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似是故人

    兴许是顾透那句“救命呀”喊得太过狼狈，或是他的无意吼出来的调子太尖，众人都处于一脸呆滞的状态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顾透逃跑得太干脆，连手下的骨灵都不要了。
    骨灵们没有了首领的命令，各自散开，有的钻入树林，或是重新爬上山崖，还有几只竟大笑着跳入了海中，有着说不出的滑稽之感。
    还是苏诗率先打破了沉默：“娘……那个怪人还会下来吗？”
    “不知……”凤离摇摇头，抱着双手转过身，疑惑地盯着玉青心，“你到底是谁？”
    玉青心陈恳道：“凤前辈，我不知如何解释，这张脸并不属于我，是鬼花婆婆喂了我吃了一粒丹药……”
    有什么人能让堂堂尸异宗宗主害怕成这般狼狈模样？
    凤离无论如何掰着手指头数，都数不出修灵界还有这等修为高超的女修。
    “我知道了，那是鬼花婆婆的幻容丹。此丹药炼制极为难得，不仅花费万颗上品灵石，还需要幻化容貌对象的一滴心头血，花费十载方得炼制而出，不知为何鬼花婆婆会舍得将此丹给你服用……”凤离盯着她看，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亡山祠堂里的那张画像。
    玉青心和画像上的人，的确十分相似。
    不会真的是她的脸罢……
    凤离面颊抽搐，表情有些古怪。
    “那前辈可知，这幻容丹的功力，需要多久才会消失？”玉青心最担心的是这个，顶着一张明显是大能修士的脸，她的压力好大。
    凤离紧张地看着她，面上却绷得极紧，故意保持着冷静的模样：“这丹药难得，功力自然不可小觑。依我推测，少则五十年，多则百年罢。”
    玉青心崩溃不已，万一再碰上这张脸的熟人，她该如何是好？
    难道要一直戴着面纱过日子？
    “你……”
    凤离咬咬唇瓣，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地面剧烈一震。
    首次剧烈的震动之后，地下再次传来道道可怖的余震，像是一只沉睡的巨兽突然醒来，发出阵阵怒吼。
    玉青心抱着发抖的苏诗，将自己的身体紧紧扑在地上。
    山岳开始咆哮，玉青心看见，远方的山崖有巨大的石块滚落，曾经爬上山的骨灵掉落下来，顷刻间被巨石砸得粉碎。
    “这是怎么回事？！”
    隆隆声如雷，夹杂着人们的尖叫，还不等修士们祭出法宝，整座亡山岛屿便天昏地暗，地动山摇，让人毫不怀疑下一刻是否会山崩地裂。
    “看那边！”
    东边的天空被墨色覆盖，遮天蔽日，海上疯狂的潮汛充满令人战栗的恐怖，一副山雨欲来的惨状。滚滚紫色电光在层层乌云中闪现，将半边天染成凄厉的紫色，最终，这天幕般的乌云不断蔓延，降临亡山上。
    忽的，临近海滩旁出现一道海潮，蹿起数丈之高，搅起漫天碧浪，似千军万马般的杀气直冲九霄，在凝聚的乌云和雷霆万钧的电光中，隐隐出现一道桀骜不驯的人影。
    他手中翻云覆雨，正报复似的与这天地对抗，仿佛要将世间弄得更加愁云惨淡才好。
    众人几乎难以呼吸，不自觉地伏倒在地，几乎动弹不得。
    “亡山已收归本座门下，今日你们无意来此，本座不便与你们计较，今后若有再犯，杀、无、赦！”一道如春雷般震撼的传音响彻整座亡山。
    此人语气平淡，将威胁的话说得娓娓道来，不像告诫，倒像是劝告，可熟悉此人身份之人，却不敢丝毫冒犯，宁愿听顾透那猖獗的鬼喊鬼叫，也不愿与此人有任何瓜葛。
    因为，那是比元婴修士们，更加超神的存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人都如蝼蚁般渺小。
    “咻——”
    忽的，亡山各处蹿出数十道强光，急匆匆遁去，正是前来寻找修罗秘宝的元婴修士们。
    似是收到本门派长老的提醒，各门派的小兵小将们也陆续撤出，如丧家之犬般，仓皇四散逃去。
    转眼间，前来寻宝的、捡漏的、杀人的，全部呈鸟兽散，亡山和没出世般变得一干二净。
    玉青心看着眼前的变故，顿时愣住了，方才他们正忧愁是走是守，没想到这艰难的困境，就这么容易被解决了。
    “嗷！”
    一声熟悉的尖叫后，天上掉下一个狼狈不堪的人来。然后又是“哐当”一声，那顶熟悉的八抬大轿也落了下来，在落地的一瞬间，变成一堆散架的木头。
    顾透从地上拱了出来，那身原本红光四射的喜袍碎成布条，衣衫褴褛，再加上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堪比丐帮长老。他哆哆嗦嗦朝天上道：“迦楼大人，我没说谎，不信您老人家自己下来瞧瞧。”
    迦楼大人……
    莫非此人是修灵界另外一名天地魔星，大魔头秦之遥？
    玉青心顺着他那颤抖的手指，依稀能辨认出他指引的方向……是自己。
    他想做什么，莫非想陷害她？
    凤离牙关打颤，率先跪了下来：“迦楼大人，请听属下解释……”
    凤离话还未落，玉青心便感觉到一道恐怖的冷意当头兜了下来，令人浑身僵硬，全身仿佛浸入了寒冰地窖。迅速的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脖子一紧，对上了一张脸。
    脑部眩晕之下，她还是不禁要赞一声，他当真生得丰神俊朗，好一派风光.气度。
    只见他面部线条硬朗，肤色白皙如玉，虽然缺了些血色，却也是极美、极养眼的，他那双剑眉微微蹙起，愈显得他高深莫测，令人生出几分敬畏之心，那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成直线。
    不对，怎么看不到他的眼睛？
    对方的眼睛仿佛被罩在一团迷雾中，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
    玉青心回过神，体内清气疯狂流转，待她眼前清晰之后，已然对上一双幽暗沉静的双眸。
    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法形容他的眼睛。
    那双诡异的紫眸，看不出丝毫多余的情感，可是，她却又明明能看见，那眸中暗藏的狠戾与决绝。
    他应当是很生气的。玉青心想，可能是自己借来的脸招了他的恨意罢。
    “唔。”被人死死掐着脖子，即便是修仙者，也坚持不了多久，玉青心忍着强大的威压，抬起手去挣扎。
    忽然，那双沉浸的眸子疑惑地眨了眨，顿时失去原先的熠熠亮光，空洞如深渊，似能吸净世间所有光华，在那深渊的无尽深处，仿佛暗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
    是失望，欣喜，期待，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是错觉吗？
    她不敢置信，觉得自己看错了。身为一代魔头，为何会对她有这般复杂的情感？
    “迦楼大人，她不是修罗大人，她不小心服用了幻容丹！”下方传来凤离焦急的声音。
    迦楼缓缓道：“我自然知道。”
    脖子上的力道瞬间一松，玉青心猛吸一口气，只觉一股清新的空气灌入喉腔。她心中不禁感慨，活着的感觉真好。
    最后，她是踩着一团柔软的白色魔气慢慢飘下来的。
    直到踏上软软的沙砾上，她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居然被修灵界唯一的大魔头迦楼掐住脖子！
    而且，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老天保佑……她居然活着回来了！
    顾透拿巾子擦了擦脸，看她的表情从疑惑转为妒忌，好似在说：为什么你是被好好送下来的，而老子是被扔下来的？太不公平了！
    不过，顾透看着玉青心那张熟悉的脸，心中忿忿不平又消了许多，那张脸真是太占便宜了，谁不知道老魔头迦楼暗恋修罗多年？仗着那张脸，迦楼也不敢扔她呀！
    玉青心看见他瞪他，便也睁大双目，回瞪了回去。
    熟料顾透脖子一缩，作西子捧心状尖叫道：“别盯着我看，我害怕！”
    玉青心：“……”原来魔道宗主都是这副德行，难怪千百年来都是正道占据上峰。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这位姑娘会拥有夜修罗的脸，你们给我说个明白。”半空中，迦楼的身影逐渐模糊，云中传来他不辨喜怒的声音。
    玉青心知道，今日若不解释清楚，这事就不算完。
    都是鬼花婆婆一时兴起，将她害惨了。夜修罗是什么人，顶着这张脸到处乱转，她还要不要小命了？
    “出。”她嘴里念了一句法诀，将鬼花婆婆从镇山钟里拖了出来。
    好巧不巧，鬼花婆婆猛吸了一口气，恰好在这时醒了，她从地上跳起，老脸扭曲，指着玉青心便骂道：“好你个骚.贱丫头，胆敢暗算婆婆我……啊？什么人的威压？”
    她骂了半天，突然觉得不对劲，待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威压时，她那双青白的眼珠子都快要凸了出来。玉青心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僵硬地扭过头，鬼使神差朝天上看去。
    乌云中的迦楼道：“呵。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干的。”
    “噗通。”
    鬼花婆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脑袋都不敢抬，扑在地上哀嚎道：“迦楼大人，老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粒幻容丹是老身当年为了……呸呸呸……啊老身当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送此女讨您老人家欢心，您可千万莫生气。”
    “看来你当老太婆挺合适，依我看，你身上的毒也不必解了。”迦楼冷笑一声，他这一笑，倒为他添了几分邪魅狂狷的气度。
    “啊啊啊啊——迦楼大人，您不要这么对老身呀，老身这五百年来，受尽了这副苍老面容的苦难，您发发慈悲罢……”鬼花婆婆嚎得和杀猪般，听得顾透都忍不住堵上了耳朵。
    玉青心盯着那团乌云，在她的印象里，高人大能们大多寡言少语，立志修闭口禅，楚宸便是厉害修士典型的代表。没想到的是，修灵界第一魔头迦楼，居然还会听她解释，和他们说上几句话，不似楚宸那般，半天吐不出几个字来。
    迦楼冷冷打断：“闭嘴。”
    鬼花婆婆嘴突然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是被下了闭口咒。顾透瞧见了，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鬼花，你也有今天吶，哈哈哈哈……”
    姽婳宗心魔修真功法了得，在魔道排名第二，他们尸异宗虽有骨兵骨将，却也屈居三。顾透看不惯姽婳宗多年，如今见鬼花婆婆吃瘪，他心中说不出的舒坦。
    “将她收回去。”迦楼露出恶意的笑容。
    玉青心望了望四周，指着自己，一片迷茫地问道：“我吗？”
    乌云里的人不答，玉青心默认是她，只好将镇山钟拿出，鬼花婆婆见镇山钟又出来了，脸上顿时露出恐惧的表情。
    玉青心不怕她逃，招手便将镇山钟扔了出去。迦楼还在天上看着，鬼花婆婆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他的眼皮子下打主意。
    鬼花婆婆见状，露出一脸认命的绝望表情。
    诸事解决完毕，凤离率领一干亡山部众朝迦楼方向跪拜，诚心道：“若不是迦楼大人出手相助，否则亡山今日必亡了，多谢大人。”
    “不必言谢。”
    顾透掏出一支骨笛吹了一段曲子，将他的骨兵骨将全部召回来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亡山一眼：“哎呀，看来本座和修罗秘宝没有缘分，本座也走了。”
    天边逐渐恢复了亮光，玉青心看见，笼在亡山上的乌云逐渐散去，而迦楼的身影也瞧不清楚了。
    待得亡山重见天日，清风拂过面颊，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脑海逐渐恢复清明。
    哎，不对，紫眸？
    莫非那日在葬魂渊的是……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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