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良心的铁盒

    在公司祝技术员订婚宴上，我被邀请坐上席，紧挨着新郎的父亲，他是一家民营企业厂长，五十多岁年纪，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杯箸交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人逢喜事精神爽，喝酒多了，祝厂长道出了一段不凡经历：“十年多前浪迹天涯去卖菜刀，我几乎跑遍了中国，北京人民大会堂都用我的菜刀。”
    我端起酒杯，佩服地说：“我敬你一杯，那个年月，你的销售范围这么广，业务肯定不错喽？”
    祝厂长端起一杯啤酒，喝下了，抹了一下嘴，笑着回答：“那自然，我的菜刀不用磨，钝了在刀布上蹭几下就锋利了。”
    我想起刮胡子时，理发师傅在刀布上来回蹭剃刀，锋利无比；想起梁山好汉杨志，遇难，插草标卖刀，祖传宝刀削铁如泥，吹气断毛，杀人不见血，泼皮牛二以头试刀；想起街头卖菜刀的哑巴，砍铜剁铁，路人掏钱买菜刀。
    我问他：“哑巴卖的菜刀，质量怎么样？”
    “他们是我的徒弟，”他幽默地回答我“用盐水淬火，刀口硬，我的刀用的是”言下之意，并非一般的师徒关系，也许，哑巴卖的刀是他批发的？也许，他淬火工艺比别人高明？
    我当石匠学徒时，钝钢钎加热锤打，用水淬火，凭的是经验；我在学校学过金相学，明白用油、水淬火的原理。祝厂长用特殊液体淬火，令我惊奇！想必技高一筹。
    “你卖的菜刀多少钱一把？”
    “五十八元一把刀，那时，机关工作人员工资每月才几十元，你说贵不贵？”
    我心存疑惑，问：“够贵的了，谁买你的刀呀？”
    “看怎么推销。我的刀现钱不卖，打条子，三年后上门来收钱。”
    我更加纳闷了，赊账三年，天下那有如此做生意的？即使是商界巨贾、亿万大亨也不会如此经营。
    祝厂长看我沉思不语，举杯喝了一口：“老沈，赊账三年，三年后找不到买主？担心我做亏本生意，对不对？何止你，买刀的人都这么想，如果不是好刀，谁有胆量三年后收钱。”给自己倒满酒喝下了。
    “那，结果呢？”听到这里，我是云山雾罩。
    “这样的好刀上哪里买去！纷纷掏钱呗。我家房子”
    去过他家的人说：“那客厅够大了，几个大空调也打不住。”
    我能猜测到他的家宅大而气派，是卖刀赚钱盖的。
    “有人和我讨价还价，问我菜刀三十多元现钱卖不卖？我还不愿意卖，说：‘上面领导吩咐：必须打条子才能卖。’”
    我父亲经商养活家人，靠的是诚信。我从小做过买卖，六岁卖冰条，八岁卖炒豆，十岁摆书摊，十五岁卖素面略懂经商之道，但是，对他的生意经却闻所未闻！
    他笑着自夸：“现在是信息时代，电视、电台、报纸和路旁林立的广告牌，到处是商品广告，盖天铺地，耗资巨大，标榜什么驰名商标，免检产品，经营的是品牌，卖的是信誉，我的生意经是用几秒钟建立信誉！”
    哑巴卖刀，剁铁促销，用的是硬碰硬的推销方法，而他几秒钟的推销术，能有如此神效，我持怀疑态度，酒后之语，别当真，有夸大吹嘘的嫌疑。
    酒桌上都是公司管理人员，对老祝卖刀的传奇自然感兴趣，有人问：“这么快就能建立信誉？把你的生意经说来听听。”
    “今天我高兴，酒喝多了，再说，早已不卖刀了，告诉你们卖刀的秘诀：其一，菜刀拿出来一亮就收起来，神秘莫测；其二，现场剁铁，眼见为实；其三，卖刀不要钱，三年后收钱，绝对信誉。卖刀哑巴高明，我更高明。”
    我担心地问：“是呀，万一，你的刀用不了三年，买主赖账怎么办？三年后，要是找不到买主，不是赔本吗？”
    祝厂长自信地说：“这就是平常人的心态，因为，买刀的人绝对相信我的刀好，价钱高，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再者，远道来的卖刀客三年后来拿钱，千山万水，光路费得多少？不是好刀能如此承诺吗？世上还是善良的人多呀！”
    我明白，他是利用了人们的善良天性，不是卖刀，是卖信誉！
    他握着酒杯：“结果呢，没有打条子的，都是现金交易，甚至，买主都是好说歹说，要我照顾，免了打条子，诚心诚意拿钱买。”
    “你的刀质量肯定好。”我也相信了。
    祝师傅喝了六瓶啤酒，满脸通红：“哪里？我最后一次卖刀是在四川，一个贫穷的村庄里，一家贫苦的农户买了一把菜刀，像得了宝似的，还留我吃饭，杀了一只鸡，煮了米饭，招待我这个陌生卖刀客，他的八岁女儿面黄肌瘦、穿着破衣服坐在门槛上流泪，我抚摩她的头，看着那双乌黑含泪的大眼睛，问：‘小姑娘，为什么哭呀？’她饮泣：‘上学的钱买你的刀我上不了学了！杀了下蛋的母鸡招待你家里的米让你吃光了哟！我恨你——’听了她的哭诉，我的心隐隐作痛，作孽呀！人家穷得揭不开锅，孩子上不了学，我说：‘菜刀太贵了，不卖了，如果你们一定要，那就送一把。你猜怎么样？”
    “吃人家的嘴软，成本价卖给人家呗。”
    祝厂长喝了一大口酒：“结果是那把菜刀我死活不卖，白送菜刀人家死活没要，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默默地看着他。
    祝厂长喝完第七瓶啤酒，打了一个酒嗝，叹道：“一般我卖刀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最后一把刀，我决然不卖了，在哭泣的小女孩面前，我悔悟了：自己一直在出卖良心！每卖一把刀，仿佛割去了一片良心。发誓从此再也不做缺德生意了，守住残存的良心，把赚来的钱给小女孩留下了，带走最后一把菜刀回了家，改行了”
    一直在做缺德的生意？我被他的话惊呆了！看着他眼里含泪，小心地问：“后来，那把刀呢？”
    新郎站起来说：“让我告诉你吧，我家佛龛里供奉一个上了锁密封的铁盒，阿爸告诉我，里面是家传之宝，直到今天——订婚的大喜日子，才把钥匙交给我，打开一看，是一把生锈的菜刀！”手指着新娘“她见了那把刀抿嘴笑，我问她笑什么？”
    新娘嫣然一笑：“笑啥子？这把刀，我早就见过！”
    桌上的客人们都感到好奇。
    听口音新娘是外地人，我问：“新娘是四川人？”
    “是的。爸爸，请您告诉他们吧。”
    祝厂长笑容满面：“还是从最后一把菜刀说起吧，我回家办了厂，忘不了那个坐在门槛上哭泣的小姑娘，深感内疚，每年匿名给她汇款，资助上学，一直到她大学毕业。”说着，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一年前，祝厂长在人才市场招聘人才，一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前来应聘。
    祝厂长看了她的资料，头也没抬：“哦！浙江大学机电一体化专业高才生，你到别的大企业看看吧。”
    “为什么呀？”
    “重点大学优秀学生，早晚要考研、考公务员，留不住呀？你可以到大公司去应聘。我厂规模不大。”
    女学生没有离开，含泪把一张长长的账单递给厂长：“请您看看，推荐信！”
    祝厂长看清了，原来记录着自己汇往四川的助学的每一笔钱，抬头看着，姑娘很陌生，但是，那双含泪的大眼睛令他难以忘却！
    新娘说：“铁盒里珍藏的菜刀就是卖刀客带走的那把，我忘不了那把刀，猜测长期给我助学的是那位卖刀客！我毕业后来到这里，千方百计地寻找暗中助学的恩人，在人才市场上，我终于找到了当年的卖刀客！”
    “现在的公爹。”我逗趣地说“新娘，你又如何找到爱情的？”
    “这个复杂的思想问题，应该由新郎回答。”新娘娇柔地推了新郎一把。
    俊朗的新郎羞红了脸：“”
    我把祝厂长拉到一边，悄然问：“老祝，那菜刀成本多少钱？”
    “两角八分！”他内疚地说。
    “哦——”我愕然，低劣的菜刀竟然卖出高昂的价格！坑人，当初他做的是昧良心的买卖，幸亏良心发现，自赎行善“供在佛龛盒里的锈刀现在值多少钱呢？”
    他深沉地答道：“无价之宝！那铁盒里不是一把刀而是一颗良心。”
    桌上的客人为之动容！
    二00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