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竹浪滔天

    宽阔的岬谷屹立在岸边，玉青心踏在砾石沙滩上，抬头眺望，目之所及之处皆白，浪花层叠，海天一色。
    砾石滩的石头被磨成浑圆形，脚底磨擦石头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一点点轻微的疼。
    亡山。
    此处的“亡”，并非死亡之人所处之地，应当与“无”同音，采自“自苦亡人之地”之意。
    修罗本是一位凡人，因海上遇难流落此岛，于岛上获得修罗之力，终成一代大魔。后来，修罗为纪念自己在无人之境得道成魔，便用“亡山”为此岛命名。
    玉青心转过头，沙滩的尽头，岬谷之间是一片紫竹林，而此时，林间忽然升起腾腾白烟，白烟从极快地林间溢出，直到海滩边缘才停下。
    “凤离他们打开了亡山迷阵。”鬼花婆婆跺了一下骷髅拐杖，“进去罢，婆婆带你们长长见识。”
    玉青心屏气凝神，慢慢踏入林中。不知是受亡山灵气的滋润，幽篁的竹子开得极为茂盛，纤细柔美的竹叶优雅地在风中摇曳，竹上的红泪紫纹如大师笔下的画，清风徐来，传来沁沁凉意。
    “你娘下手倒是快得很。”鬼花婆婆哼了一声，“可迷阵打开又有何用？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众人历经千年万险，不远万里前来，有的偷窃抢劫，有的杀人夺宝，有的灭了他人家族，都是为了同一目的——修罗秘宝。不管秘宝是否当真存在，不甘心的修士们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非得掘地三尺不可，不捞点宝物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自己来过。
    眼看一座胜景无数的岛屿即将遭到破坏，玉青心心中不忍极了。
    “婆婆，你已经如愿以偿进入亡山，我们二人别无所长，除了拖累没有别的用处，不如将我们放了罢。”玉青心拉着苏诗的手，好声提醒道。
    鬼花婆婆又不能吃了苏诗，留着他有何用？
    “做什么？想逃跑？”鬼花婆婆翻了个白眼，“之前我利用苏诗，的确是为了亡山钥，可如今进了亡山，我突然发现他还有别的用处。婆婆的事还未办完，不能随便浪费东西。”
    竟然不是为了宝物？鬼花婆婆不经意吐露了真话，玉青心顿时惊讶不已。
    看着她古怪的眼神，鬼花婆婆叉起腰，露出一副看乡下人的表情：“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小崽子，婆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活的！修罗此人性子直爽，不喜外物傍身，向来都是一双自在手打天下，她能有个屁的法宝！”
    自在手，是修罗所练的功法和法术。
    修士们大多依靠外物，却从未有人不靠法器，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而修罗，她却做到了。
    自修罗陨落之后，曾有人一度想要模仿，但总是不得要领，倒是弄出了很多类似于鹰爪门、螳螂拳等奇奇怪怪的门派，和凡人世界的炮灰武师似的。
    鬼花婆婆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那些修士也不动脑子想想，修罗若有法宝，如何不留给凤离他们护卫亡山，非得藏起来便宜他们？看看凤离他们，一个个如同丧家之犬，没了主子的庇佑，用处全无，连筑基后期的小修士都打不过。饭桶！真是一群饭桶！”
    若不是鬼花婆婆行事狠辣，嘴巴太毒，玉青心还真当她好心为亡山可惜。
    苏诗撅起嘴巴：“你怎能如此说我娘……”
    “停下！”突然，鬼花婆婆拐杖一横，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来人了。”
    虽不知鬼花婆婆到底会对他们如何，但就目前情况来看，跟着这老太婆至少有命在。玉青心活了二十年，自然知道修士们斗争的惨烈，修仙界曾有好事者统计，每回异宝出世，大约只有一成的修士能活下来。
    玉青心拉着苏诗藏在草丛里藏好了。
    “楚师兄，咱们已经转了两圈，怎的还在原地打转。”少女的嗓音脆生生的，原来来者是玄机派的那位白姑娘。
    楚宸？！
    不知他身上的心魔如何了，玉青心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往外张望。
    鬼花婆婆一爪子将她脑袋扣了下去。
    “恐怕是凤离使的迷幻阵。虽然这阵法不伤人，但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以防散修和魔修偷袭。”楚宸谨慎地扫了周围一圈。
    和他一起的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弟子，只听一名娇滴滴少女说道：“楚师兄，你再不想办法，修罗秘宝可要被别人拿走了。”
    从声音来看，此女应当是和玄机派一同行动的灵秀宗女弟子。
    “是啊。楚师兄，咱们还在此处调查什么？还不如大大方方闯进去，若能拿到秘宝，咱们此次便能记一大功！”一想到即将能在门派获得一席之地，玄机派那位少年连说话都带了颤音。
    “荒唐！”楚宸响亮的斥责声传来，“你修为尚不足筑基期，谈何拿修罗秘宝？方才已有元婴大能修士赶过来了，咱们如今能做的事，便是配合门派，尽快查出修罗秘宝的位置，给他们提供消息。”
    玉青心明白了，楚宸他们是来外围踩点的。
    真正的大能修士，估计已经摸进岛里去了。
    一想到大能修士临岛，她深吸一口气，纯善子应当也来了罢？
    楚宸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玉青心这才看见，他们手里各自拿着一面旗和罗盘。
    五颜六色的小旗是玄机派特制的乾坤旗，用来在阵法中帮助同伴确定位置，而他们手上的罗盘，原名天盘双山。双山五行是三合五行，双山正中正对地盘的十二地支。
    该天盘双山不仅能够探索阵法内各个机要位置，调查附近地面的地势，以及……感应法力波动。
    她看见，楚宸手里的天盘双山骤然一亮，红色指针抖了一抖。
    不好。
    北斗霜寒剑破开雾气，似一道飞驰电光，不由分说扑面而来。等玉青心发现的时候，剑尖已经抵上她的喉咙。
    一片被剑风劈成两半的竹叶，一瓣悠悠落在她肩膀上，另一瓣则慢慢飘落在地。
    头一次被楚宸如此剑拔弩张地对待，玉青心既无奈又好笑。
    “呃，楚师……楚宸，你不要冲动。”玉青心举起手，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
    鬼花婆婆没想到他们竟带了天盘双山，待见楚宸挟持了玉青心，她气得鼻子里差点喷出两道火焰。
    拖油瓶啊拖油瓶！
    若不是玉青心将脑袋伸得老高，北斗霜寒剑如何会第一时间锁定她？
    “是你们？”楚宸的剑没有收回去，少年少女们迅速围拢过来。
    由于双方距离的拉近，迷雾逐渐变淡，楚宸终于看清楚玉青心的脸，瞬间呆了片刻。
    其余人等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难怪会有美人如玉之说。
    她的容貌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没有了面纱的遮挡，那原本的月眉星目更加惊心动魄，摄人心魂，让人看上一眼，便舍不得移开了目光。
    可惜……却不是她。
    楚宸皱了皱眉，此女的确和玉青心有几分相似，难怪他会认错。
    灵秀宗女修们捂住自己伤痕累累的脸，内心嫉妒得发了狂。
    饶是变了一张脸，玉青心也紧张得不行。
    看着楚宸面色恢复正常，她终于定下心来。
    “楚师兄，这位婆婆与我们在杨梅镇郊外遇上，她当时声称自己腿脚不便，我们好意相助，没想到她竟是一位魔修……”玄机派少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急忙分辩。
    楚宸只觉体内心魔又开始作祟，怒气一阵阵涌了上来，他冷冰冰斜了少年一眼：“你们当真是有本事，不但轻信他人，还引狼入室！”
    玄机派少年被他骂得脸都白了。
    白姑娘抿着嘴，忙解释道：“不怪师兄的事，都是我要带上那位婆婆的。”
    “哎呀！我明白了！”灵秀宗一位头戴面纱的女子突然叫了起来，怒气冲冲指着鬼花婆婆，“在遇上这老太婆之前，咱们从未碰上过其他人，也未曾与其他人交过手。咱们脸上的毒伤定是这丑陋不堪的老太婆干的！楚师兄，你要为我们报仇啊！”
    鬼花婆婆毫不畏惧：“婆婆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些骚.浪蹄子们张牙舞爪的模样，来呀，有本事和婆婆光明正大打上一场！”
    楚宸右手指向玉青心，北斗霜寒剑似有感应，轻轻颤了一下：“你不怕我杀了她？”
    “她是我的质子，与我生死无关。”鬼花婆婆冷静地笑了起来。
    楚宸皱起眉头。
    理智告诉他，对面的女子可能和鬼花婆婆是一伙的，但鬼使神差的，他又下不了手。
    该死！
    为何有人能影响他的道心？
    曾经的玉青心也许可以，如今的眼前之人……
    楚宸眼中杀机一闪，北斗霜寒剑瞬间调转剑尖，刺向鬼花婆婆的笑脸。
    苏诗吓坏了，一把抱住玉青心的腰，哭道：“阿青姐姐，你没事罢？”
    冰凉剑尖所带来的寒气犹在，玉青心捂着脖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的是，楚宸当真没有杀她。
    阿青？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这位姑娘也叫阿青？
    楚宸投来疑惑的目光，北斗霜寒剑瞬间一滞，鬼花婆婆见他露出了破绽，骷髅拐杖瞬间掀起一道竹叶风卷，差点扫到了他的脑袋。
    “楚师兄，小心啊！”白姑娘大声叫道，在一旁急得不行。
    楚宸和鬼花婆婆都是筑基期修为，其余人等都是炼气期的修为，插不了手，只有干瞪眼的份。
    灵秀宗女修转了转眼睛，手指轻轻一挑，一根闪着冷冷寒光的鞭子瞬间落入她的掌心。她冷笑一声，抬手便向玉青心面门抽了过去：“贱女人，纳命来！”
    玉青心和苏诗本想趁机逃走，熟料灵秀宗女子突然背后发难。她如今功法低微，手里又没有任何趁手的法器，见状，她内心大骇不已。
    “姑娘，你快跑！”突然，一道白色剑光递了过来，堪堪挡住了鞭子的攻势。
    玉青心回头一看，原来是白姑娘出手相助。
    “白师妹，你妇人之仁，糊涂！”隔着面纱，都能看见灵秀宗女子涨红的脸，她不死心地回头道，“师姐，这贱女人和老太婆是一伙的，咱们不能轻易放过她！”
    灵秀宗女修们前几日被鬼花婆婆折磨得够呛，对他们三人是恨之入骨，她们修为低微，不敢寻鬼花婆婆麻烦，但找玉青心和苏诗出口气不难。
    最好让她也试试毁容的滋味。
    一想到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满都是血痕的模样，灵秀宗女子们眼神都变了，纷纷抽出了法器，眼神中充满了恶毒。
    白姑娘挡开一鞭子，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师兄，他们是无辜的，你怎能熟视无睹？”
    玄机派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皱眉道：“师妹，你说什么呢。他们二人和老太婆混在一起，没准真是一伙的。”
    白姑娘的修为只能挡住一人，但挡不住所有灵秀宗女修，看着众人手握法器狠笑的模样，玉青心一颗整心逐渐沉了下来。
    她和苏诗一路艰险，终于来到亡山，若是将性命断送在她们手里，死得实在太不值当。
    “你们既然想打，那我便与你们鱼死网破！”
    玉青心咬破舌尖，强力催动体内的清气。不管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保住她和苏诗的性命，才是当下重中之重。
    清气瞬间在她体内暴躁起来，涌入全身的经络。
    不知是否特意为她准备，这岛上清气的浓郁程度竟是岛外的百倍，她泥丸宫清气用完之后，外界的清气又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热情得像是遇上多年的老主人，疯狂地往她身体里钻。
    竹林沙沙之声不绝，最后从雨打芭蕉转为梨花暴雨之声，只见一道强大的气旋自玉青心身上形成，来自林间、岬谷、海滩的无数灵气四面八方而来，壮观如百川入海，络绎不绝。
    一时间，这小小的紫竹林间竹叶纷飞，竹浪滔天。
    气旋鼓噪着，呐喊着，十里之地竟同时金钟齐鸣，铿铿锵锵，狂暴如同恶魔出世。
    “这是什么东西？”灵秀宗女子们惊讶得尖叫起来，浑厚的灵气压得她们喘不过气。
    在修仙者眼中，他们只看得见清气周围的灵气，还以为她用的是什么古怪仙法。
    在魔修鬼花婆婆眼里，不是灵气便是魔气，自然将这当成魔道功法。
    玉青心不知岛上的清气如此浑厚，一时竟控制不了自己对清气的吸收。
    清气不断冲向她四肢百骸，占据了她曾经已经扩宽的经脉。如同干枯的河道，终于遇上了暴雨，大有涨水闹洪灾的架势。
    “停，停。”玉青心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估计逃命不成，先要爆体而亡了。她手忙脚乱地堵上了泥丸宫的出口，终于将发疯的清气压了下去。
    于是，灵秀宗女子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位炼气期刚入门的女修，从练气初级到中期，然后一路狂奔至练气后期，最后……竟然直接筑了基。
    玉青心将体内暴走功力控制住后，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林间带着淡淡竹香的清气。体内那股久违的充盈之感让她精神饱满，像是饥饿了多日之人，如今终于吃饱喝足了。
    若泥丸宫此时是个人，估计还会打上一个响亮的饱嗝。
    “咔嚓。”
    这是玄机派少年将自己下巴扣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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