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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悠见他闷闷不乐,加意亲切,引他说些高兴的事,终于又逗得常清展颜微笑,两人相谈甚欢。
    夜里常清躺在床上,想起萧悠每日的辛勤,好生敬服,又想到他在这里每天这么忙,那一月中因为担心自己在山上无聊,还要每晚骑马十来里地上山去相陪,又耐心地教自己习武练功,连吃饭、穿衣这等小事也照顾得体,如此深情厚意,着实令人感动,思前想后,觉得萧悠对自己太好,而自己却无以为报,自从见面以来,也只会给他添麻烦罢了,不由得好生愧疚。
    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到天色将明时才朦胧入睡,第二天睑色苍白,顶着两个黑眼圈,叫天生好一阵纳罕,萧悠见了,也是暗暗心疼,问他所为何事?常清心下犹豫,却不肯说。
    如此几天下来,常清心中烦闷,无精打采,人都瘦了一圈。
    萧悠和天生都问不出究竟,束手无策,暗暗着急。平先生听说了此事,便派人请常清过去一叙。
    常清素来敬重平先生,见了面,坚持执弟子礼以待,平先生谦逊一下,也就由他,微笑着道:「晓山来到行香阁,做的事可不少,下面的伙计们,对『常先生』可是非常钦佩的,我也很是喜欢。」
    常清见平先生夸奖他,脸上一红,忙道:「哪里哪里,我做这一点点小事,比起悠哥和平先生,那是太过不值一提了。」
    平先生正色道:「这可不算小事,要知人之异于禽兽,便是因为有了知识教养,行香阁的伙计们大都出身贫苦,若不是来到这里,很难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也就没有了上进的机会,如今机缘巧合,你来到这里,又肯耐心教导,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改变一生命运的大事啊!」
    常清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兴起会有这么大的作用,不由一怔,随即暗暗欣喜,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兴奋的神色。非凡 凝香 收藏
    平先生微微一笑,心想:这孩子可真是藏不住心事,透明得便如一块水晶一般。又道:「俗语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可见对人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受过教育,有了学识,为人处事,便与蒙昧无知之徒大不相同,受的教育程度越高,将来的成就可能越大,所以世间对文士的尊敬,常在官商之上,也是不无道理的。」
    常清点头称是,也道:「对啊,悠哥常说人都是平等的,可是如果不识字,连别人欺侮了自己都不会申冤,那平等又从哪里来呢?」
    两人谈谈讲讲,平先生对常清悉心开导,终于引得他明白了自己的长处,意气风发,兴高采烈,准备在教书育人上做一番功业,也算不白费了自己从小熟读的诸子百家、经史文章,再则可以替萧悠培养有用的人才,也算是对他深情厚意的报答。
    一番长谈既罢,常清郁闷之情一扫而光,对平先生更是爱戴敬服,提出要正式拜他为师,平先生谦逊几句,萧悠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一力赞成,于是择良辰吉日,正式行了拜师礼,成为平先生的入室弟子,从此渐渐改了往日的闲散,悉心向学。
    常清在平先生的指导下开始专心向学,他本就博览群书,思维活泼,每每爱发惊人之句,只是性情散漫,不爱专心致志地深入钻研,所以书看得虽然多,却失于杂博;知识涉猎虽然广泛,琴棋书画都拿得起来,却没有一门是真正精通的,唯有书法一道,因为坚持的时间比较长,所以成就显著一些。
    平先生细细考察了他的已有学识,又问明他对文学一道比较情有独钟,希望能够成为像苏轼那样诗、书、画、文皆通的博学大儒,便劝诫道:「要想写文章,总得先多看书,看得多了,自然感悟于心,流露于笔,文字的各种巧妙细致处,可以自由掌握,表情达意,游刃有余。但也不能读死书,若是变成一个只会拚命读书的书呆子,不知思考与变通,那跟书中的蛀虫有什么两样?」
    常清想起自己读书常常不求甚解,看过便算,记性虽好,却很少真正去深究文章的含义,不免有些羞赧,低下头去。
    平先生一笑,又道:「学习还要持之以恒,要『戒怠荒,戒无恒,戒躁急,戒泛杂』,只有这样,才能学有所成啊。」
    常清眨眨眼睛,想想自己,素来散漫,许多东西学到一半若觉得太难、进展太慢,就放弃了,而且见新则喜,见异思迁……
    嘿嘿,这怠荒、无恒、躁急、泛杂,可都让自己占全了啊!
    而自己居然一直以来还总是沾沾自喜、自视甚高呢,现在抛开一切偏见,好好地自我省视一下,才发现原来自己存在这么多的缺点,当真好生惭愧。
    平先生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俊不禁,笑道:「清儿,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人常常容易流于两个极端,一是过于自满,二则是过于自谦了。你虽然有不少缺点,但总的来说,却是优点更多的。」
    常清听他这样一说,才振作起一点点,连忙点头,平先生又道:「你不妨仔细想想,比较想往哪个方面发展,人的能力和时间是有限的,虽然可以博学多才,但总要有一门深入精通的才有可能著书立说,名成天下。」
    常清认真想想,一时却难以委决,若真是要下定决心去钻研某一学科,十年二十年地研究下去,他怕……嘿嘿,他是真怕坚持不下来哩!想想平先生成为在《史记》方面的权威,那也是经年埋首、潜心研究的结果啊,能得当世众多博学通儒的认可与爱戴,绝非幸致。
    可是自己……说到底,还是缺乏耐力啊!想到这里,常清渐渐地满面飞红,讷讷难言,怎么好承认自己没毅力呢?
    平先生微微一笑,也不催促,只指定他去读几本书,并写出心得,便放他去了。
    常清低着头,在园中慢慢走着,心中迷惘,拿不定主意应该向哪个方向去钻研,只顾想着心事,没提防前面的路,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啊!」常清惊叫一声,被撞得身子一晃。
    萧悠一把扶住他,笑问:「怎么了?挨先生骂了吗?这么神不守舍的。」
    常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唉!先生倒没骂我,可是比骂我还叫人难受哩!」
    「怎么?」萧悠微笑注目,等他解释。
    常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期期艾艾地,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爱吃苦,凡事得过且过?萧悠却也不急,携他来到园中水榭,边看鱼品茶,边说些闲话。
    常清慢慢放松下来,又提起了说话的兴致,况且萧悠是他最敬重、最亲密的朋友,于是便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萧悠淡淡一笑,倚在栏杆边上,用手里的点心慢慢地喂着鱼儿,缓缓地道:「人各有所好,平先生为人虽然儒雅,却极坚毅,穷十二年之力方写就了那本《史记拾遗略》,精于考证,长于研究,他有他的过人之处。」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起头来看着常清,微笑道:「清弟你素性闲散,若是让你花十二年的时间在故纸堆中逐字细究,恐怕没这个耐心吧?」
    常清点点头,道:「是啊,我哪有那个毅力!」
    「这也不完全是毅力的问题,」萧悠道:「若说你没毅力,这十五年的书法,可不也坚持下来了吗?」
    「那倒也是。」常清点头同意,这十五年的功力,可也不是凭空可得的,许多人都坚持不下来,又或是没有什么成绩,想到这里,不免有一些得意。
    萧悠又道:「所以清弟不必急于确定向学的方向,博古通今、涉猎广泛,也不是坏事。」
    「嗯?」常清觉得他的看法跟平先生好像有所不同,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希望他详加解说。
    萧悠把手中剩余的点心沫都扔到水里,拍了拍手道:「我是说你不必急于下决定,再考察一下自己的能力和爱好再说,毕竟从事一个自己喜爱的事业,才能从中获得乐趣,一生才能过得了无遗憾啊!」
    常清心下一暖,知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好生感激,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人四目交投,都是心有所感,渐渐的,两个人都红了脸,别过头去。
    习习的暖风吹来,拂动水边的垂柳,软软的柳丝轻扬漫舞,仿佛人的心思,又温柔,又飘忽,让人捉摸不定。
    常清听从萧悠的建议,不急于确定钻研的方向,心头大事一去,轻松好多,每日看看书,写写心得,练练书法,日子过得平和而愉快。这天傍晚,一时兴起,趁萧悠暂时不忙,提议去妓院中逛一逛。
    萧悠一怔,还未开言,天生就叫了起来:「啊哟!公子,看不出你这个人还满花心的哩!真是个风流种子!」
    常清羞红了脸,萧悠怒道:「天生,胡说什么!」
    常清忙道:「悠哥,你别介意,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天生一撇嘴,道:「那是什么意思?」
    萧悠却道:「这湖畔的行云坊内,有许多名妓,其中不乏精于诗书的风尘奇女子,却是值得一探的。」
    常清松了一口气,忙道:「对啊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从前我和甄湃常去扬州瘦西湖畔的寻玉坊,那里的名妓都是精于诗词歌曲的,又善解人意,非常可人。」
    萧悠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只是听他又一次提起那个甄湃,心中略微觉得有点不高兴。
    天生见萧悠不反对,也只好板着脸,不再出声,随二人出门,前往行云坊。
    自古以来,风尘中多有文采出众的奇女子,只因命运多舛,不幸流落青楼,然而她们的才华,却是掩盖不住的。所以历代文人墨客,多爱前往妓院中游玩,不是单为情欲,却是喜欢她们温柔解意的陪伴与服侍。
    萧悠与常清选定了一家醉红楼,占召了两名擅长词曲的名妓作陪,谈笑宴饮,相处甚欢。他二人都是风华正茂,年少多金,人品出众,文采风流,自是令人心醉。不只作陪的这二妓,便是楼中的其他女子,也都被吸引了过来,莺声燕语,依红倚翠,浅笑轻言,只盼能得他们的一笑,如能招为入幕之宾,那更是不胜之喜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常清笑得有点失态,强自支撑,拉住萧悠道:「悠哥,咱们走吧。」
    萧悠奇道:「走?你不想今晚歇在这里吗?」非凡 凝香 收藏
    常清大着舌头笑道:「那怎么行,大嫂会剥了我的皮的,阿湃,咱们快回去吧,从后门溜进去,别让人发觉了。」酒意上涌,神志模糊,竟是将萧悠当作了自小的玩伴甄湃,说罢垂头倚在萧悠身上,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沉,竟睡着了。
    萧悠伸手揽住他的身子,不让他滑到地上去,心中一片混乱。
    初时常清提出来妓院寻欢,萧悠嘴上不说,心中却着实有些介意,只是不肯流露出来。如今见他果然只是来此喝酒谈词,听听小曲儿,与众妓虽然相处甚欢,却不涉淫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仍是不染纤尘。
    这个常清,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萧悠感慨良多,心中却又微微有些窃喜,一时顾不上思考太多,便招唤天生,将常清带回行香阁了。
    常清一觉醒来,伸个懒腰,一翻身,却压在一个人的手臂上,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却是萧悠,见他正微笑着望他,忙道:「悠哥,真是对不住,我又打扰你了吗?」
    萧悠微微一笑,道:「贤弟的酒量可不怎么样啊,昨晚你喝多了酒,拉住我不肯撒手,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做诗,非要我陪你睡不可。」
    常清脸一红,笑道:「这是从小的毛病了,嘿嘿,我一喝多了酒便会失态,请悠哥多多包涵。」
    萧悠一笑,道:「没有什么,好在你很快就睡过去了,也没有呕吐,怎么样,今天觉得身子好点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天生端着洗漱用品进来,服侍二人起身,又把一碗醒酒汤塞在常清手里,愤愤地道:「想喝花酒又没酒量,还学人家花花公子逛青楼哩,真是的!」
    常清红着脸,一声不响地把醒酒汤喝了,偷眼看看萧悠,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露出什么厌恶自己的意思,微微放下一点心,又想起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不免又有点忐忑不安。
    第十章
    一整天,常清都有点心神不定,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逛青楼,以前在家时,大嫂管教极严,小时候连出家门都不许,如有必须出门的事由,也有四、五个家丁、小厮、老妈子相随,看护甚紧。
    自从他满十八岁以后,大嫂通情达理,总算放他一点自由,可以跟朋友们结伴出门游玩,一群少年子弟,有时便去看青楼妓馆游戏,但他总是跟自己从小的玩伴甄湃在一起,两人喝酒玩耍到差不多时,便借故偷偷溜走,从来不敢在妓院中过夜,害怕回家被大嫂整治。
    而且常清本人对女人也向来是兴趣不大、敬而远之的,所以活到二十来岁,竟然还是童子之身,这在他这样身世的贵介公子之中,那是绝无仅有的了。
    现在他一时兴起,跑去妓院玩耍,却又怕萧悠误解,以为他是无行浪子,萧悠在常清的心目中,已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两人之间的亲密情谊,是他目前最重视的友谊,实在不愿破坏。
    然而萧悠面色平静,一点也看不出他在想甚么,常清几次欲言又止,既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心中懊恼不已。
    傍晚,萧悠忙完公务,回到院中陪常清用晚餐,两人温言相对,都故意不提昨晚的事,然而不知不觉中,却仿佛有一层隔阂似的,让常清好生不快。
    饭后两人喝茶,常清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悠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轻薄无行?要骂便骂我好了,可别这么藏着掖着的,让人好生着恼!」
    萧悠一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清弟的行为很正常啊,何来轻薄无行之说?」
    常清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枉他白担了一天的心事,人家竟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然而他话中的意思……
    「悠哥,难道你也常去?」
    「生意场上,逢场作戏是难免的。」萧悠淡淡地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给他来个模棱两可。
    「那你……」常清心里一股酸气上冲,好生不满,这个萧悠,他……他居然……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墙,那里正挂着一幅画,是他所画的萧悠山间舞剑图,画中人风姿俨然,可不正是世间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吗,怎会不引起女人的注意呢?哼!想来他在青楼之中,那是非常受欢迎的了。
    咦!他本来就是这样出众的人物,却关我什么事?常清猛然觉得自己的这种介意非常可笑,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小肚鸡肠了?再说人家讨女人欢心有甚么不对,即便是亲兄弟,也是各有各的生活,不好互相打扰,成年男子喜欢温柔美丽的女子陪伴,那也是很正常的嘛。
    常清在心底里给自己疏导一下,转回头来,笑嘻嘻地道:「悠哥,那你在此地三年,想来已结识了不少红颜知己,不如介绍给兄弟认识一下,也好帮你品评品评。」
    萧悠一笑,道:「红颜知己吗?倒也有几个,不过我想给你介绍一下咱们行香阁的花魁,你看可好?」
    「哦?」常清顿时来了兴趣,忙问:「行香阁还有花魁?在哪里?」
    「行香阁分为东西两院,东院就是咱们所在的这里了,西院却是封闭的,只供女宾出入,这你是知道的了?」
    「是啊。」常清点头,关于这行香阁的西院,他可是久闻其名,知道那里叫做众香园,男子止步,园墙高耸,外人休想见到园内的丝毫动静,着实神秘得紧,但唯其神秘,才引起了众人更大的兴趣。
    「众香园是专做女客生意的,里面全部的管事、仆佣,甚至厨子,也都由女子承当,总管全园的,便是那里的花魁,叫做悦然。」
    「哦?」常清的好奇心吊得更高了,能称得上「花魁」这两个字的,必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出色美女了,却不知是怎生一个尤物?
    萧悠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微微一笑道:「今晚无事,我便引你去见见这位悦然姑娘如何?」
    「好啊!」常清一口答应,好生快活,能与聪明美丽的女子相对,是文人雅士最爱的怡情之事了,况且可以进入那从来没有男宾进入的众香园,揭开其神秘的面纱,真是有莫大的诱惑力。
    萧悠淡淡一笑,起身引他穿过行香阁的重重院落,经由一道小门,进了隔壁的众香园。
    众香园隶属于行香阁,却另成格局,专门接待女宾,连园内的管事、仆佣乃至厨子等等,都由女子担任,由内而外,没有一个男子,客人们带来的车夫小厮杂役等人也都要在园外的茶舍休息,不得入内。
    园中除了像行香阁一样经营各种精致的茶点,还兼卖各种高档的胭脂香粉、珠宝首饰、精美衣物等等,广集各地精品,常领一时之先。
    试问天下哪个女人不爱美?哪个女人能挡得住这种琳琅满目的珠宝华服的诱惑?正因如此,众香园这两年成了城中高官富室的夫人、小姐们品茶、聚会、游玩的首选场所,连附近几大州府的名家贵妇也纷纷慕名而来,有的甚至在本城小住下来,玩够了、买够了才走。所以众香园的收益,是行香阁全部收益中最大的一块。
    这边的花园与行香阁那边并无太大区别,同样有山水假山、亭台楼阁,只是格局更精致小巧,充满女性的温柔。
    一直来到一处小湖之畔,只见明镜似的一汪清水,分外清爽开阔,水面的正中,一座二层小楼在明月下悄然而立。
    湖边附近,只一片芳草青青,远处才有花树相衬,湖面水平如镜,清风徐来,泛起微微的涟波。小楼仿唐时风格,简约朴素,气韵天成,与寻常女子的楼阁大不相同。楼中淡淡几点灯光,有人正在鼓筝,乐声不疾不徐,雅致端庄。
    常清一见之下,先赞声好,心中对这个还未谋面的悦然姑娘,已是大为倾倒,心想:有这样的居处与行事,必不是凡俗人物。
    楼前闪出一个身影,一个小侍女恭恭敬敬地道:「见过萧先生。」
    萧悠微一点头,道:「请问悦然姑娘可有空闲?我带了一个朋友过来,想请姑娘赐予一见。」侍女应了一声,入门通报,不多时回转出来,笑道:「姑娘有请二位上楼一叙。」
    萧悠谢了,抬脚便往湖水中走去,吓了常清一跳,正要喊他,却见萧悠已平平稳稳地从水面上走了过去,不过十来步,已经站在楼前石阶上。
    啊!?常清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世上难道真有武功如此出神入化之人,可以凌波微步吗?
    萧悠回身冲他一笑,道:「清弟想不想学那洛神在水中翩跹?」
    常清莫名其妙,却又心痒难搔,忙道:「想啊,悠哥,你快说说怎么过去?」
    萧悠微笑道:「无他,唯悦然姑娘巧思而已。」
    于是指点他细看水中,原来水中有数个石桩,恰好布成一道连接岸边和小楼的通道,每个石桩相距一步的距离,称为步桥,然而石桩没入水下,离水面还有一寸多高,如不细看,不易发觉,在石桩的顶端,另有一块三寸左右的透明水晶,与水混成一色,绝对看不出来,人踏上去,却可安然通过。
    常清依着萧悠的指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过了水面,大呼有趣,兴致勃勃地又走了一个来回,觉得这悦然姑娘天纵奇才,居然想出这等巧夺天工的步桥来,真是太了不起了,对她的好奇,更进了一步,急忙整理衣裳,端正容貌,准备与佳人会面。
    萧悠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微微一笑,头前领路,两人鱼贯上楼,来到一间客厅之中。
    厅中掌着几盏灯火,罩着半透明的刻花琉璃罩子,淡淡的光亮照得一室温馨,没有过多的摆设,倚墙一个多宝格,置有几样古玩玉器,窗明几净,一个金兽香炉,正袅袅地飘出一缕轻烟,屋子里浮着淡淡的瑞脑香气。
    常清出官宦世家,对这等名贵的香料自然熟悉,单看这客厅的布置,便知此女出身不凡,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势。
    迎面有紫檀木的雕花隔扇,当中的月洞门上悬着细细的珍珠帘幕,人影一闪,一只如玉的柔荑轻轻拨开珠帘,一人缓步而出,随即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说道:「今日甚么好风,吹来二位嘉宾?」
    常清定睛看时,只见一位清雅的佳人迎面而立,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段苗条,体态风流,鬓发如云,眉目如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神态娴雅,落落大方,当真如姣花照水,弱柳扶风,好一位名门淑媛。
    常清细细看罢,心下赞叹,脱口吟咏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丽人嫣然一笑,福了一福,应声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他二人所念,皆为《诗经?卫风》中的名句,常清所吟的句子是夸赞一位美女,而悦然所念的则是赞美一位君子,两人前呼后应,相得益彰。
    三人相视一笑,常清上前行礼,道:「这位必是悦然姐姐了,悠哥曾经对你多有赞美,现在看来,他的话倒不属实。」
    悦然一怔,问道:「如何不实?」
    常清叹道:「他这人太俗,竟然说你是『花魁』,却不知姐姐这等神仙人品,怎能用那些庸俗字眼形容?要我说,那得是『瑶台丹凤、琅苑奇葩』,方可比拟姐姐的风姿于一二。」
    悦然一笑,见他一脸诚恳,知他对自己真心爱慕,心下也是感激,当即延请二人进入内间琴室坐下,亲自烹茶待客。
    三人都是文采风流,人品出众,相聚一室,谈笑甚欢。悦然虽是女子,但绝无一般女子的羞怯做作,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而且学识丰富,见解精辟,令常清好生讶异。
    直到夜深人静,常清随萧悠回转行香阁,一路之上,还在回想与悦然的会面,想她温柔娴雅的面貌、袅娜风流的体态、清雅隽永的谈吐,念兹在兹,俱是佳人倩影。
    走到三省斋的门口,萧悠轻轻扶住常清,不让他撞到柱子上去,又携他踏上台阶,以免绊倒,强忍着笑意,带他进入屋中,放在椅中坐下。
    常清心神不属,顺手接过天生倒来的茶,喝了一口,随即「噗」的一声吐出来,喷了天生一脸,叫道:「这是什么茶!非凡 凝香 整理」
    天生抹了抹脸上的茶水,茫然道:「是公子常喝的铁观音啊,有什么不对吗?」
    常清摇了摇头,放下茶盏,叹道:「云泥之别啊!」想想悦然煮的茶,那才叫人间极品哩!喝过了那样的茶,再喝天生沏的茶,嘿嘿,真是不堪入口啊。
    天生莫名其妙,正待发问,萧悠便打发他下去给常清铺床了,又对常清笑道:「怎么样,这悦然姑娘,可合你心意吗?」
    常清赞不绝口,笑道:「悠哥,想不到你还金屋藏娇呢!这么久了,才肯让我见识,真是不够朋友!」
    萧悠道:「什么金屋藏娇,她也是我的朋友,彼此只是欣赏罢了。」
    「咦?」常清奇道:「这样的美貌佳人,难道你没有据为己有吗?」
    萧悠淡淡一笑,道:「世间佳人,所在多有,哪能都据为己有,能够倾心相交的,才值得珍视啊!」
    常清点头称是,又想想悦然的人品才气,好生赞叹。
    萧悠察言观色,问道:「怎么,莫非贤弟爱慕悦然?要不要我帮你说合说合?」
    常清连忙摆手道:「不必了,我敬她爱她,只为她人品脱俗,没有一般女子的脂粉庸俗,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萧悠奇道:「怎么,难道她这样的品貌,还入不了清弟的法眼么?」
    常清道:「不是,悦然姐姐当然是非常出众的了,只是我粗俗愚鲁,配不上她的。」
    萧悠心下大奇,也不便深问,只好换过话题,两人又闲聊两句,各自安歇。
    此后每到晚间,常清便央萧悠带他探访悦然,以前的两人对谈,变成了三人,吟诗论句、说古道今,颇不寂寞。如是者再三,萧悠有时便借口事务繁忙,没时间陪他去,常清便自己去拜访悦然。
    其实常清如此喜欢悦然,除了她美貌温柔、才气甚高外,还有一个内情,原来这悦然姑娘,长得有三分像常清的表姐。
    常清是家中幼子,与长兄相差了整整十八岁,他出生时,大哥都已经娶妻了。他五岁丧母,七岁丧父,从小由大嫂扶养长大,除了大嫂的娘家幼弟甄湃有时来玩以外,家中并没有其他年龄相近的男孩一同玩耍,只有一个表姐,大他五岁,因为父母双亡,便被常家接来抚养,姐弟二人感情非常亲密。
    表姐十六岁出嫁,常清抱着她哭到昏死过去,舍不得分离,表姐也是泪水涟涟,然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情,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姐弟二人洒泪而别。
    表姐这一嫁出去,家中又只剩常清一个孩子,好不孤独,每常暗自垂泪。最可怕的是,表姐嫁过去未满一年,便因小产去世了,这一打击令常清大为伤痛,年年祭拜表姐时,都要痛哭一场。
    如今机缘巧合,悦然姑娘恰有三分像他表姐,而那种端庄温柔的气质,更是像了八分,使他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感,口口声声唤悦然「姐姐」,叫得又甜又亲热,倒让悦然也有几分诧异。
    悦然主持众香园的事务,比萧悠的繁忙也不遑多让,每每到夜间都要灯下工作,常清也不打扰,自在一旁相陪,只等悦然有空时回过头来向他嫣然一笑,抑或温言几句,他便非常欢喜满足了,这种爱恋,与其说是男人对女人的迷恋,倒不如说是弟弟对姐姐的依恋更加恰当。
    常清对悦然的迷恋,萧悠当然不知内情,只道他已爱上悦然,爱到几乎寸步不离,他表面上含笑不语,暗地里却怅然若失,不知为什么,竟不愿常清离开自己身边。
    夜深人静之时,他一人闲坐屋中,形单影只,看着桌对面空空的位置,想起从前二人每晚在此高谈阔论,意气相投,那时两人相处多么融洽啊……
    可是现在……常清那俊美明朗的笑脸,又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样清秀、那样可爱,像阳光下的美玉一样,引人欢喜……
    于是,萧悠常常独自静坐有屋中,默默等待,一直要等到听得常清回房安寝,他才自去休息。
    天生默默地观察二人的举动,忧心忡忡,却也想不出什么妥善的办法来解决。
    这一晚,难得悦然有空,常清与她相谈甚欢,不觉时间之过,待得想起,已是三更过半了,想想两园之间的小门可能早已落锁,便央悦然留他一宿,悦然微微一笑,泰然应允,命侍女收拾自己卧室旁边的暖阁给常清休息。
    次日清晨,悦然按习惯早早起来,推开窗户,却见到萧悠伫立在小湖之畔,黎明的清光之中,长身玉立,似在观看日出,却显得形容落寞。
    悦然一惊,忙唤他上楼,见他的衣裳已被露水打湿,脸色有点苍白,竟似一夜没有休息,不由心中一动,暗暗惊讶。她本是一个玲珑心肝的聪敏女子,略一思忖,竟已猜透了其中关窍,有几分震惊,又有几分伤感,一时之间,思绪混乱。
    萧悠自己却未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昨晚一直等不到常清回来,想到他可能已与悦然两情相悦,共效于飞了。不由心中难过,也不愿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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