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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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舞在心中默数着时间,约莫一分钟后她放下遮住脸的双手,面向故意要整她而在她面前更衣的男人。
    果然,他已经穿戴完毕,好整以暇的坐回沙发上,饶富兴味的看着茶几上歪倒的空啤酒罐。
    “穿好衣服“请”你快离开我家。”飞舞虽然使用了客气的字眼,但皱起的眉和噘起的嘴,毫不隐藏对他的嫌恶。
    “外面风雨交加。”樊之甚放缓了眸光和语调,一改刚才强硬的姿态,前后差异颇大。
    飞舞仰起下颚、眯起眼,研究似的盯着他,觉得他有双重人格,前一秒还跟她唇枪舌战,下一秒又一脸无害。
    “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让我留下来。”他带点命令的口吻说。
    飞舞翻了个白眼。“樊先生,你拜托别人帮忙都是这个德性吗?知不知道你这样让人很反感?经商失败除了证明你能力不足,还说明你的个性与人缘太差。”她直言不讳,几近批判。
    这个男人大概之前被捧惯了,患了严重的“大头症”
    一个真正成功的男人,非但要有一颗精明的头脑,还要具备圆融的交际手腕和谦虚的态度。
    思及此,飞舞的脑中浮现一张鲜明的男性脸孔,是她心目中成功男人的代表,也是她偷偷爱慕的对象,心口顿时一阵荡漾。
    她再看向沙发上神色倨傲的男人,相互比对,论外表也许他略胜一筹,可是内在与个性根本和她暗恋的对象没得比。
    对于她尖刻的评语,樊之甚不置可否。
    他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她说了就算。
    况且,经商失败这种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关于这一点,他有绝对的自信。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她的职业,他会以为她是习惯以质询语气说话的律师,或是以毒舌闻名的评论家。
    “那么,我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大发慈悲让我借住?”他戏谑地问道。
    “你什么都不必做,因为我不可能让你借住。”飞舞抬头挺胸,没有妥协的打算,硬着心肠说:“顶多借你一件雨衣。”
    半晌,樊之甚倏地起身,默默地凝视她好一会。
    飞舞眨了好几次眼,被他充满神秘感的棕色双眸盯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看看什么?”
    他黯下棕瞳,若有所思。片刻,他开口道:“如果要我离开也可以,你必须借我一笔钱。”
    他存心整她。
    飞舞张口结舌,头一次见识到有人可以厚脸皮到子弹都穿不透的程度。
    “很惊讶我会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当一个人连三餐温饱都成问题,还有什么心思顾及面子跟尊严?”樊之甚振振有词。
    即使他未曾体会过为三餐奔走的生活,但这世上有太多这类的例子,透过了媒体,呈现在众人面前,就算他不曾亲身体验,也有人类独具的同理心与同情心,他不可能看了却没有任何知觉和体悟。
    不过,那种无奈的心情,他只能竭尽所能的想象,模拟出几分天涯沦落人的苍凉心态。
    飞舞本来就嘴硬心软,他的一番话,让她的内心一阵动摇。
    不禁回忆起当初从南部北上找工作的自己,带着少少的存款,一边找房子、一边找工作,过着极度省吃俭用、锱铢必较的生活。
    为了省钱,不惜低声下气的请求房东将租金再调降一些,找工作时放下一切身段,极力的表现自我,请求对方能给她机会。
    为了有个落脚之处,为了谋得一份固定正职、有份稳定的收入,让生活安定下来,她疲于奔命,却仅仅能满足生存的基本需求,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在乎自尊问题。
    在这凡事欲望横流,金钱权力至上的世界里,连温饱都自顾不暇的时候,尊严根本微不足道。
    那段时光是飞舞一辈子都不会遗忘的艰辛岁月与体验,每一个场景都像是刻印在她的血骨里,历历在目、永志难忘。
    即使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她现在也常常为了维持生计,必须对上司及客人鞠躬哈腰,虽不至于践踏尊严,但偶尔受挫时,仍会被一股浓浓的无奈感团团包围。
    饼惯了平凡日子的她,都还受到生活上种种不堪的打击,何况眼前的男人在不久前还是被吹捧逢迎的成功商人,如今却负债累累,过着四处躲藏的日子,真是情何以堪?换作是她,恐怕也很难适应。
    毕竟,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思及他的境况,突然间,飞舞像被抓住了弱点,无从反驳他的说法,于是抿着唇,默认了他的论调。
    “任小姐,考虑好了吗?”樊之甚唤她,催促她做出决定。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认识的亲戚朋友,却要找上我?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这真的很奇怪”接二连三的问题,说明飞舞对他的出现依然心怀存疑。
    她的疑虑早在他的掌控中,樊之甚不慌不忙的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正因为平常跟你没有交集,所以一定没人晓得我在这里。至于你的住处,我稍微运用了一些过去建立的人脉,很容易就查出来了。”
    飞舞沉吟着,他的话听起来颇合乎情理,没有可以挑剔的疑点。
    他知道自己已渐渐打动她。
    女人是感性的动物,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容易感情用事。
    他打算针对女人独具的这项弱点,让她慢慢接受他。
    他的终极目的,就是让她对他动情,而他将会无动于衷,全身而退。
    这个和挚友间订下的单纯的游戏,并不具任何意义,奖品是参赛失败者提供的三百万奖金或奖品。
    反正这只是个游戏、是个赌约,他不特别重视结果,在意的是游戏本身的过程与趣味性。
    从选择游戏对象,到对方反应的不可预测性,以至于未知的、可能发生的种种事件发展,都让游戏充满变数。
    如同赌注之所以诱人沉迷,在于不可预知,以及和交手对象之间的斗智,而非纯粹靠运气就能输赢。
    赌桌上瞬息万变、尔虞我诈,一念之差便差之千里,如同天堂与地狱的区别,比商场包加刺激千万倍。
    他不是好赌之徒,却热爱钻研赌术和赌法,偶尔兴起才会一展身手,测试自己的实力。
    然而,他深谙强中自有强中手的道理,从不看轻对手,每一步、每一招都步步为营,是他至今保持不败的原因。
    一旦加入赌局就不能半途而废,直至胜败分晓,才能收手。
    这是规矩,也是他的坚持。
    樊之甚望向陷入犹豫的女子,静待她做出抉择。
    今晚,他本来也只盘算做个简单测试,人在最危急、窘困时所做的选择,最能反映内心深处。
    被他具有魔魅力量的棕色眼瞳紧盯着,飞舞的心口忽地一阵剧烈收缩,黯下美眸,心中天人交战。
    气象报告说,这次强台美纳蒂的影响将会持续到明天中午,才会减弱为轻度台风,后天才会真正离开台湾本岛。
    她又想起新闻主播,总是沉重报导此次强台侵袭造成的灾情与死伤人数.她的心情就无法轻松,无法将他的去留等闲视之。
    一开始赌气绝不让他住下的坚定意念,也一点一滴的瓦解。
    “我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借你。”飞舞盯着地板,像在对空气说话,声音低低闷闷的。
    樊之甚没有插嘴。
    她咬了咬下唇又放开,呼出一口气。“先说好喔!勉强只让你待一晚,明天风雨转小,你要马上离开,不可以赖着不走。如果不能办到,那别怪我无情,现在就把你‘请’出门。”
    “不能让我多住一段时间?”樊之甚没有接受她的条件,纵使知道这已是她最大的让步,要她答应让他住久一点的可能性趋近零,不过还是试探一问,暗中观察她的表情变化,方便自己更进一步了解她。
    “不行!”飞舞武断的回绝。“让你待一晚,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只有要或不要两种选择,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不要再白费心机,打其他歪主意了。”她横眉竖目的警告他。
    樊之甚点头,笑道:“我好像别无选择了,明天我会离开。”他允诺,给了她明确的答覆。“谢谢你。”
    他的态度忽然又转为客气,反覆的情绪变化,令飞舞感到难以捉摸。“嗯。”她的姿态也随之放软。“你就睡那张沙发。”
    “好。”意外的,他没有发表其他意见。
    “可能会睡得有点痛苦,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飞舞觑了他修长精健的身材一眼,加大音量,暗示他不要再多作其他无谓的要求。
    樊之甚未置一词。
    两人沉默了一会,飞舞顿时觉得一阵尴尬袭来。
    他给人的压迫感太大,好像空气都能被他控制似的,让她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沉重起来。
    “我我去睡觉了。”她看了看时间,已超过十一点半,明天要上早班,她也该就寝了。
    她转往卧房的方向。
    “等一下。”樊之甚出声叫住她。
    飞舞顿住脚步,回头瞪住他,不耐烦的问:“又有什么事?”
    樊之甚瞟向满桌子上歪斜的空铝罐和吃了一半的零食,继而面向她,表情颇为严厉。“不收拾好再睡吗?”
    他的口气活像老师在教训小朋友。
    “我困了,明天再收。”飞舞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
    啧!这男人的意见还真不是普通的多耶!竟然还管起她的家务事,跟她老妈一样罗嗦。
    “现在请你收干净。”他盯着她,嗓音低沉,显示他的不快。
    “这里是我家,我爱收不收,你这个当客人的,好像没权利干涉。”飞舞板起俏脸,讽刺他多管闲事。
    “至少,今晚这里是我睡觉的地方,身为主人,你实在有义务‘稍微’整理干净。”樊之甚表情淡漠。
    “你真的很麻烦耶!”飞舞扔下这句话,撇头加速回房,还刻意加重关门的力道,致使发出声响,藉以昭告客厅里的男人,她的心情欠佳。
    “真奇怪,我应该拿扫把把他赶出门的”坐在床沿,她嘟着嘴犯嘀咕,兀自生着闷气。
    她嘴巴里念着,倒也没真的想狠心将他驱逐出门。
    呆坐了一会,飞舞起身梳洗。
    她本想绕到客厅探察一下情况,又怕被那个男人逼着收拾垃圾,遂打消念头,锁上房门,躺在床上读了一点书,调整好闹钟便熄灯睡觉。
    闹钟高分贝的铃声大作,耗费了几分钟的运作,才尽责的将沉睡的人儿,从幽暗静止的状态吵醒。
    飞舞揉揉惺忪的眼睛,坐直身子,伸了个大懒腰,觉得通体舒畅、精神饱满,昨夜摄取的酒精,丝毫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刷牙洗脸完毕,等于为一天拉开序幕。
    当她缓缓踱至客厅,想要整理昨晚留下的杯盘狼藉,却惊见桌上的空酒瓶已不复见,没吃完的下酒零嘴则折替好,整齐的排在桌面一角。
    她因诧矣邙美眸圆睁,发现沙发空无一人时,先是一阵愕然,接着被安心感取代。
    “算他识相。”她吁了口气,对那个来去匆促的男人,拉回了一点印象分数。
    麻烦既然解除,飞舞的心情愈加轻松。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哼着不成凋的曲子出门搭车,前往任职的饭店上班,展开她一如往昔的忙碌工作。
    她是一名饭店内动人员,工作内容繁多又吃重,是必须付出相当庞大劳力的工作。
    虽然很辛苦、很疲累,但习惯了倒也练出一身好体力,不再像当初那样动不动就四肢酸痛无力。
    一大早随便迅速地吃过早餐,轮到她休息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她在员工休息室里啃着冷掉的午餐。
    她抬头看向窗外,这时,台风似乎已彻底远离,天空露出一片蔚蓝,阳光从云间洒下,光影被建筑物切割成几何图案,瞬间有一种身处异乡的感觉。
    虽然此刻心渴望能飞翔,但有份稳定的职业对她而言,除了养活自己外也能孝敬父母,更令她感到快乐充实。
    解决简便的午餐,飞舞重新整理了仪容,看了看表,离她休息结束尚有一些闲暇时间,她决定到外头散散步、晒晒久违的太阳。
    出了员工专用电梯,她转进回廊,看见女上司正和一个男人在交谈。
    飞舞没刻意回避,依照原定路线前进。
    经过上司身边时,她停下来,恭敬的行礼,这是饭店的规矩,途中遇见宾客时也必须这么做。
    女上司并未理会她,双眼一直注视着眼前的男子,这样的情况很罕见。
    唉满三十岁的女主管一向待人和善,从来不摆架子,不会对下属视而不见,所以飞舞不由得好奇的看了男人一眼。
    定睛一看,她狠狠吓了一跳!
    是他!经商失败、负债累累的那个家伙!
    她定在原地,张大双眼盯着他瞧,清丽的脸庞透着怒意。
    樊之甚当然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也早知晓她是这家饭店的员工,不过遇见她并非他来此地的目的,只是纯属巧合。
    “有什么事吗?飞舞。”女主管收回仰慕的目光,轻拢起眉头。
    “这位先生碰上什么问题?有我帮得上的地方吗?”飞舞以专业的口吻,询问交情友好的女主管。
    她不是真的热心想帮忙,只是担心主管被男人的外表和花言巧语蒙骗了。
    “呃”女主管语塞,神情为难。
    见她似有难言之隐,飞舞更觉事有蹊跷。
    她转动脑筋,短短几秒内做了多种联想,不过想到的都是不好的一面。
    这男人刚破产,走投无路,先是找上她,跟他借住一晚又试图向她借钱;现在居然还出现在她工作的饭店,接近年轻貌美又收入颇丰的女主管
    总之,不会是好事。
    “他跟你说了什么事?”飞舞凑到主管身畔,压低声音追问。
    女主管的眼微微睁大,随之缩小的瞳孔透露出她的慌张,瞥了面前的年轻男子一眼,仿佛在跟他确认什么般。
    飞舞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加大了心里的疑云。
    为了防止朋友上当受骗,她绝不能坐视不管。“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她附在外型娇柔的女主管耳边低语提醒。
    “咦?”女主管一头雾水。
    “反正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就对了。”飞舞对着她耳提面命一番,两人的身份好像一时颠倒过来了。
    女主管眉头皱得更紧,糊里糊涂的,陷在深深的迷惑中。
    然而飞舞接下来的举动,则令她傻眼
    飞舞拉着樊之甚的手,用力将他拖离长廊。
    樊之甚随她走了几步,便夺回主导的优势,他从容的姿态,迫使她不得不停下步伐。
    她被他反转的手腕轻微泛疼,奇怪的是,她没有被粗鲁对待的感觉,莽撞的人其实是她。
    “原来你是这家饭店的员工。樊之甚佯装不知情,讶异的语气像是初次获悉了她的重大秘密。
    飞舞眯起水汪汪的狭长大眼睛,对他的话充满质疑。他既脑瓶关系查出她的住处,想必要查出她的工作地点应该也是轻而易举。
    “你找来饭店,还找上我的上司,到底想干什么?”她直截了当的切入问题。
    “你很在意?”他迂回反问。
    “我当然在意!她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朋友,关心朋友是天经地义的事。”飞舞正气凛然道:“你最好别乱打她的主意,有我把关,你休想骗到她半毛钱。”
    樊之甚挑起一边的眉毛,终于明白她散发敌意的原因。“啧!差一点就可以成功了。”他顺应地编了一套说词,惋惜道。
    “你真的想对她下手?”飞舞义愤填膺。
    “总得想个办法继续生存。”他融入游戏角色,无奈的说道。
    “你难道没有一点男人的尊严吗?想靠一张脸招摇撞骗,不觉得很卑鄙、很可耻吗?”飞舞把话说得很重。
    “人类为了活下去,不得已要抛弃一些东西,包括自尊、面子。”面对她严厉的指控,樊之甚依然不愠不火的回答。
    虽然他不认同这样的生存方式,但一个面临困境的亡命之徒,根本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现实功利的社会,通常不给他们机会。
    “才不是这样!”飞舞不苟同的反驳。“你少为自己可恶的行为,找那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她气呼呼地道。
    “朋友对你很重要?”他突然问。
    “那还用说!”她口气欠佳。
    “想保护她们不受到伤害?”他继而抛给她第二个问题。
    “当然!”
    他敛眸片刻,扬起嘴角。“如果你肯让我暂住在你家,我就放过你的同事、朋友,不对她们动歪脑筋。”
    在她家住下,是游戏的基本准则,也是游戏的第一个关卡。
    “嗄?”她扯开喉咙怪叫。“你威胁我?我会报警喔!”
    “把事情闹大,影响饭店的声誉,不是明智之举。报警后,你会成为警方的证人,配合调查,饭店高层一定会嫌麻烦而请你离开。”他头头是道的冷静分析她报警的后果。
    飞舞像被点中死穴,哑口无言。
    “我只住一段时间,不会永远赖着不走。”樊之甚睇着她,以轻缓的语气循循善诱。“不答应的话,我就每天到饭店,反正一无所有的我,时间多的是。”
    飞舞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扭曲。“不、可、能!”她咬牙切齿,附赠一记超级大白眼给他。
    要她平白无故跟一个男人同居,实在太说不过去。她只能期待,在她心软前,他能先失去耐性,打消念头。
    只是,她有预感,若不成全他的要求,往后日子恐怕不得安宁。
    唉!烦死了。
    “考虑得如何?”樊之甚把自己伪装得很缠人。
    飞舞决定无视他,若再继续跟他“卢”下去,她的脑细胞一定会死光光。再瞪他一眼,她甩头扬长而去。
    目送她渐行渐远的倩影消失在视线内,樊之甚转身,与她背道而驰。
    他尚有正事待办,处理完毕后,他会好好的将猎物请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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