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音律不通（修）

    得知楚宸为心魔所困，甚至影响到他的修炼，玉青心内心百感交集，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还连连撞了两个摊位。
    “这位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为之。”
    玉青心一路道歉，急匆匆走出灵市。
    “你买了乐器吗？别告诉我你们玄机派是个穷乡僻壤，连乐器都买不到。”鬼花婆婆在镇山钟内等得都快睡着了，半天没听见玉青心的回信。
    听见鬼花婆婆的提醒，玉青心这才回过神来。
    姽婳宗擅长制造幻象和音律攻击，为楚宸心魔解除方法只有两个，第一是通过幻象来解除，这等方法根治效果最好，可惜玉青心不会，其二是通过弹奏清心类的乐曲辅助他消灭心魔。
    玉青心不能将鬼花婆婆放出来，只能自己上了。
    她不由抚额：“我忘了……”
    以玉青心谨慎小心的个性，断不可能犯这等低级错误。
    鬼花婆婆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兴奋得直嚷嚷：“如此有关楚宸的重要之事，你竟能忘得一干二净？！快和婆婆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变心了？！啊——你连你的情郎都不管了么？！”
    鬼花婆婆眼冒精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八卦之气：“哎，该不是被婆婆我猜对了罢。”
    她被关得无聊极了，不仅是嘴里，连喉咙里都淡出了几只鸟，碰上这等稀奇之事，她必须打破沙锅问到底。
    玉青心揉揉眉心：“……闭嘴，还不是你害的。”
    不是鬼花婆婆乱来，楚宸如何会被种上心魔？
    “噢……”鬼花婆婆顿时恍然大悟，原来玉青心的心还挂在楚宸身上呢，哼了一声，鬼花婆婆顿时泄了一半的气。
    一想到他那张棺材脸，她便觉得没意思极了，忍不住啰啰嗦嗦：“婆婆我是过来人，你听婆婆我的劝，男人如衣服，今日穿旧了明日就能换新的。楚宸虽然是个极品，但比他极品的多了去了，你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而失去整片森林。你看那顾透，虽然人浪荡了点，娘们了点，比楚宸至少有点意思，你若是嫌他元婴后期的修为不够，千面魔尊你也是配得上的，你若是肖想他师弟迦楼秦之遥，那也不是不可能……”
    “楚宸种了心魔，你管他是死是活，还有其他更优秀的男人嘛。女人嘛，就要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去帮楚宸解除心魔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鬼花婆婆不能眼睁睁看着玉青心去冒险，万一被楚宸逮个正着，发现玉青心和姽婳宗有关系，身在镇山钟内的鬼花婆婆绝对落不得好。
    楚宸和玉青心二者择其一，她当仁不让选择玉青心。
    玉青心顶着她没用的絮絮叨叨，在灵市里似无头苍蝇般乱转，终于，在即将关市之时，她买到一根品质还不错的玉笛。玄机派门人不好附庸风雅，几乎没有琴或琵琶之类的乐器售卖。
    鬼花婆婆才看了一眼，便开始嫌弃：“姑且能凑合。”
    用来解除心魔的乐曲，不能是普通的法器，还须得有品级。
    这根玉笛连姽婳宗入门的法器都比不上，当年，姽婳宗老宗主因她资质上佳，直接从私库内拿出一张老迦楼用过的碧海潮生琴，连当今的新迦楼秦之遥都没摸到过。
    这等不起眼的玉笛在她眼里，就如同垃圾、废品，哪能对着嘴上吹。
    玉青心摸了摸自己干瘪的乾坤袋，叹了口气：“身上灵石不够，只能买这支先用了。”
    她如今没有收入来源，能攒下这些灵石，已算是很不错了。是时候寻个闲散职位来当当，赚点零花钱来存着，顺便接近她的大仇人纯善子。
    买到合适的玉笛后，她便驾着飞剑往冲虚峰而去。
    楚宸的洞府在冲虚峰的山腰附近，不仅山路崎岖，还布有嶙峋怪石，这些巨石耸立于陡坡上，自成阵法。怪石都是冲虚子从各地搜集而来，专用于剑修练剑。
    玉青心还得感谢楚宸是一名剑修，必须经常在石阵里磨剑。换成其他修士，成日宅在洞府里，基本上没有外出接触的机会。
    她悄悄靠近，果然，楚宸依然保持着夜晚修炼的习惯。
    还未至石阵附近，她便感觉到附近的冰灵气汹涌而至，那几欲爆炸气流甚至引动了气旋，石阵上方冰雨霜雪齐舞，冰刀自云中落下，如万剑齐发，可怖极了。
    眼前这等景象，应当是楚宸极力克制的结果，玉青心相信，若他真正放开来练，恐怕这整座冲虚峰都会被夷为平地。
    玉青心打开镇山钟的灵眼，让鬼花婆婆看清外面的景象。
    鬼花婆婆摸着下巴，嘿嘿道：“这小子所中心魔不轻啊。”
    她又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玉青心：“依我估算，一两次定然不够，你来个七八次应该能解除罢。”
    “你还没告诉我，他的心魔到底是什么。”玉青心问道。
    “他的心魔嘛，谁知道呢？”鬼花婆婆捂住嘴巴，她偏不告诉玉青心，楚宸的心魔到底是谁。
    “你还在磨蹭什么？谱子早已给你，你自己吹罢。”鬼花婆婆提醒道。
    玉青心选好位置藏身，拿出玉笛，纠结地看了半天。
    “中宫调……应当是这样罢。”玉青心端起笛子，回忆着自己曾经和娘学过的指法，生疏地将手放上去，有些心虚地说道。
    鬼花婆婆额头流下一滴冷汗，见鬼了似的看向她：“别告诉我你不会吹笛……”
    玉青心是玄机派家族的修仙者，尤其还是女修，学一门音律傍身，应当是她修炼中的必修课。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碰上精通音律的魔修，比如修炼狂楚宸，他一旦碰上姽婳宗的魔修便没了辙，可见此人对音律不仅一窍不通，还是一位彻彻底底的乐盲。
    鬼花婆婆话音未落，突然，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从玉笛里冒了出来。
    那笛声既不清脆，也不低沉，比知了叫还难听！
    那曲调和节奏的确是按着谱子来的，可为何却总在最后拖出一个奇怪的调？鬼花婆婆懊恼地捂住耳朵，不对，那不是拖出的调，分明是凡人吃饱了撑的，发出五谷之气的声音！
    鬼花婆婆呆滞地坐在地上，无语望苍天：“她居然将我姽婳宗的碧海潮生曲吹成这样，老宗主，我对不起你，我鬼花还是以死谢罪罢。”
    玉青心忍着难受吹了一小段，最后连自己都受不了，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苦着脸看着远方愁云惨淡的景象，手足无措道：“我……该不会加重他的心魔罢？”
    “废话！你吹成这样，楚宸没当场爆体而亡，已算是他福大命大了！”
    玉青心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窘迫地将玉笛藏在了身后。
    她能有什么办法，从小到大，她修炼和着了魔般，何曾将半点心思放在这音律之上！
    “我曾劝你拜入姽婳宗那句话，你不要当真……似你这等的乐盲，本门消受不起，我怕毁了姽婳宗千年的基业。”鬼花婆婆捂着抽痛的脑袋，觉得自己不能更崩溃。
    “行行行，我回去练还不行吗？”玉青心被教训得简直想挖个地缝钻回去了。其实，她不仅是个乐盲，还五音不全，说出来真是丢人极了。
    二人还在继续争执音律的问题，谁料远方的冰灵气逐渐减弱，最终，冰云散开，露出一片静谧的星空。
    “他居然没练出事？”鬼花婆婆看着远方的云团，心中震惊莫名。玉青心将好好的一首清心曲吹成可怕的心魔穿耳曲，楚宸居然能全须全尾地收回功力，还没有半点心魔加深的迹象，令她不得不佩服。
    她该继续夸他是个极品男人，还是该说他油盐不进？
    “不是，是他发现我了。”玉青心惊得从地上跳起，手忙脚乱踩着飞剑，歪歪扭扭地飞了一阵。
    她也不管生机之气还是灵气，通通往飞剑上招呼，足足飞了近十里，找到一处安全之地，才逐渐减慢速度。
    “谁？”
    怪石堆中，楚宸缓缓睁开双眼。
    他将神识开到极限，疑惑地看着空中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竟有片刻失神。
    “唔。”楚宸颤颤巍巍站起来，只觉胸口气流乱窜，不由撑住剑柄，嘴角鲜血溢出。
    将血吐尽之后，他才觉得好受许多。
    方才那难听的曲调虽然怪异，但却刺激了他决绝的心性，毫不犹豫将心魔劈成两半。
    其实，说实话，关键是那曲子吹得太难听，他实在忍受不了，才强迫自己转醒过来。
    不过，此人多多少少还是帮了他。
    莫非是白柳眉师妹？
    楚宸想想又觉不对，白柳眉若想为他解除心魔，大大方方来便是了，何必做好事不留名。
    一时间，楚宸陷入了沉思之中。
    玉青心恼火地从冲虚峰回来，往知遥福地的紫色花丛中一躺，懊恼地闭上眼睛，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倏地，她忽然坐起，抚着额头道：“我怎么会来到此处？”
    潜意识里，她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安全港湾。
    看着停在肩头的荧妖虫，她觉得自己当真是昏了头。
    “我不是和你说过，让你先等几日，怎的又回来了？”知遥子一身白袍出现在花园里，手里还提着个壶，像是刚浇完水散步回来。
    他走路不紧不慢，分明是吊儿郎当的模样，而他这样偏头一笑，倒显出几分慵懒惬意来。
    不知为何，玉青心一碰上从容不迫的他，便觉得世上没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心中原本沉重的烦闷感，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回来瞧瞧，看有什么需要打扫的。”
    话一说完，玉青心便后悔了。
    以知遥子制造混乱的水平，他破坏过的房间无异于大能修士斗法的现场。
    “好啊。我正愁没人帮我收拾呢。”知遥子的嘴角差点咧到耳根，他最喜欢主动跳入陷阱的猎物了。
    他眯着眼睛，眼睛珠子乱转了半天，忽地瞧见玉青心手里的笛子，惊奇道：“你竟会吹笛子？”
    他没有说“原来你懂音律”，或是“你也吹笛子”这一类的话，而是直接表示玉青心不像是会吹笛子的类型。
    玉青心被提到伤心事，心中臊得更厉害了。
    可惜她这辈子要强惯了，嘴上是断然不肯服输的，她仰着头道：“你怎知我不会？”
    就以玉青心倔驴般的脾性，她的音律水平根本不需要猜。
    知遥子像是看笑话般看着她，扶着他那根即将断掉的窄瘦老腰，笑得如同风中颤抖的迎春花：“那你吹一首给我听听，让我欣赏你的天籁之音。”
    此人真是玄机七子之一么？不会是个凑数的罢！
    玉青心瞪圆了眼睛，紧紧咬着唇瓣：“……”
    不吹，死都不能吹！
    “你倒是吹啊。”知遥子以手抵唇，肩膀耸动不已，玉青心使劲地瞪着他，生怕他下一刻笑断了气。
    玉青心忿忿不平抿着嘴，哼道：“你光顾着让我吹，你自己为何不先吹一段。”
    没想到他很爽利地答应了：“好，那我来吹给你听。”
    玉青心诧异地抬起头。
    知遥子上前两步，十分自然地弯身，夺了她手里的玉笛，抬手递到唇边，自个儿吹了起来。
    玉青心蓦地反应过来，这玉笛方才她吹过，还没仔细擦干净呢！
    知遥子没注意玉青心的不对。
    他站在紫藤花下，嘴角一勾，眉眼弯弯地看着她，接着，清脆的玉笛声响起。
    笛音悠远绵长，随着风中飞扬的紫色花瓣不断起伏，或悄然落下，或翩然升高，起起伏伏，犹如溪水从谷间流下，曲曲折折，柔肠百转，奔向那不知何方的归处。
    在这宛转飘渺的笛声里，玉青心眼前逐渐开阔，曲调凝成实景，自成幻境。
    她，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红衣，独立于盛开烈焰般的曼陀罗花丛中，寂寞却不孤独，她萧索的背影，仿佛从未不会为任何人转身。
    他默默地站在远处，静静凝视着她，望眼欲穿，仿佛只要这样看见她，便拥有了全世界。
    “该告诉她我的心意么？”玉青心听到了来自他心底的呼唤，她不由着急起来。
    她总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他再不说，恐怕便来不及了。
    果然，笛声突然调子锐利一转，变得激烈凶猛。
    紫色花瓣随之升腾飘飞，如一柄柄利剑竖起，似要穿破空气，对那片黑暗虚空中的某样东西发动攻击。
    铿锵声、呼号声、尖锐之声仿佛在耳边响起，而那人的笑声充满了狂放与不羁，为了她，他宁愿对抗整个天地！
    突然，金戈铁马之声戛然而止，突兀得如同断了弦的琴。
    他的爱意，还没开始，便已结束。
    乌云凝聚，雷电交织，界碑破碎，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她的踪影。
    她死了，消失了。
    曼陀罗花再无香，幻境内草木一夜枯萎，死气沉沉。
    玉青心蓦地抬头，看向知遥子。
    他眼睛紧闭，眼角似有泪珠。
    长久的沉默后，轻轻的笛声又重新响起。
    他孤独地站在海岸边，观朝升夕落，拥酷暑严寒，没有她的修灵界，度日如年。
    风低诉，雾轻吟，笛声咽，悲伤如泉涌，空余悔与恨。
    魂牵梦萦的人消失了，他失去了朝思暮想之人。
    笛声落，余音与空中水雾交织在一起，缓缓落下，却如落下的雨滴，终究挽留不住。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玉青心抬头仰望这场紫色花瓣雨，耳畔依旧回响着那寂寞的笛声，觉得自己更寂寞了。
    她闭着双眼，心神激荡，久久不得平静。
    求道，求的又是什么呢？
    若最终会落得这样凄惨的结果，还不如任由自己放纵一回，方不曾白来这世间一趟！
    什么所谓的道义，什么所谓的正邪，任凭他人评说，一切只是过眼云烟……
    玉青心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思，走过了别人的一生，竟让她那重重心结散了不少，心境变得豁然开朗。
    “好了吗？”
    知遥子依然站在那棵紫藤花架下，一袭白衣，手执玉笛，一脸云淡风轻。
    玉青心看着眼前的实景，终于明白什么是大梦初醒。
    脸颊畔未干的泪水犹在，她抬手随意抹去，眼神写满了佩服：“你方才吹的……可是你自己？”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知遥子微笑道。
    这是何意？
    乐曲和绘画一样，只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才最感人，方才曲调所呈现的，应当是知遥子的故事。
    玉青心心中不由好奇，似知遥子这等活了几百年的人物，在漫长的岁月中，又会经历什么呢？
    知遥子手里转着笛子，一脸坏笑：“该你吹了，吹不好，可会被罚扫地哦。”
    玉青心一脸悲愤，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方才那段充沛的感情肯定和他没关系！
    谁让她技不如人呢？
    玉青心眼角抽搐，忍着内心的愤懑道：“师伯，我就不必吹了，我认输便是。”
    “不要叫我师伯。”
    “……好。”
    知遥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重新提起他的破水壶，一晃一晃地往他那座阁楼去了。
    不知知遥子在捣鼓些什么，四十九楼里不断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炸声，过一会，从窗户上又冒出大片的水雾，玉青心怕他将福地给炸了，随便打扫了一番，便先行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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