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太太

    午后，胡妈妈叫相好的一个媳妇帮她看着孙子，又使了几个铜板给看门的，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她先是去寄了三姑娘的书信，而后才去寻大夫。

    庆州府人烟繁盛，医馆极多。胡妈妈听三姑娘的吩咐，不敢去大店，但小店又怕大夫医术不行。最后在城里转了大半天，才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一家队伍排的老长的药店。

    胡妈妈揪住排在最后的一个身穿蓝布麻衣的瘦弱中年妇人问：“老姐姐，这队伍这么长，大夫医术想必极好吧。”

    中年妇人脸色蜡黄，看着极没有神，说话也不响亮，只木讷道：“吴老大夫很好……很好……”

    倒是排在她前面的几人听到她问话，热情的七嘴八舌道：“吴老大夫医术不用说，无论是头痛脑热，内外两科，都诊的极准，高明的很啊。”

    另一个身穿赤褐直裰的男人笑道：“谁说的，吴老大夫不擅长妇科，这位老大姐，你若是看妇人病，那是来错了。”

    闻言，胡妈妈薄怒。她是叶家原配刘氏的陪嫁丫鬟，就算现在失了势，也还没人这么当面戏侮她。

    那人的伙伴见胡妈妈脸色不好，又看她身上穿戴整齐，头上钗环致，不由有几分顾忌，忙道：“刘三板你这张臭嘴，一开口就熏到人，下次洗洗干净再出门。”

    胡妈妈出来是为三姑娘办事的，心知不能惹事，只板着脸排队，不再说话。

    这样一时无话，等轮到她时，一小童来领她入内看诊。吴大夫须发斑白，年纪老大，但眼睛有神。他坐在桌子后，抬头看到胡妈妈，略一定神，就道：“这位嫂子没病，健康的很。”

    胡妈妈自然没病，但是老大夫连把脉都不曾，就肯定她没病，不由让她喜笑颜开，觉得老大夫是有三分本事。

    她左右看看，这家小医馆限于屋子长条形状，无法在大堂内看诊，因此前面是药铺，后面内室用一块蓝灰布挡了做门帘。如今内室就她和老大夫，小童守在门口。

    胡妈妈也不坐下，直接掏出怀中捂热的手绢，放在桌子上推到吴大夫面前，低声道：“大夫，我是没病，但是我想让你帮我看一副药。”

    吴大夫见她这般做派，已经晓得有点不对劲。他年纪大，经的事多，一看这手绢就晓得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再看胡妈妈的做派，自然知道是哪大户人家的下人。这样神神秘秘，只怕事有不寻常。

    虽然不喜，吴大夫本着救人医病不问富贵贫穷的原则，还是拿起了手绢。打开来看了一眼，他眼神一闪，不由伸出手指翻动药渣细细看。而后蹙眉，放在鼻下嗅闻，最后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他站起身来，沉思良久，道：“吃这药的人……是什么症状，？”

    胡妈妈眼看他不声不响，一颗心提在半空，见她问，忙把大老爷的症状一一说出来。吴大夫又问病人吃了多久这药，胡妈妈细细的说。

    听胡妈妈讲得越多，吴大夫的眉头就越见紧蹙，道：“这般用药……”他摇摇头，“赶紧停了这药，不然时日无多。”

    胡妈妈一时站立不稳，“咚”一声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还好没有摔在地上。

    良久，胡妈妈才站起来，跪倒在地，“大夫，你可要救救我们老爷，求您开个方子吧。”

    吴大夫惊讶，让童子上来扶她，“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为人诊病开方是我的职责，哪里用得着如此。”

    说着，胡妈妈顿时满脸希望的看着他，吴大夫道：“我要亲自看看病人，才好下药。”

    胡妈妈脸色灰暗，艰难道：“大夫不能，直接开个方子么？”叶府如今的状况，荣老太太和大太太如何能允这个大夫为老爷看病。

    吴大夫摇了摇头，“这病人吃这药过久，本来好好的身体也搞坏了，我总要查验过了才好开方。”

    ……

    叶家大太太院子里，四姑娘卯正一刻就带了贴身的丫鬟水兰来请安。大太太起得晚了，屋里侍候的大丫鬟海棠出来让等着，四姑娘便在初秋微寒的清晨等了小半个时辰。

    这小半个时辰中，院子从静悄悄到丫鬟婆子人来人往，眼见得厨房都送上了早点，四姑娘都不见人来叫她进去。

    丫鬟水兰也冷的直跺脚，白皙的脸蛋冻的红彤彤的，鼻子更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房里两个小丫鬟出来，水兰眼见，瞧得清楚是用过的早点。她扯了扯四姑娘的袖子，低声道：“姑娘，你瞧……”

    四姑娘也看到了，她一双手在风中冰冷冰冷的，绞着帕子。她想到昨夜里姨娘的谆谆嘱咐，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大老爷，想到后花园东北角那个不许人靠近的小院子……

    她带了笑，拦住一个脚步匆匆的小丫鬟问：“太太可起来了？”

    小丫鬟不防四姑娘问她，顿时支支吾吾。

    含笑正巧从屋内出来听到，上来笑道：“四姑娘来了，快请进屋来。”

    四姑娘带着水兰跟着含笑进了屋子。因近日天气开始转冷，大太太已经搬到了右边稍次间暖阁中，次间做了日常休息见人之用。

    大太太坐在榻上，已经穿戴的整整齐齐。她身边坐着一个十一二岁梳着双平髻，戴了红珊瑚头饰的小姑娘。小女孩衣着鲜亮，肌肤微丰，身量不高，五官亦是平平，但看着却十分喜气可人。

    这正是大太太唯一的嫡亲女儿，叶家五姑娘，年方十三。

    四姑娘一进屋就瞧见海棠正笑着为大太太斟茶，她心中一阵发恨，暗地里咬牙。

    含笑道：“太太，四姑娘来给您请安。”

    大太太闻言，慢吞吞抬了头看四姑娘，道：“哦，四丫头来了。”

    大太太长得并不十分好看，全没有她亲姨母荣老太太年轻时的美貌。唯独有点像的，就是那一双眼波流转的杏目。可惜这眼睛长在年轻时荣老太太脸上，就显得波光流转，风流蕴藉。但长在大太太田氏这张随了父亲那边样貌的圆脸上，却混不出彩。

    她今日穿了一身半旧烟紫色长袄，潞绸长裙，头上简单一红宝石金钗。简简单单，一副家常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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