头探了出去：“那我更期待了，我还没在空中看过夕阳呢，这里的视野肯定超漂亮！”
    女孩子娇俏的容颜在男人眼里胜过一切美景，他伸出手臂，虚空挡在了女孩胸前：“当心点。”
    陈已秋垂眸看向横在胸前的手臂，坐直了身：“哦，不过我不怕哦，我不会掉下去的。”
    “嗯，我知道。”常予盛没把手收回，继续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但是我会担心。”
    陈已秋一愣，别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盛哥你太多虑了，我都二十岁了你知道吗？”
    “二十岁？”常予盛重复，片刻后低低地笑了：“你二十五六七岁，我也都会担心。”
    ——表哥也要有分寸。
    ——我不认为表哥一次两次黏在表妹身边是多正常的事。
    ——即使关系再好也不应该。
    刚才那些还未消化的话全都乍然涌现。
    那些她刻意忽视的事，似乎逐渐有了苗头。
    “为什么要担心？”陈已秋寻找到了男人的双眼，紧紧盯着：“我有手有脚有男朋友，你担心我什么？”
    一直以来，陈已秋都扮演着一个苦情角色。
    一直暗恋着他，不敢表态，害怕他知晓，又害怕他全然不晓她的那份心意。
    事到如今，他一一逾越的举动是想昭示什么？
    她不可能没察觉，她只是不想承认，那个永远不会成为她伴侣的人，怎么会突然有朝一日喜欢上她？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所以她压下自己的心意，在他面前佯装懂事、乖巧、天真，但其实她是个连衣服买不起就把自己吃胖的狠人啊！
    她不想处处卑微了。
    “盛哥，你这样做就好像，对我有不一样的感情似的……”
    风轻轻吹过耳畔，撩起女孩子面颊旁的须发。黝黑的瞳孔明亮如星石揉碎进了眼里，激起浪花，浸湿了眼眶。
    缆车的路线不长，但慢悠悠地，会让人感觉时间过得尤其慢，比如眼下，她觉得渡秒如年。
    天空变得橙黄，太阳似乎该归还于地平线了。
    这一切在这都该有个了断了。
    陈已秋这么想着，移开了视线，因为从她说出那句话后，常予盛的表情便沉了下去，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她注视着，只是被那目光牵进更深的深渊。
    “我只是开玩——”
    保留自己最后一丝体面的说辞全都被悉数吞噬。
    她瞪大眼睛，瞳孔在震惊之中剧烈扩大，眼前不再是辽阔的夕阳之景，而是一副她曾经日思夜想，却终而不得的面庞。
    “唔！”陈已秋眉毛一皱，吃痛地拍打常予盛的胸膛。
    唇上是男人的温度，他温柔又急躁地吻住了她，在她的唇瓣上传递自己的情绪，那力道仿佛在宣泄着什么，可每一步舔舐她上下唇的动作却又是那么地细致且耐心。
    “盛哥……”陈已秋推搡着，却可笑地不敢使劲，害怕真的将他弄疼了：“唔…你停…停下…”
    常予盛不为所动，闭上眼加深这个吻。
    湿热的唇舌细细勾勒女孩的形状，轻轻包覆着、吸吮，留下自己的烙印。
    须臾，他缓缓松开捧着女孩脸颊的手，同对面的人一起交换暧昧的呼吸。
    唇瓣分离后的四目相触，似有无数丝线缠绕一起，让人心乱如麻。
    眼前的这一切发生得太过措手不及，陈已秋心跳彻底紊乱，毫无节奏。
    她那样地睁大眼睛，仿佛在控诉，又觉得委屈。
    常予盛胸膛微微起伏，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目光幽深，女孩子的唇瓣是那样的娇艳，透着水光，让人不禁想去采撷，细细品尝。
    “秋……”在女孩心魂不定的颤抖下，他缓缓抬手，抚上了对方的脸颊，拭去了盈满而落的泪水：“你刚刚说的话可以是玩笑，但我不是闹着玩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仿佛春天里的绵绵情意，浓郁得化不开，琥珀色的眸光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影影绰绰。
    “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要亲你，答案至始至终只有一个。”手指揩过女孩的眼睛，他深深注视着，仿佛要把眼下的所有刻进脑海：“这是深思熟虑后的行动，不是一时兴起的，我也不会随便亲女孩子。”
    “说到这里还能接受吗？”他柔声询问。
    陈已秋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喉咙似有火在烧，她看着他，慢慢地点头。
    “我知道这是一趟浑水，我明知道，却还是把你带进来了，你可以拒绝，也可以假装不知道，你害怕也可以逃离，厌恶我也行。”
    “但是我不会轻易放手了。”
    陈已秋到现在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吻和告白就像是梦里的倒计时，时间到就会消失，仿佛从未发生。
    她注视着眼前的人，眼神是那么真挚，令人觉得安心。
    “盛哥知道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是盛哥太不理智了，怎么可以亲吻有男友的女生呢……”陈已秋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接连的掉落，秀气的眉毛蹙起，眼眶红得令人心疼。常予盛看着，心脏那处也跟着一抽一抽，他不断细心地替她擦去眼泪：“囡囡别哭了……嗯？造成这所有情况的都是我，我是坏人，都是我的错。”
    “囡囡就继续谈恋爱，让盛哥追囡囡就好。”他抬手摸了摸陈已秋的脑袋，唇边挤出了笑弧：“盛哥答应你以后没有你的允许就绝不会再对你做逾越的举动，你只要安心地接受，不想要也可以丢弃，好吗？”
    身上都是常予盛的温度，他的沐浴露香味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梦居然有成真的一天。
    期颐依旧的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为什么会这么的害怕……
    甚至希望，这一切不如是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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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预计要双更，但是这章写得有点费劲儿，所以下次再补gt;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