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伊战争三题一

    萨达姆和美伊战争，伊斯兰文明和西方文明的冲突，注定在今后乃至很长的一个历史时期，还将继续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热点问题。
    这不仅仅是因为人类的天性中存在着好斗和残忍的基因，更因为人类有着看热闹的天性——一种幸灾乐祸的劣根性，和与此同时呈现出来的一种麻木不仁的冷漠。
    当然，其中不乏良知的呼吁和正义的呐喊，但其力量往往过于弱小——弱小到被悄无声息地淹没在前者的汪洋大海之中，甚至连一朵小小的浪花都不能够泛起。
    萨达姆是在伊斯兰传统节日宰牲节来临前的几个小时内被绞死的。
    萨达姆被处以绞刑，有人欢喜，有人悲哀；有人同情，有人愤怒
    曾经被萨达姆血腥镇压的库尔德人是高兴的，萨达姆在国内的政敌是高兴的，深受萨达姆发动侵略战争之苦的伊朗和科威特是高兴的，亲手发动了美伊战争，号称要“解放伊拉克人民”的美国总统布什更是高兴的，一切急于致其于死地而后快的人们是高兴的。
    在他们万分高兴甚至热烈庆祝的时候，也有许许多多的人不高兴。
    那些拥护萨达姆的伊拉克穆斯林不高兴，那些萨达姆辩护律师团的成员不高兴，国际人权组织不高兴，联合国不高兴，反对美国的霸权主义的人民不高兴，一切热爱和平的人民不高兴。
    在这些不高兴当中，甚至还包含着极度的愤怒和仇恨。
    这一切，都是因为萨达姆的死不仅仅是一例个人的死亡事件，它是诸多不同价值判断的一个焦点，它凸现出伊拉克内部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反映出美伊两个国家几十年特殊的恩怨关系，折射出在霸权主义推行强权政治的背景下人们复杂矛盾的心态。而与此关联的美伊战争，也不仅仅是关乎美国和伊拉克两个国家关系与利益的一场战争，它还涉及中东地区复杂的政治局势，左右全球的经济格局，同时将在一个很长的历史时期内、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人类文明的进程及走向。
    因此，美伊战争和伊拉克的教派冲突、民族矛盾等等问题，不会因为萨达姆的被绞死而停止和结束。
    何况，美伊战争和伊拉克的教派冲突、民族矛盾等等问题，也并没有因为萨达姆的被绞死而停止和结束。
    至于又有多少人同情萨达姆，为什么同情萨达姆，又有多少人憎恨美国，为什么憎恨美国，憎恨美国总统布什，可能情况会很不一样，理由甚至会截然相反。因为美伊战争的发生和对萨达姆的判决乃至使用绞刑处死，本身就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一个充满了无数正义的理由，而这些正义的理由同时又显得多么地冠冕堂皇的问题。
    但这绝不等于，历史就没有是非标准可以评判；这也绝不等于，国际社会已经没有了正义可言。至少再过一百年，再过五百年，历史会给出一个基本公正的评判。也许这时间可能会比一百年更短。
    那时，萨达姆的功过，萨达姆和美国曾经的蜜月期，萨达姆和美国的交恶，还有国际社会对伊拉克的核查，美国和英国绕过联合国对伊拉克发动的战争，都将一并明白无误地记载于历史。
    当然还不只是这些，还有对萨达姆的审判，还有美国人在伊拉克的虐囚事件，还有美国对伊拉克石油的掠夺，还有伊拉克的平民伤亡事件和难民事件，还有在美国军队占领伊拉克后每天发生的爆炸事件、教派冲突，等等
    历史有时候就像是在演戏。
    历史有时候也会极其荒谬。
    五十年前的萨达姆，还是一个极其忠勇的革命战士。七十年前的美国，也还是一个国际舞台上反法西斯的斗士。
    可是，还没有经历百年孤独，还没有经过沧海桑田，昔日出生入死的革命战士成了反人类罪的反面教材，昔日反法西斯的斗士成了打着人权和反恐幌子的最大的人权的侵犯者，事实上的恐怖主义分子。
    究竟是他们错了，是我们错了，还是历史错了？我深深地疑惑。
    也许这一切我们真的在目前还无法客观评判，也许对与错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我们却无法客观陈述。
    与普通民众的众说纷纭和莫衷一是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世界各国的顾左右而言他，甚至三缄其口。也许这就是国际上普遍奉行的“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的关系准则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吧！
    那么好了，就让联合国来评判，让国际法来评判？
    可是，缺少国与国在关键大事上进行有效联合的联合国，虽然也曾表现出不高兴，却缺少评判的权力和能力。至于国际法，又能靠具备这种权利和能力的谁去实施呢？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个能够而且敢和超级大国相抗衡的谁也许真的还没有出生呢吧？
    忽然想起一段话。在波士顿的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上，刻着德国新教牧师马丁的话：“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不是工会成员，我不说话；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让人不能理解的事，曾经亲手埋葬了法西斯屠夫的山姆大叔，在短短的六七十年之后，竟如此迅速地蜕变成了高呼人权和反恐口号的杀人魔王。
    如此说来，我们不能再沉默了，我们不能不说话了。可是，说话的都是没有力量的小老百姓，有力量的组织和国家却都假装深沉地沉默了，非常宽容地沉默了，明哲保身地沉默了——虽然美伊战争前有许多的组织和国家一副充满正义和良知的模样，但是在美国占领了伊拉克之后，在“成者为王败者寇”的世俗哲学面前，他们都选择了沉默。当然，他们比起那些在美国占领了伊拉克之后，屁颠屁颠地跟在美国后面助纣为虐、趁火打劫的国家来，毕竟强多了，因为他们起码还心存善念。
    也许，历史将进一步印证鲁迅先生的那句名言：“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如果正义在沉默中爆发还好，如果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在正义的爆发中灭亡还好。可是我还是非常担心，我担心爆发的是兽性和瘟疫，灭亡的是人性和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