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十）

    一出酒店，湿冷的空气迎面扑来，三人都被冷的打了个哆嗦。
    风已经停了，飘着毛毛细雨，周柚撑伞送她们上车。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周柚母亲看见她们，放下车窗招手。
    卫苨打开后座车门，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周熤会坐在里面。
    他胳膊搭在车窗上，撑着额头休息，腿上放着那束玫瑰，和，一只粉色兔子。
    兔子？
    不是送给小孩了吗？他居然拿回来了？
    大概是一直没听见上车的动静，周熤睁开眼睛看过来。
    卫苨不敢和他对视，侧过身想让身后的严烟坐进去，可是周熤拍拍身边的座位，对她说“过来”
    第一次见面周熤对她说上车，很凶。
    今天倒不怎么凶。
    但卫苨听着同样清冷的声音，却没由来的感觉到委屈。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一旦见识过温柔，就再难接受冷淡，明明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可不过几天而已，再听见他用那样的语气说话，抵触的情绪突然出现，强烈到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卫苨人怂，虽然不想，但被那双眼睛看的有些怕，总觉得如果不听话，他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最终还是委屈巴巴地坐了过去。
    一路上，除了雨声，没有人讲话，车厢里很安静。
    面对周熤，卫苨又开始紧张。
    先前他们太过亲近，卫苨一时忘记了保持距离，而周熤两次的拒绝让她清醒过来。
    她对人的情绪总是很敏感，感觉对方也在表达亲近时她会一步步放下心防，可如果一旦察觉到对方的疏离，她就会立刻收敛，并退回安全区域。
    对她而言，去除敏感的最好方法就是回到原点。
    经过修路阶段，车辆颠簸，他们的腿碰到一起，卫苨想往旁边挪一下，没等她动作，黑暗中，身侧的手被人握住。
    宽厚的手掌，温热的，用力地握着她。
    卫苨心脏缩紧，不敢相信他居然当着父母的面牵她的手。
    试着动了两下，但那只手密不透风的将她包裹着，难以挣脱。
    碍于车里的人，卫苨不好意思开口，只能选择妥协。
    看她老实了，周熤靠到她肩上，脸埋进她的颈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连呼吸都是滚烫的，落在耳边，卫苨差点跳起来，被他压着手摁住了。
    “别动”他低着嗓音说道。
    在这样狭小又安静的空间内，他们这样亲密，卫苨被危险的情绪围绕，额角不停冒汗。
    周熤母亲往后扫了一眼，车厢昏暗，大抵看的不清楚，她没发觉不对，用平常的语气说道“辛苦苨苨了，让周熤靠一下，他可能不舒服”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对驾驶座的人生起了气“你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小叔一直灌周熤酒，你也不拦着点”
    周熤父亲好脾气的笑“酒量也该练练了，以后公司应酬的地方多呢”
    周柚母亲哼了一声，显然还很不满，嘟囔着酒是什么好东西么，练它做什么。
    他们自然的聊着天，没有察觉不对劲，这让卫苨松了一口气。
    只是周熤却一点不知收敛，越靠越近，甚至形成了一个半拥抱的姿势。
    或许是太紧张，卫苨的喉咙都变得干哑，忽然，温热的唇落在耳边，炽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半张脸。
    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恍惚间周熤像是在她耳朵上落下了一个吻，卫苨深吸口气猛然回过神，听见自己陡然急促的呼吸声。
    卫苨缩起脖颈，伸手去推他，边上睡着的严烟揉着眼睛醒来。
    “唔…到了吗？”
    卫苨赶紧摇头，颤着声回“还…还没有”
    周熤看她害羞的厉害，还是选择放过她，不能逼急了，先前酒店那个拥抱，他清醒过来就有些后悔，万一把她吓坏了，就太得不偿失。
    周熤退回去，继续靠着车窗休息，手却没有松开。
    他问“弄疼你了吗？”
    卫苨捂着耳朵看过去。
    窗外的雨倾斜而小，细小的雨珠落在车窗上，缓慢向下滑落，留下一道道水迹。
    车辆正经过繁华区域，闪烁的灯光照进来落在周熤脸上，他半阖着眼，一脸倦意，像是要睡着，但是却一直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有点痒。
    “对不起，那会我太用力了，有伤到你吗？”
    他指的是酒店门口那个拥抱。
    他语气又温柔下来，卫苨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周熤。
    她的心脏仿佛从沉寂已久的冬日中醒来，在春日里扑通扑通开始跳动，欢快的，轻轻蹦跶着，很开心。
    她摇头说道“没有”
    卫苨虽然胆小，怂，但她不傻。
    周熤对她的关心并不是虚假的。
    男女之间产生暧昧时，若一方没有选择退却，那必定会往感情方面发展，卫苨明白自己的想法，她没有抵触周熤的亲近，甚至给了回应，那他们走到这种程度，说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她起初以为周熤不说，是和她的想法一样。
    时间，地点都不合适。
    可是周熤却拒绝送她回去。
    如果他想要继续，送她回程的时间足够将一切讲明，而他拒绝。
    卫苨只能想到，他不愿意了。
    卫苨本就是个没有勇气的人，如果周熤后退，那她也只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将这几天通通忘记。
    眨眨酸涩的眼睛，她又想收回手。
    “苨苨呀”
    周柚母亲突然开口，卫苨吓得握紧了周熤的手“啊？”
    “怎么啦？吓到了？睡着了吗？”
    “没有，没有睡着，您说…”卫苨看见周熤扬起嘴角，急忙放松力度。
    “我是想说，苨苨，你觉得伴郎那个人怎么样呀？”
    卫苨一时有些茫然。
    “阿姨…我不明白…”
    “是这样的，先前伴郎跟我讲，想要个你的联系方式”
    卫苨转头看向周熤，他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见她不说话，周柚母亲以为有戏，继续说道“是我们这边本地人，有车有房，家里条件也不错的，苨苨想认识一下吗？”
    “正好也离周柚近一点，这丫头舍不得你一直不肯回来，我总想着让你嫁到我们这边来”
    卫苨对伴郎没有任何想法，她斟酌着如何拒绝，焦虑的手心出了汗。
    “我…”
    “她有男朋友了”
    卫苨没想到周熤会突然开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他在说什么。
    男…男朋友？！
    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难道说…
    他…他指的是自己吗？
    雨幕下，周熤依旧闭着眼睛，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卫苨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他明明拒绝送她回去。
    他拒绝了，不是吗。
    周柚母亲闻言笑了“胡说八道，苨苨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怎么没听周柚讲”
    “就这两天”
    周熤回答的肯定，很难让人怀疑是假话。
    只不过，他是认真的吗？
    还是说的醉话。
    尽管尚不清楚他的意思，卫苨还是因为他的话放松了下来，周熤察觉到，也跟着放轻力度，掌心贴上来，同她十指紧扣。
    周柚母亲回头看她“真的假的？苨苨，你真的有男朋友了啊？”
    卫苨不擅长撒谎，也不想反驳，于是只能不说话。
    了解她容易害羞，周柚母亲当她默认，也没再提伴郎，只说“真的有了啊，那蛮好的，哪里人啊，做什么的，对你好吗？苨苨，找男朋友要擦亮眼睛哦”
    周熤替她接了话“您倒是要擦亮一下眼睛，不要什么人都拿来介绍”
    他说的很不客气，无疑指向那个伴郎。
    卫苨觉得他可能还在介意。
    周柚母亲瞥了他一眼“我瞧着比你好，人开朗，嘴巴也甜，你要是像他这么会说话，早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了”
    儿媳妇。
    卫苨心虚，低着脑袋，试图让自己做个隐形人。
    不经意对上了严烟的目光。
    她不知听了多久，看了多久，笑的眼睛都眯起来。
    见她看过来，严烟将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打着一行字。
    “可爱的小姐姐，加个微信呀？”
    卫苨哭笑不得的点头。
    下车前周熤把兔子放进她手里，跟她解释，小孩只是拿去玩一下，并未送他。
    在卫苨注意他的时候，他自然也在注意卫苨，她太过简单，喜欢什么东西只需看一眼就能了解。
    而她既然喜欢，周熤总要想法子拿来，何况，只是一个玩偶而已。
    他细心到如此地步，让卫苨退缩的心又茫然起来。
    车上时看着还算清醒，但是下车才发觉周熤其实醉的很严重，他这会路都走不稳了，还是被扶回的房间。
    卫苨站在门边守了一会，等到他要洗漱，才不得不离开。
    睡前卫苨想着周熤的话。
    她这会实在分不清哪些是真心话，哪些是酒精引起的胡言乱语。
    周熤拒绝送她回去。
    周熤说她有了男朋友。
    卫苨看向怀里的兔子。
    他留着那束花，留了她喜欢的兔子，他关心她的身体，在意她同别人亲近。
    他表现的这样明显。
    或许她不应该这样轻易的就退缩，也许周熤只是明日有事，没有时间送她，也许他有别的想法，也许…
    卫苨扪心自问，周熤对她的一切举动难道抵不上一次拒绝吗。
    抵得上的，绰绰有余。
    可是他们如今这样的关系，她又深知自己自卑，容易不安，他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她的心，何况这样赤裸裸的拒绝。
    倘若不喜欢也就罢了，可她抱着欢喜的心情跌进去，就渴望得到回应。
    她怯懦，周熤勇敢，所以她的心注定要悬在半空中，随着他的话语，左右摆动。
    一切不确定时。
    她做好了随时跌落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