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归去

    “该死的，这家伙不会真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这样待在城堡里修炼，直到神功大成再出山吧？”
    “嘿嘿，我就说你等不下去。”
    一只暗红色的蝙蝠飞行于黑马城堡上空，身姿被奇异的力量隐藏。
    天空略有些暗沉，接近日落，这只蝙蝠俯瞰着下方的景象, 漆黑得反射不出一丝光线的眼中隐隐有一丝焦躁。
    其爪部之上，勾着一枚金色的戒指，从中传来戏谑的人声。
    这飞在空中的蝙蝠，正是雪尔扎特。那金色戒指，却是用来和刺客血刀通讯的魔法器。
    这种魔法器不必人类正在研究的可以批量生产的通讯装置，价值颇高。
    刺杀一事，最重要的就是掌握目标动向。
    安排人手盯梢自然可行, 但效率终究比不上他们亲自下场。
    于是，这数日以来, 两个血族便轮班在黑马城堡之外窥探李永动向，等待他离开黑马城的那一刻到来。
    “长老，你实在等不下去，就回那个监察所休息吧？就我一个，盯个十天半月也完全无碍~”
    “嗯？”
    暗红蝙蝠忽然转头。
    那声音不是从戒指中传出，回头一看，刺客血刀所化的蝙蝠已然出现在面前，还可爱地打了个哈欠。
    比起雪尔扎特有些老成的蝙蝠姿态，刺客血刀的蝙蝠姿态有点q版宠物的意思，如果一动不动，甚至会被人误以为是娃娃机里的公仔。
    只是……谁若是真这样以为，便有可能被其凶厉的本性吞噬干净。
    “你早就猜到了？”
    雪尔扎特沉凝问道。他本以为刺客血刀说怕他沉不住气只是调侃，以为李永待个两三天就会触发，可实际上……五天过去，没一点动静，甚至连黑马城堡都没有出来过。
    现在回忆起来，刺客血刀那懒散的笑容, 分明早有深意。
    刺客血刀笑道：“猜到？不不不，我其实觉得长老你的想法没什么问题。
    从我们的视角，替李永·康奈德考虑，知道太多秘密的他一定会被事后清算，所以哪怕明知我可能会进行刺杀，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兵行险招。
    毕竟，上一任子爵刚死，这一任子爵若又刚继位就暴毙，人类那边就被迫要重视起这件事了。一旦他成功继位，再明晃晃地进行刺杀，留下‘是我们血族做的啊’的痕迹，人类那边就必须要动员力量亲手将这片区域中我们的同胞还有那些下仆全部揪出来，以儆效尤。甚至，一个不好，就会成为我们两族之间全面战争的导火线。
    而以目前的局面，不论是我们还是人类，都绝不想在这时候开战。
    从这个角度看，面对血族这尊庞然大物，他唯有成为人类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自保。”
    雪尔扎特眉头一挑, 刺客血刀所言, 正是他的想法。为了活下去，李永不得不放手一搏，没可能长久蜗居龟缩于此。
    但从刺客血刀的话中，他听出了别的意味，问道：“你说这是我们的视角。意思是还有别的视角？”
    刺客血刀一声轻笑：“虽然我们是为诛杀叛逆而来，但，那位叛逆可是直到此刻还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叛逆。说不定，还在劝说李永·康奈德，许以神眷者的身份和光辉的未来。有了后路之后，这位子爵候选者自然会产生犹疑。”
    “犹疑？”
    雪尔扎特眉头微蹙，李永哪里是什么神眷者，有什么好犹疑的？
    可突然间，他会过意来：“你是说，李永·康奈德有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拥有暗精灵血脉？”
    “冰果~”
    刺客血刀眼波流转，充满嘲讽意味道：“如果一开始只是怀疑。这几日轮班时间里，我已经调查明白，这个李永·康奈德确实是人类与人类诞下的子嗣无疑。至于这暗精灵血脉从何而来？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前，哪一代祖宗和暗精灵有染？到他这里，出现了一点返祖迹象吧。毕竟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他有暗精灵的特征。”
    雪尔扎特眼睛一亮，有种揭开谜底的乐趣：“所以说，他很有可能信了那个叛逆的话？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暗精灵！可是……既然如此，我们在这里等什么？他听信叛逆的话，应该以为能够获得我族恩宠了。”
    “哼，他毕竟以人类的身份度过了十几年时间。”
    刺客血刀嘲讽一笑：“要他轻易放下过去的一切投靠血族？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何况，没有任何保证能证明叛逆的话的可信度啊。所以，他会纠结、挣扎，但最终还是会走出来。就像我们每个人，都傲慢地以为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雪尔扎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紧跟着，便见刺客血刀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之前也只是怀疑了一下，就是有长老你提及了前者的可能性，我才能触类旁通，想到另外的可能。而且，实际上我个人觉得长老的推测的更加靠谱，所以之前并没有提及。”
    这番话却让雪尔扎特十分受用。忍不住就响起了哈伦娜那幅油盐不进，冷冰冰的态度。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人家比你厉害得多，也不像你那样整天不知道傲气个什么劲？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真是咎由自取！’
    雪尔扎特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有些快意。
    却不禁忘了，刺客血刀调侃他，乃至阴阳怪气的冒犯次数可一点不少。
    只是实力更强，手段技术够硬，加上天赋潜力，实际地位仅比自己这个银袍长老稍逊，又所属不同部门，并无直接利益冲突，自然而然就当作了平等的存在。
    再加上刺客血刀会时不时奉承一两句、说些好话，就算偶尔调侃一下，在他眼中也只是关系不错的同事之间的打趣。
    而哈伦娜呢？不会看脸色不说，还是一个足以威胁到自己位置的下属，他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长老，你看，这不就等到了嘛？唉，这时间远比我最初预想的要早得多，看样子，我之前的推理一定有哪里出现了纰漏。还是长老你英明啊！”
    雪尔扎特顺着刺客血刀呼喊的方向朝下看去，一辆双马并驱的马车徐徐驶出。
    听着刺客血刀这话，他却不觉得之前对方的分析有错，反倒越发受用，再加上等待数日的目标终于移动，不禁目光发亮，赞道：“不不不，你的分析也有一定道理，说不准，他只是提前醒悟呢？好了，闲话少说，我们追上去吧。”
    二人相视一眼，肉翼振动，优哉游哉地跟上了马车的轨迹。
    飞行着，似乎想到了高兴的事情，雪尔扎特化作的蝙蝠嘴角轻轻勾起，转头对刺客血刀笑道：“对了，你刚才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他们恐怕没料到，我们实际上是为诛杀叛逆而来。”
    刺客血刀嘿嘿一笑：“他们绝对想不到，出手的不是我一个，而是长老和我，我们两人啊！”
    清扫障碍和诛杀叛逆，属于不同级别的任务。
    若是平常，长老会绝不会如此轻易让银袍长老出动，深入人类境内。但诛杀麾下叛逆，却是其职责所在。
    在规则的限制下，哈伦娜从没想过雪尔扎特会明目张胆出手。但这一次雪尔扎特的出手，却是完全在规则之内的动作……
    相比于天空之上心情愉快的血族二人组，马车之中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
    “可、可是主人您不是还没有突破吗？”
    半小时之前，当李永突然做出提前出行的决定时，哈伦娜那张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惊愕之色。
    即便已经放弃劝说李永一直待在黑马城不动，但听到他打算再度提前这个时间时，哈伦娜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李永看着明明十分抗拒，忠诚度却几乎没有变化的哈伦娜，莫名有些愧意。
    那日之后，哈伦娜的忠诚度亦无变化，依旧勤勤恳恳地帮助他修炼，可事到如今，他却仿佛忽视了对方帮忙的成果，独断专行要中断修炼离去。
    但这反倒让他冷下脸来，道：“你要反对吗？”
    这是无法解释，且容不得置疑的事情。
    若是露怯，或许之前建立的忠诚度就会功亏一篑。而且，竖立威信，也能拉开彼此之间的心理距离。让哈伦娜更加忠诚于自己。
    这样，就算某一天她察觉了自己并非她要等的那个神眷者，也不会因此陷入无边痛苦之中。
    她的灵魂已经被纳入他手中，注定无法反抗。
    那至少……用强权压迫她，让她产生自己是被迫服从、无法反抗的念头，反倒能够减少她未来的痛苦。
    “不。”如李永所愿的，哈伦娜登时低下头去。
    李永心中轻叹，明明和之前面对菲雅时一般，表演出另外的模样，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虚伪。
    但他知道哈伦娜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他永远不可能加入血族。
    不仅仅是为了保命，还因为，他已不愿再受制于人。
    当他对切尔茜夫人当头棒喝，让对方不敢再轻易触犯自己时，他的心中突然有所明悟。
    当卢娜闪亮登场，让原本左右逢迎的众人莫敢不从时，那份明悟变成了一丝渴望。
    当米拉从天而降，一举破坏了他和克莱尔营造的胜势时，那一丝渴望开始生根发芽。
    他明悟了从心所欲，而非仰仗他人鼻息的快感，以及力量带来的威慑力。
    那份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快乐，就像毒药一般蔓延疯长，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无法忘怀！
    他开始渴望自己不是借助卢娜这个靠山，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让他们心悦诚服地低下头颅。
    而看到那个高傲得连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却轻描淡写地抹去自己遭遇的不公，而后甚至连多踩一脚都嫌晦气的人，他一脸平静地致歉，心中却与之相反地生出一个堪称狂妄的想法——我要让她低下那颗自傲的头颅，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从心底之中，一个声音逐渐升起，在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再像过去一样，甘愿忍受屈辱，甘愿依附他人，只求苟且偷生。
    他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
    李永坐在马车中，透过车窗看向前方驾车的哈伦娜，不用走到她面前，都仿佛能想象到对方那阴郁的表情，知晓有一道无形的厚壁障隔在了二人中间。
    一开始，他对哈伦娜充满提防，可随着对方数度以命相助，他也不由得将她当作了同伴看待。
    现在，就像一场大梦乍醒，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自己和哈伦娜签订契约，手捏对方性命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永远不可能有相互理解，成为真正可以交心的同伴的一天了。
    仿佛察觉到了李永的心绪，车厢之中，坐在李永身边的卡雅默默地将小手盖在了李永手背上，他转头看去时，正好迎上卡雅那双无邪纯真的眼睛。
    “谢谢。”
    李永情不自禁道了声谢，并未想得到什么回应，谁知，平日里三天难得一句话，就连修炼时也只会点头摇头的卡雅忽然脆生生道：“哥哥，我相信你。”
    明明是一句言简意赅到有些意义不明的话，李永却心有灵犀般理解了她话中的真意。
    ——我相信你不是发泄心中郁气而颐气指使，你要做的一切事情，一定都有其意义。
    她或许无法用语言表达出这样的意思，但通过她静谧而信赖的眼神，李永便能领会她的想法。
    心中顿时涌起一种难言的感动。
    “谢谢。”
    千言万语，最后到嘴边只化作一声轻声的感谢。
    心里的那些多愁善感被轻轻拂去，他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若他能不断变强，强大到制定所有种族的规则，那如今的这一点隔膜，到那时候也便自然消散。
    事在人为，现在看来难以解决的问题，无法消除的矛盾，或许只是因为他还不够强大！
    现在的第一要务，便是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刺杀，回到枫叶镇去！
    太阳早早落下，天空彻底暗沉，马车不仅驶出了黑马城，还在官道上再走出了十几公里，来到了地势起起伏伏的丘陵区域。
    这个距离，黑马城中的两位白银强者就算发觉战斗的波动，就算赶到现场，受限于地形也无从追踪。何况……更大的可能是，这个距离，他们根本不会动身追踪。
    隐于黑暗中的刺客，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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