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云舞当然听得出来钟翔的语气有些不认同，但她并不奢望得到他的同意，她的人生早已经开始由她自己决定了，所以她只是低着头接受他语气间的嘲弄。
    “我今天想过了要带小实离开台湾，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因为我不想让孩子在没有母亲的陪伴下长大，而且，我以为你已经有所改变了。”
    “离开台湾？为什么？”方云舞惊讶的看着他。钟翔是大老板的儿子，本来就有接班的打算不是吗？怎么会突然想离开台湾？
    “因为我也有自己的压力，再说，就算接了老爸的工作，所有人还是会认为那是我爸给我的，不是自己闯出来的成绩，那永远会是个疙瘩。你不也是这么想，所以当初才吵着说要独立？”
    方云舞觉得有些尴尬，当初她讲的那些话真的是太孩子气了，而且最后她什么也没办到，一事无成，工作也丢了，和家人也因此疏远，感情完全泡了汤不说，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能天天陪伴在身边。
    “有时候，我会想重新建立起我们之间的关系，至少现在是过去一年多来我们处得最好的时候，小实也很喜欢你，我真希望我们能像当初所想的那样共组一个家庭，至少孩子可以天天都看得到你跟我。”
    说着，钟翔脸上显露出遗憾。
    “不过，我知道这个想法太天真了，你所谓的独立生活里原本就不包括家庭，你认为你要一个人生活才很酷，要刻苦勤俭才算真实，要用自己所赚来的钱才不枉此生，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想法的，这些念头也都没有错，只是，当你有更重要的事物可以把握的时候，你却只在乎那些”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做了一个他完全没办法接受的表情。
    “反正我们当初的感情是回不来了，我应该接受这点，而不是因为想让小实有父母陪伴，就异想天开的以为我们还可以有些机会。我差点忘了人跟人之间本来就是不能勉强的，你真的已经不再是我当初爱的那个人了。”
    方云舞听了他的话，整颗心跟着抽痛了一下。她知道这一切全是她一手造成的结果，原本两人的婚礼都已经准备就绪，她一个胡闹，就什么也没有了，现在她怎么又来这套？她并不想摆出这么难相处的态度啊，可是，她不认为他们现在的关系可以让她有多余的想象空间呀。
    “好吧，既然你来了，我现在先把小实交给你，你真的不饿的话我就先吃了，我想快点吃饱，早点上床睡觉。”钟翔不再像刚才那样热络的招呼她，他发现自己对她再好，情况可能仍然一样，他确实已疲于应付这一切。
    接过了小实，方云舞一脸惨白的站在那儿，而钟翔也没再多看她一眼，只是自顾自的吃起晚餐。
    方云舞只好抱着小实走回客厅。虽然打开了电视假装看着，但她的耳朵一直仔细聆听着钟翔在屋里的动静，直到他走入卧房，她才真正松懈下来。
    但是，懊悔的情绪却同时在她心里蔓延开来
    ****
    最近，钟翔时常请方云舞晚上到家里来照顾小实，并告诉她，他也想找回自己的生活。
    方云舞不懂他的意思，但心里不禁跟着发毛，没多久后，她看到八卦杂志上出现了和钟翔有关的报导，他一点也不隐瞒的表示的确想为儿子找个新妈妈，记者问他为什么不娶孩子的母亲，他的回答是，孩子的母亲认为这世界上有其他的事比家庭还重要。
    是啊，她表现出的态度一直是如此，钟翔会这么说，她也无力反驳，只是，那些话现在看来多么讽刺？她说她要有自己的人生，而她的人生就是到处找不到工作，整天窝在租来的房子里动不动就哭泣，失去了心爱的人，未来她可能也要失去自己所爱的孩子。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这种生活，真的比她原本可以拥有的幸福家庭还重要吗？
    每一次接到钟翔的电话，说他晚上有事，请她来照顾孩子，她心里就跟着感到慌乱，心想他是不是要出去约会，是不是要开始找人取代她以前的地位。
    后来，钟翔甚至答应她可以在照顾孩子的那晚把孩子带回她的住处，她当然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因为，他如果想带女孩子回他的单身汉住所，孩子当然就不方便留在那里了。
    她的心一次次的揪疼，她甚至害怕哪天钟翔会告诉她，他将要结婚的消息，除此之外，若他真拥有了婚姻，那她这个孩子的妈又要往哪儿摆？
    “我明天可以去看小实吗？”
    这天，方云舞主动打电话给钟翔，因为上星期钟翔没打过电话请她帮忙，她已经一个星期没见过孩子，也超过十天没见过钟翔了。虽然以前她老是刻意避开他，但现在她却又开始想念起他来，她恨自己的没用，可是又止不住心里的思念，对于钟翔，她一直是同样在意着。
    “后天好吗？我明天我父亲过寿，我和朋友要一起带着小实回去给他祝寿。”
    苞朋友？是女性朋友吗？方云舞没多问，只能草草的结束通话。
    电话一挂断，她又陷入痛苦的煎熬里。
    还好许晓红没多久后打了电话来，邀她到外头吃饭。
    许晓红一见到她，跟着傻了眼。
    “云舞，你多久没照过镜子了？”
    “啊？”她茫然的应了声。
    “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能找得到工作才奇怪，你以前至少还有个发型，现在你已经快变成长樊鬼了，出门也只是随便乱扎一下，身上穿的衣服也完全不搭，你以为你现在身上的运动服真的很休闲吗？我告诉你，早上公园里运动的阿婆都穿得比你还in！你到底是怎么搞的？你对于打扮明明很行的啊，怎么连跟我一起出来吃个饭你都这个样子？”
    “我只是提不起劲吧。”方云舞连说话都意兴阑珊。
    “我看啊，钟翔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子，应该也对你不会有兴趣吧！”
    “他已经看过了。”她每次去见他都是这副模样，她刻意不打扮，就是要让他明白她已经不一样了，她不再在意那些表面的东西，而她的目的也达到了，钟翔肯定是对她倒尽了胃口，不管是外表或是个性，她都一样讨人厌。
    “是啊，把自己的人生搞成这样，你应该要热烈庆祝吧！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打从一开始就一直说你要独立，现在你不是很独立吗？只是工作没着落，也没有丈夫、孩子陪在身边，你还有什么好提不起劲来的？”许晓红故意这么道。
    方云舞连给她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奈的扯了下嘴角。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未来该怎么办。
    “你手边没有钱了吗？钟翔之前不是给了你一张百万支票吗？”
    “我不想用。”
    “为什么？你都收了，现在又要清高的不接受他的帮助？”
    “那钱我只想花在小实身上。”
    “哇，所以你就算过得又贫又苦，也要成为伟大的母亲就是了。”许晓红故意再酸她一句。
    她总觉得朋友不是永远只说好听的话就够了，该有人点醒云舞，虽然云舞这一年多来固执得让人无力，但如今身边也只剩她这个朋友了，她是该做点对云舞有益的事。
    “不然你要我怎样？把那些钱拿来吃喝玩乐花掉吗？”
    “你的脑子里就只有这种想法吗？上天给了你多少机会，你自命不凡的把一切往外推，等你又老又丑又没钱，一无所有，你觉得孩子看到这样的母亲会作何感想？你认为他还会尊敬你吗？就因为你用孩子他爹的钱花在他身上？你搞清楚，那到头来也是钟翔的钱，又不是你赚来的，你还以为你那样做就很伟大？你的脑袋是出了什么问题？”
    方云舞被她骂得无话可说，因为她确实是那样想的。
    “你有没有想过把钱用来投资自己？等你有了能力，才能赚更多的钱啊！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哪个老板想录用你？看起来就是一副衰样，亏你长得这么漂亮，再这样下去跟自残有什么两样？你至少先把自己打理好，看起来有精神一点，这样才有办法找工作，就算没有工作，你在钟翔面前看起来也不会是一副悲惨的样子，你现在就算想使出哀兵策略，在他面前装可怜，我想他也不会喜欢上这样的你吧？”
    “我并不是为了想在他面前装可怜！”方云舞马上为自己辩解。
    “是吗？那你就表现给大家看啊，不要老是一副全世界对不起你的样子，再这样自甘堕落，你只会越陷越深，除非你觉得你现在还不够惨，要不然，你所谓的独立生活，可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了。我明天要上美容院，你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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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真让许晓红的激将法说动了，方云舞找出了自己以前常穿的洋装，套上后，发现她竟然比生产前还要瘦了些。不过，就算换掉那身运动服，镜子里的她还是惨不忍睹，她那头长发早失去了飘逸感，就像许晓红所说的，配上她那惨白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可以去拍灵异片。
    方云舞决定和晓红一起上美容院，换了新发型后，隔天她又上葯妆店买了些化妆保养品，敷了脸后再小心的为自己上些薄妆。她告诉自己，这么做只是想让自己的气色显得好一些，她不想在钟翔面前像只可怜虫。
    晚上，当她来到钟翔的住处，钟翔正在房里换衣服。保母说他等一下打算出门，方云舞完全可以了解，他不是说了，他也要找回他的生活，而像他这种多金的大少爷本来就不用天天生活在带小孩的束缚中，再说他又不是老头子，有自己的社交是很正常的。
    苞保母一起整理了下小实的用品后，方云舞正想抱着小实离开，钟翔正巧走出卧房。他穿上一身新装，一副正要出门约会的模样，不过，当他看见方云舞时，他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你要带小实回去吗？”
    “嗯。”她点点头。
    “你穿裙子怎么回去？你不会真的想骑机车载他回去吧？”
    “我是搭计程车来的。”
    “那我送你们回去好了。”
    方云舞想了想，因为她一直没让钟翔知道自己住哪儿，她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钟翔又开了口：“好吧，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扁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又是拒绝，这阵子他已经想开了，反正她就这个样子，而外头多的是体贴又温柔的女人等着他，他实在没必要老为了这个别扭的女人而沂磨自己。
    只是看她改变了之前那灰暗的穿著，他突然以为她的想法也会跟着改变，不过他显然是想太多了，还是别对她有所期望比较好。
    就在他打消念头的时候，方云舞急急的道：“我们没有要直接回家，我只是想顺便带小实去买点东西，他现在又大了些，而且接下来又要换季了，你如果不嫌麻烦的话，那就载我们去百货公司吧，只是不知道你顺不顺路。”
    她并不想让语气显得这么委屈的，只是她真的不希望钟翔将她想成是个孤僻的怪女人。
    “既然是要买小实的东西，那我陪你们去好了。”
    他不想让她多花钱，再说她目前还没有工作，前阵子，她的打扮真把他吓着了，而且他看得出来她比以前瘦了许多，看起来就像是许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如果她真的缺钱，他又怎么会让她把所剩不多的钱花在小实身上。
    “可是你不是有事要出门吗？”
    “那儿晚一点再去也可以。”
    钟翔知道，就算他再气方云舞，此时此刻，他还是想和这对母子在一起，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
    这一回，他们两个一起出门帮孩子买东西，气氛就比上回好了许多，方云舞不再远远的跟在钟翔身后，反而会主动跟他讨论。
    “钟太太，这个尺寸应该适合弟弟。”
    店员当然认得钟翔，上次他们俩一块来，钟翔一口气就买了一大堆，而且像他这样的帅哥总是令人印象深刻，所以再一次来到同一家店，店员们全都认得他。
    只是，这回竟然有店员喊方云舞钟太太，这可就不在他们两人的预期里了。
    方云舞尴尬的点点头，没有点破店员的称呼，她只怕自己急着澄清，钟翔又会觉得她只想跟他撇清关系，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在小实出生后就再也牵扯不清了。
    当一切采购得差不多，钟翔询问她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方云舞拿出清单看了看。
    “应该没有了。”
    “那就这样吧。”钟翔回过头请店员结帐。
    方云舞突然觉得有点失落，明白今天大概他们就只能到此为止，何况钟翔还有别的约会，应该得走了，未来，或许就是小实的新妈妈抱着他，和钟翔一起外出采购，想到这儿，她就觉得心微微的发痛。
    哪知在结帐的时候，钟翔怀里的小实忽然呕了两声，方云舞和钟翔两人正要低下头查看时，小实接着便哗啦啦的吐了他一身。
    钟翔紧张的将他抱离身前，并检查宝贝儿子哪里不适，方云舞则赶紧拿出湿纸巾，急忙替钟翔擦拭已经脏污的衣服。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后，小实吐完了奶，一脸无辜的看着爸爸，而钟翔则是毁了一件上衣。
    “你等一下不是还要去别的地方吗？衣服弄脏了怎么办？”方云舞紧张的问。
    “我们也有卖大人的衣服，可以跟宝宝穿一样的喔，钟先生要不要考虑看看？”店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钟翔和方云舞对看一眼。总不能教他一直穿着这件沾满孩子呕吐物的上衣吧，马上买件衣服换上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店员马上拿来与小实的新衣同样款式的上衣，白色的底，中间有颗大红心，上头用英文写着我们是一家人。但当钟翔要接过上衣时才发现，店员拿来了两件。
    “爸爸、妈妈和小孩都该穿一样的啊！”店员理所当然地笑道。
    这下真的很尴尬，钟翔和方云舞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没关系，都包起来吧，我先去换衣服。”钟翔拿了衣服先去换，避开了尴尬。
    当他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方云舞已经在店员们的协助下帮小实换上了同一件家庭装。
    “因为他的衣服上也沾了一些。”见钟翔有些惊讶，方云舞只能这么解释。
    “也好，反正穿起来很可爱。小实来，爸爸抱。”钟翔笑着抱过儿子，来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父子俩穿着一样的服装，确实有种一家人的感觉。
    小实也跟着呵呵笑个不停，就在这时候，钟翔忽然从镜子里看到方云舞露出了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虽然在他转过身来时她也跟着移开了视线，但他很仍将她方才的表情记在心底。
    回到车上后，钟翔看时间也不早了，便直接跟方云舞说还是送她回家，小实他带回去好了，免得明天一早她还得把小实送回来。
    “你不是还要出门吗？”
    “算了，我看我儿子今天不太想让我出门。”钟翔无奈的一笑，然后问道：“你饿不饿？我到现在还没吃饭，想一块去吃吗？”
    方云舞点了点头，她知道，如果家里有个婴孩，吃饭总是很麻烦，加上她真的不想再给钟翔任何钉子碰了，再说他们逛了一晚，到现在都还没吃饭也是事实。
    随便找了间餐厅走进去，钟翔点了菜，待餐点送上桌后，两个人便轮流抱着小实，边用餐边谈着儿子最近又学会了什么，还有彼此遇上宝宝吐奶时都怎么处理。
    才谈了一会儿，忽然有摄影镜头出现在他们身边。方云舞当场傻了眼，钟翔则是很快的掩住不自在。
    原来是某电视台的新闻频道要制作美食专题报导，正巧找上这间餐听，只是没想到原本是跑财经线的记者认出钟翔，一看到他，便马上拉了摄影记者过来采访。
    “钟先生，我们是来做美食报导的，可不可以让我们拍一下桌上的食物，然后谈谈您最喜欢哪一道菜？”
    “不方便吧。”
    “没关系的，我们只是做美食的介绍而已。”记者简直大喜过望，钟翔可是有名的黄金单身汉，俊俏的脸简直比明星还帅上几分，而此时他怀里抱着可爱的小宝宝，这可是从未曝光过的画面，藉由美食采访拍下他们父子的画面，回去后可不止能放在美食报导里，还可以额外做个好爸爸专题咧！
    “您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料理呢？”
    “羊肋排吧。”钟翔随口说说，只想打发记者走。
    “那这位小姐呢？”记者转而询问方云舞。
    方云舞马上看钟翔一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跟着回答，就在此时，小实突然伸长了双手要她抱，嘴里还喊着妈妈。
    “喔！”记者恍然大悟。“你就是孩子的母亲啊？”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私人聚会的时间，我想采访就到此为止了。”钟翔马上出面制止。
    记者也懂得看人脸色，于是转而请餐厅老板端出丰肋排作介绍，并特别说明是企业小开钟翔所推荐
    这一头，钟翔跟方云舞快速的离开餐厅，钟翔没有为这件事多说些什么，方云舞也没有开口，显然之前的气氛都被采访打断了，当钟翔送她回到住处楼下，她只是轻声的道了声谢，就上楼去了。
    一回到家，方云舞走进浴室里，看着镜子里不再反映出她的憔悴，剪了新的发型，穿上明亮色系的服装，还好她今天稍微打扮过，要不然真那样被摄影机拍到，钟翔的脸往哪摆？
    她想起自己以前总跟着钟翔到处参加派对，钟翔总是跟她说，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打扮，而她老是回道：“我不能让你丢脸啊，所以我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然而一离开他后，她竟然也没了心思打扮，亏她还说要为自己而活，结果她根本没为自己活出什么，原来她一直是为钟翔而活的，一失去他，她也跟着失去了打扮的动力。
    再看了眼镜中美丽的身影，现在的她，还有机会再重新赢回钟翔吗？
    方云舞对着镜子叹了口气，但脑海里又冒出许晓红说过的话。
    她重新将目光定在镜中人身上。如果她连自己都不爱了，那钟翔又有什么理由爱她？
    念头一转，她决定好好疼惜自己，不管未来她会不会再变成钟翔所爱的女人，她都不愿意只是灰暗的过一生，从现在开始，她要好好的打理自己，积极面对将来，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