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放下

    凌晨五点时，趁着大家都还没醒来，我就搭上了第一班公车，准备回家。清晨的公车，坐起来格外舒适。沿路都没有乘客上车，也听不见都市的喧嚣。小睡片刻后，公车抵达了老家巷口前的那个站牌。我低头看了看手錶，发现已差不多六点。邻里的老人家们，纷纷起床出外透气。
    「哎呀~这不是阿蒨吗？」一看到我，陆奶奶便开心地打招呼。
    「陆奶奶早安。」
    「阿蒨唸大学了吗？考上哪里啊？」
    「我还在唸高中，还没毕业。」
    「这样啊~我想说很久没看到你，就以为你去唸大学了。」
    「还没，现在离联考还有几个月呢~」
    「几个月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哎~学生们可真辛苦啊!那么……你想读哪间大学啊?可以告诉我吗?」
    「嗯……我还没考，所以不太确定自己的程度落在哪里……要不然这样好了，等成绩放榜，我第一个就先告诉陆奶奶。」
    「哎呀~不用了！不过，如果你想告诉我，也可以啦!考试加油!」
    陆奶奶跟我道别后，就站在原地做甩手运动，而我则是继续向前走。从我家出发到最近的站牌，大概需要五分鐘的路程。才刚踏进大门，就可以听见刷子摩擦洗衣板的声音。我走到后院，果然看见母亲蹲在水龙头旁，用力地刷洗衣裤。
    「妈，我来做吧~」我跑了过去，把母亲挤开。
    「这谁啊？这不是李雅蒨吗？是怎样？终于有良心，知道要回来探望父母了，是吗？」母亲看到我，仍旧是一张挖苦的脸。
    「妈，我说过了。因为在馨如阿姨家工作，所以我週一到週五都必须住在那边。虽然週末放假，但是联考快要到了，我不得不留在那里读书，否则通车很耗时间的。」
    「谁知道你讲的是真话还假话？到底你住在外面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工作啊！这样才能补贴家用。李靖翔也说，你拿到我的钱后，每天都眉开眼笑的，你就不要太计较了。」我捲起袖子，准备洗衣服。
    「是啦是啦！会赚钱就看不起父母了!」
    「妈~你怎么老是这样讲啊?」
    「不然要讲什么?你就是觉得自己能力很好，会赚钱，就趁机待在外面不回家，不是吗?」母亲双手抱胸地低头看着我。
    「我赚钱给你，你还不高兴吗?」
    「你赚的钱，本来就是要拿来孝敬父母。谁知道你住在外面，会不会跟其他男生乱搞?我告诉你，到时候你被强姦，我可不管!」
    「妈，你不要动不动就说我会被性侵，或是会跟男生乱来，好吗?馨如阿姨单身，交友圈单纯，几乎没什么外人进出她家，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李雅蒨，你这是什么态度啊?现在会赚钱了，翅膀硬了，是吗?」
    「我只是要你对我放心，不要老是胡思乱想。你每天这样怀疑我，我未来是要怎么嫁人啊?」
    『嫁人』两字才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讲到嫁人……对了，我跟你说，对街美发店阿月的女儿，阿萍，她最近从专科学校毕业了。哇!人长得漂亮，而且打扮得趴哩趴哩，超级时髦的!我告诉你，她已经怀孕了，下个月准备要结婚请客。」
    「嗯……所以你很替她开心?」
    「当然开心!她先怀孕，就表示她跟她男捧油感情很好，两人才会先有爱的结晶。我想啊~下个月他们家请客时，阿萍身上一定散发着母爱，她绝对会是全乡里最美丽的新娘子。」
    「那……那如果我先怀孕，再结婚呢?你也会为我开心吗?或是觉得我是全乡镇最漂亮的新娘?」
    「你觉得咧?你觉得我会开心吗?我女儿被别人搞大肚子，做母亲的难道会觉得光荣?」
    「可是，你刚不是就很替阿萍开心吗?」
    「那是因为人家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而且还是专科毕业，当然就有本钱做这种事。哪像你啊~不会打扮，长得又没人家好看，学歷也不如他人。如果还搞出这种事，你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啊?我看啊~还是早点安排你跟奇伟的婚事，免得你在外面乱来。」
    「吴奇伟的婚事?我都有工作了，为什么还要跟他扯上关係啊?」
    「谁知道你能做多久?好了，不要囉哩八唆的。等等衣服洗完，记得去扫客厅，还有每间卧室，知道吗?我要先去买菜，然后回来准备午餐。」
    母亲稍微把头发整理一下后，就随手拿了个菜篮，前往市场。而我则是继续坐在小矮凳上，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洗完。
    「姊，你回来啦!」
    抬头一看，李靖翔穿着睡衣朝我走来。
    「是啊~最近怎么样?要准备考高中了，会不会很紧张?」
    「会啊!我很担心上不了数理资优班。」靖翔拿了张矮凳跟刷子坐在我旁边，一起帮我洗衣服。
    「哎呀~你不要洗啦!你身上还穿着睡衣。」
    「没关係啦!等一下再脱下来洗就好了，你怎么想那么多?」
    「我是为你好，怕你衣服用湿，到时候又感冒。」
    「我才没你们想像得那么虚弱咧!每次你跟妈都把我想得好可怜，一直要给我东补西补的，害我不断变胖，真的很讨厌。」靖翔把盆中的最后一件衣服抢去。
    「哈哈哈哈!你就接受妈的心意吧~对了，妈最近有讲到我的事情吗?」
    「嗯……你是指你跟吴奇伟的婚事吗?」
    「对啊!不然还有什么事情?」
    「在你去工作之前，妈真的是照三餐讲。但是，自从你每个月寄钱回家后，她谈到这门婚事的频率就有降低一些。」
    「那……那她还有说什么，过年之前要订婚的事吗?」
    「她本来要你跟吴奇伟在过年前订婚，但是现在好像要延后了。反正，姊，你就继续努力工作，然后按时寄钱回家。我想，妈也是在比较，是你嫁人拿到的聘金比较多，还是目前工作所领的薪水。」
    「唉……算了，别谈妈的事了。那爸呢?爸还好吗?」
    「爸最近脾气很不好。」
    「怎么了?为什么爸脾气不好?是不是太劳累了?」
    「爸平常去的那块工地，来了一个新指派的组长。那组长年轻气盛，常常对像爸这样年纪的人大小声。」
    「那个组长大概几岁啊？」
    「好像大学刚毕业吧~」
    「哇！年纪这么轻，就可以做到组长。」
    「对啊！听说那个组长是知名大学毕业的，而且有一个非常漂亮、年轻的女朋友。」
    「女朋友？你看过？」我好奇地瞥向靖翔。
    「没有，我都是听爸讲的。爸说那个组长的女朋友，常常来工地找他。」
    「那……爸大概觉得她很漂亮吧~」
    「不只漂亮，爸甚至用倾国倾城来形容。啊~反正等一下吃饭的时候，你就会听到了。」
    果然，到了吃饭时间，餐桌上的话题不就是张组长，就是其女友。
    「雅蒨，你最近还好吗？工作如何？」
    「刚开始觉得有点辛苦，不过后来就适应了。」
    「对啦对啦！适应后就不回来了！」母亲一边添饭，一边抱怨道。
    「你也别这样讲，雅蒨忙归忙，她还是会回来，不是吗？」
    「其他家就读中学的孩子，都是平日在家，偶尔出去。只有我们家这个，跟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就不一样啊！至少她赚了钱，有拿回来给你。好了，你不要再抱怨雅蒨的事，我现在每天都被那张组长烦死了！」讲到张组长，父亲就像被黑色雾靄包围一样。
    「张组长又怎么啦？」
    「我实在不懂现在年轻人，他们怎么可以对长辈这样大呼小叫的。」
    「爸，你在他眼里不是长辈。」我默默地看向父亲。
    「那是什么？」
    「是为他效命的人。」
    「笑死人了！你爸爸年纪比他大那么多，他怎么可以这样？」
    「姊的意思是，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吃敬老尊贤这一套了。所以，爸你就忍耐点，免得到时候张组长找你麻烦。」靖翔边吃饭边补充。
    「找什么麻烦！我看他也不认真监工，三不五时就跟他女朋友躲在阴凉处，卿卿我我的。奇怪，那女的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会看上张组长这种人呢？」
    「张组长应该年轻又英俊吧~」
    「不不不!才没有咧!那个张组长虽然体格健壮、穿着时尚，但是却顶着一颗南瓜头。那一张大饼脸上，洒着两粒芝麻眼。不仅如此，他还有点暴牙。」
    「那他的七仔呢?」一讲到美女，母亲的兴致似乎就来了。
    「他的七仔喔?我跟你讲，那女的真的超级漂亮，就好像古时候的那个什么……什么……啊……就是被送去和番的那个中国四大美女……」
    「你说王昭君喔?」
    「不是王昭君啦!李靖翔你有没有在读书啊?我……我想起来了!貂蝉啦!那女的像貂蝉。」
    「靖翔没有说错吧……四大美女中，被送去和番的只有王昭君啊……」我跟靖翔互看对方一眼。
    「啊!随便啦!反正，我那时候在电视上看到演貂蝉的那个女生，就跟张组长的七仔很像。她绑着一条马尾，皮肤很白，笑起来两个酒窝超级迷人。还有，她的声音非常甜美。」
    不知为何，听到爸对那个女生的形容时，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唉~要是我也能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就好了……」
    「妈，你已经有一个很不错的女儿了。」靖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好啦好啦!我只是觉得人家长得漂亮，又会打扮。这样的女儿，任谁带出去，都会有面子。哪像你姊，穿着朴素，皮肤又这么黄……」
    面对母亲的批评，我已习以为常。母亲总是这样，永远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只要是别人家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然而，自己家的孩子，做什么都不对。
    隔日，我照常搭公车去上学。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看见了洪司机。他热情地与我挥手，暗示我赶紧上车。经歷过那晚的曖昧后，我并不是很想见到冈部先生，甚至有了辞职的念头。但是，如果我冒然离开，晚上就没有人可以照料小雄。于是，我说服自己留了下来，然而，留下来的原因，难道真的是因为小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