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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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缨从书架上抽出一份文书来,这是项乐交给她的一件户部旧事,如今正可一用。
    接着,她取出信笺,开始给梧州写信。她与梧州的通信,以三千里的距离来说,算频繁。对经营一处家园而言,又显得少了,因而每次都要写得很长、很厚。
    写完信,夜已经深了,祝缨吹灭了蜡烛,起身离开书房。
    次日不是逢五逢十,没有早朝,祝缨主持了户部的晨会。夏季将过,马上秋天了,下半年的百官俸禄之类要开始准备了。
    祝缨轻描淡写地将昨夜文书所载仓储提了出来:“那一处许久没动了,粮食放太久霉坏掉了就不好了,还是要陆续以新替旧的好。从那里调拨,先去准备,把陈粮运出来。”
    她当初领米的时候,里面也是掺了不少陈粮的。这都是惯例,要不断消耗陈粮、补充新粮。她这样安排完全是按照户部正常的做法来,唯一的一点点变化是点了某个仓库。此处仓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比较没有存在感。
    “是。”
    她知道这一处是有问题的,不出几天,必然会暴露出来,她就可以趁机做一些事情了。
    其余的就都是一些正常的公务了,预算也做出来了,祝缨道:“咱们再核一遍,递到陛下面前时,不能出纰漏,不能让陛下耗神。”
    众人心领神会,皇帝这身体不适合去干这个事,他好的时候也干不明白,得给他一份简单、明白、一眼看过去没毛病的预算。
    户部忙碌了起来。
    与此同时,陈萌也没去面圣,他直接去了东宫——劝谏。
    冼敬还不知道昨天太子出宫了,直到陈萌找上了门,冼敬作为詹事,觉得京兆尹直接找上太子不是很妥当,才知道太子不住出宫,还带了个宫人出去,还去了宫人的娘家。
    “只带了两个护卫吗?”冼敬大惊!
    陈萌板着脸道:“又有女眷,一旦有事,如何忙得过来?”
    冼敬比陈萌还要急:“殿下!白龙鱼服,本就不妥!您这般轻动,让陛下与娘娘怎么办?又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太子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前又不是没出去过!”
    陈萌道:“以往臣不知道,但是昨天,是轻率了!陛下欠安,臣恐陛下担忧加重病情,尚不曾禀报。只止一次,下不为例!纵使殿下要出宫,不用仪仗,也请先知会一声。否则,京兆也难辞其咎。”
    太子只好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
    陈萌见好就收,很快告退。留下冼敬又将太子一番数说,太子出宫,他是不反对的。将太子拘在宫中也不太对,太子应该知道一些市井民生,但是不该轻率!
    太子被两个人轮流念了一回,好在二人都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是私下来讲没有声张。
    太子放心的同时也在想:昨天祝缨也在场,他应该也不会说吧?唉,这个人是能干的,就是难琢磨。明明收我明珠,如何又不理我?
    很快,他就可以与祝缨相处了。
    ……
    祝缨亲自埋下的雷,没几天被她自己给起了出来。
    仓储有问题,算是户部自查出来的,往上能追溯许多年,无论是窦朋还是冼敬也都能比较轻易地从中洗脱出来。但是,百官的俸禄可迫在眉睫了。
    祝缨通过杜世恩了解了一下皇帝的身体状况,拣在皇帝头晕目眩的时候匆匆跑去见皇帝。将预算这件户部的头等大事与仓储的“案子”,连同给皇三子将封永王的那位殿下以及皇帝次女恭安公主开府的钱款事项一并报到皇帝跟前。
    此时,窦朋正在奏事,临近秋收,他又收到了向处报灾需要赈济。陈萌又恰在这个时候奏了几个“权贵为非作歹”,包括卫王家奴纵马伤人案、齐王侵占田地案等,请求皇帝支持自己稳定京兆秩序,下旨申饬宗室贵戚。
    这么大一个国家,每天发生些事情是很正常的。只要祝缨、陈萌两个人在这个时候再堆上一堆事务上前,包管平庸的皇帝应付不过来。
    油滑的小吏们就是这么对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官的。
    祝缨还要请罪:“臣有罪!不能及早察觉!请示陛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这个事窦朋也算有责任,他低声问祝缨:“错讹在何处?”
    “账上没有任何错,但实地早被人上下其手了,”祝缨说,“是我没能及早发现。早些派人挨个儿查看就好了。”
    皇帝头痛欲裂,窦朋自己一个人也是应付不来这许多事情。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太子。皇帝不能理政,自然而然就会轮到太子。
    皇帝道:“药师。”
    太子上前。
    皇帝道:“你与他们议一议这些事,一并报来。好好查一查。祝缨,你在大理寺不是最擅查案的么?”
    “是。”
    太子原本就是上朝议政的,但是没有独当一面、主持过事务。因皇帝才病不太久,也没有马上让太子监国。
    太子现在明确得到了皇帝的许可参与,虽然不是明诏监国,他的也心情颇为高兴。
    窦朋心道:也好,太子总比陛下聪明些,早早引导,不失为一件好事。
    祝缨与陈萌对望一眼:好了,现在可以放心哄骗,哦,不,是引导太子了。
    皇帝抱着脑袋赶他们走。
    几人一同出来,太子额外嘱咐杜世恩照顾好皇帝,才与等候的几人一同离开。
    陈萌道:“那臣先回京兆府准备案卷。”
    祝缨道:“户部离得近,请太子先移驾,臣向殿下解说原委。”
    窦朋道:“你二人务必用心。”
    他两颊的面皮往下耷拉得更厉害了,看着有些可怜。
    祝缨道:“相公放心,我有应付的办法,误不了发俸禄。只因这件事有些不凑巧,俸禄是官员切身相关,不免有人上心。与其让陛下听到别人的弹劾着急,不如我先对陛下说明,故而先对陛下讲的。”
    窦朋放心了,道:“那便好,你好生对殿下讲解。”
    祝缨请太子到户部去。
    太子起初还绷着,快到户部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既然已经有了弥补的办法,咱们现在做什么?查出蠹虫,再补新官吗?”
    “臣会先对殿下说明二位殿下册封、开府的事。陛下最关心这二位殿下的事情。如果看到您爱护弟妹,想必也会高兴的。一旦放心了,病情缓解也未可知。您为了父亲,也该先把弟弟妹妹的事情安排好。”祝缨说。
    太子想了一下道:“好。”
    片刻,两人便到了户部,里面的官员都出来相迎。
    祝缨道:“把那几样卷宗调来备用,殿下,请。”
    两人到了祝缨的房里,她先给太子奉茶,然后说:“那些案牍上的事臣已有草稿,没有个应对之策,怎么敢轻易拿到陛下面前呢?所以殿下现在并不很急着去复旨,时间来得及。不但来得及,您还有时间干点儿别的。”
    说着,拿出永王、恭安公主相关的卷宗给太子:“这件事是早经准备的,并没有疏漏。刚才陛下的样子不适合再对他多讲。这个,请务必记熟。比齐王的少些,因为长幼有序,且现在用钱的地方多,需要节俭。这是皇家爱民之意。”
    太子放下茶,接了卷宗略翻看了一下,道:“我回去便背下来。”
    祝缨又拿出一份文书来:“百官俸禄已经调拨了,殿下可以随时拿去向陛下复命。不过臣不建议殿下现在就拿过去,您还有时间,臣想请您到宫外走一走。”
    “诶?”
    “不是想看看贫民百姓的生活么?”
    “呃,是……”那个是借口,不过太子突然想到,他当时也是为了与祝缨接触,现在机会摆在面前了,他赶紧说,“那就有劳尚书了。”
    “不敢,尽臣的本份罢了。”
    太子显出虚心的样子来,问道:“尚书有什么要教给我的呢?”
    “六部之中,吏部第一,户部第二,足见其重要。冼詹事曾任职户部,想必已经给殿下讲过一些户部的事情了吧?不知道殿下对户部知道多少?”
    太子道:“说过一些,一鳞半爪。”
    祝缨道:“我不知道他对殿下说了多少,不过,我会从您最该知道的,最容易弄明白的地方讲起。不会耽误殿下太多的时间。”
    太子高兴地道:“好!咱们先做什么?”冼敬给他讲过了户部的基本结构、所承担的事务,平常的运作。他有点想自己操作。
    祝缨打量了一下太子,道:“明天吧,您今天先把这两份卷宗看了,明早设若陛下问起,好有个应答。如果明天陛下没有别的安排,您又没有急事,早朝后,咱们出宫去看看。便服即可,带上一队护卫,先看仓储。这个是要交差的。有时间的话,去看看百姓生活。”
    “好!”太子说。
    第398章 幸亏
    太子心情不错。
    回到东宫,冼敬等詹事府官员正在等着他。这是东宫的日常,正常的日子里,太子上朝,从朝上回来之后再在自己的东宫与自己的属官开个小会,也是模仿着朝中事务再复盘、讨论一番。
    只要这个国家还正常,太子到了一定年龄之后差不多都这样,这也是在培养太子。
    如今皇帝身体不好,太子还是每天去看皇帝,回来再开小会。
    正常早朝的时候,冼敬等品级够了的官员是能够上朝的。皇帝一旦不上朝,见谁就全凭心意,得等太子回来。
    今天,太子回来得略晚了一些,冼敬担心会有什么事故,正翘首以盼。
    接着了太子,大家在殿中坐定,太子居主位,冼敬请示:“殿下,不知殿下今日为何事耽误了时间?”
    太子微笑道:“些许小事,明日一早我要出宫。”
    “又要?!”冼敬的调子不由自主地飙高了。
    太子道:“想到哪里去了?这次是陛下钦命,我先与户部祝尚书查仓储,再与陈京兆过问京城秩序。”
    冼敬道:“户部?仓储?”
    他也是任职过户部的,细问太子仓储出了什么问题。太子道:“一些陈年旧事。”
    冼敬更担心了,请求明天与东宫的部分官员陪同太子过去:“臣曾任户部,或可有所助益。”
    太子笑道:“这回却不必劳动詹事啦,要去的略远,让左、右内率府派人随行即可。你留在东宫,以备陛下垂问。”
    三师三少日常不在东宫,詹事留守是不能推辞的,冼敬只得答应了下来。左、右内率府领了任务,先去户部问地址,再与京兆定路线,以保障太子安全。太子之前跑出宫去,他们也是一肚子的火。
    太子耍了个小心机,他不对祝缨说冼敬教过他什么,也不让冼敬跟着去看祝缨与他办事,是想印证一下,这二人说的有什么不同。比较之后,也许能看出一些更深的东西来。
    带着这样的想法,第二天早上,到皇帝面前简要回了一部分祝缨写在公文里的内容,太子就换上常服,要同祝缨一起出宫了。
    ……——
    祝缨还是穿着紫袍,因为今天是先查仓储的事,要先去仓库那里。她得凭这一身颜色,主持事务。
    虽然大致的情况项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并且要一直以这个为借口,才能带太子往城外、偏僻处走,“路过”一些贫户。捎带手的,再让太子知道一些京城权贵的恶形恶状。
    祝缨带着户部的几个官员、吏目,项乐作为祝缨心腹,也得机会同行。
    太子也被护卫拥簇着,东宫就是一个小朝廷,全是仿着朝廷的设置做一些削减来的。他的护卫们隶属于一整个大的所谓“禁军”系统,实则也有自己的名目。
    这次太子没有带太多的人,拢共二十个,个个衣甲鲜明。领头的两个,祝缨都认识,其中一个是柴令远的弟弟柴令诚,也是郑熹的外甥。他很年轻,是柴令远的幼弟。柴令远之前犯了事儿一时回不来,他的母亲求到了郑熹面前,郑熹只好把柴令诚先给安排一下,以安慰兄弟俩的母亲。
    祝缨道:“咱们出城,与陈京兆会合,仓库在他的辖境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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