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日下午，李安绮照例在便利商店打工，然而她手在忙，脑子也没闲着。
    自从七年前结束那段酸甜参半的初恋后，李安绮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不曾为任何男人动心过。除了当年前男友带给她的创伤的后遗症教她不再相信男人外，也是因为宝贝儿子李小路占了她的全部生活重心。
    一直平静无波的心却因柏绍谦而起了莫大的波动每每想起那便利商店储藏间里意外的一幕，她的心就不禁狂跳不已，想到他那英挺的身材及俊逸的脸，她又是阵心慌意乱。怎么办呀？不过就一次的肢体意外接触，她怎么就像失了魂似的心神不定？再加上后来的一顿咖哩饭及儿子不时在耳边叔叔长、叔叔短的，实在令她不知所措、芳心大乱呀！可见她的定力不够，内心深处对感情仍有期待，否则一个柏绍谦怎会使得她失去平稳的心绪呢？是不是孤单寂寞太多了？不会呀，小路一直是她的精神慰藉，她可从来就没感觉自己寂寞过。但现在为什么她的心绪纷飞，满脑子都是柏绍谦的影子？
    叮咚！自动门开启，有人进来买东西了。她并没有去留意，仍是跨在地上为开放架上的物品打价格标签。直到一双皮鞋出现在她的眼帘底下，她抬起头
    “安绮，你从家里搬出来了？”一个略低的男性嗓音轻扬，仔细一看是个斯文顺眼的男人。他就是李安绮想躲避的前男友楚云。
    “对。”李安绮心一沉，面无表情地低头做自己的事。
    “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呢？”他关心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住家里了？你去我家烦我爸妈？”她站起身，不答反问。
    “你家没人，正要离开时碰到安琳回家拿资料，她说你带着小路搬走了。”
    “安琳告诉你的？”李安绮压根不相信他的说词。因为楚云是他们全家深恶痛绝的人物，尤其是小妹李安琳更是厌恶死楚云了，怎么可能主动告知他有关她的去处呢？
    “我相信你们全家大小现在都恨死我了，安琳她更不可能给我好脸色。她是在骂我的时候说溜嘴的。你现在住的地方和这里是我花钱请征信社帮忙找到的。”他苦笑地说道。
    楚云知道当年李安琳还把他当白马王子看待，每次来李家约李安绮时，一定要先拿糖笼络她，不然她一定吵着当“电灯泡”的争闹不休。后来是因为他不想那么早当父亲，更不愿奉子成婚，断然和李安绮分手一事，让李家上下相当不谅解，自然也就得罪李家一家大小了。如今他再出现，李家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了，更何况他又是来要回孩子
    “你还真是凯子！我们全家确是讨厌死你了。要不是不想让我爸妈因为见到你生气而气坏了身子，我也不必偷偷搬家。”李安绮不客气地说。
    为了要回孩子，任凭李安绮怎么骂，楚云都决定忍下来。“是吗？我以为你在躲我。”
    “我又没有亏欠你，干吗躲你？”她暗有所指地呛道。
    “是我亏欠你，安绮。我郑重跟你道歉。”
    见楚云一副很有诚意的样子，看在李安绮眼里简直是呕死了。
    “楚云，你不必惺惺作态了，我不会把孩子给你的。”她直截了当地赶人：“你可以走了，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不！安绮，请你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楚云急促地挡住准备走开的李安绮。“我知道，当年我很恶劣，不肯为你的怀孕负责，反而利用你不愿牺牲小生命的心态，故意以拿掉孩子作为不分手的条件来替自己解套。”
    当年他还暗暗高兴自己算计得逞，李安绮因为不愿拿掉小孩情愿分手。不久后，他新交的女友同样怀孕却不如李安绮好说话，又是吞药、又是割腕地闹自杀，结果婚结了，小孩也流掉了，从此不孕。最惨的是还不许他往外发展。原本他也挺乐意做个顶客族，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偏偏握有财产的二老逼他传楚家香火，否则踢他出楚家。所以，现在他也只能回头来找李安绮跟她要回当年他不要的孩子。
    “知道自己恶劣，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面对楚云，李安绮心中既没恨也没埋怨，只因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假如他的再次出现不是为了抢走她的宝贝儿子，她还可以和颜悦色。现下为了保住李小路，她没必要保持风度。
    “你真的已经妨碍我的工作了，快走吧，别害我被店长削。”李安绮收起地上的标签机器和报表，转身走回柜台。
    “安绮，上次我已经跟你说过我的难处，难道你真的一点忙都不帮吗？”楚云也跟到柜台前。
    “你要我帮你什么？楚先生，我又凭什么要帮你？”她有点动气地瞪着楚云。“如果当初为了留住你而拿掉孩子，今天你要跟谁要孩子？请你记住，这孩子是我生的、我养的，是我决定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是我的，你没有权利要回孩子。”
    “小孩不是附属品，他是独立的个体，更不是你的财产。”楚云微扬高嗓音。
    “他也不是你的呀！我承认你说得对，孩子他是独立的个体，不是我的附属品，但目前他的抚养监护人是我，不是你这个孩子从来没见过也不认识的父亲！”
    “安绮，你冷静一点，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来跟你商量，让孩子跟我回去认祖归宗”
    楚云话没完，李安绮立刻断然地说道：“我的孩子姓李，他是我们李家的子孙，不必再认什么祖归什么宗了。”
    “安绮，我求求你了，我老婆不能生育，又不许我跟别的女人借肚子，我爸妈也逼得紧，我是真的没法可想才会来找你帮忙，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你可以去领养呀。”
    “我有自己的骨肉，何必去领养别的小孩？”楚云理所当然地说道。
    “请你记住，楚先生这个你口口声声中的孩子，可是当年你不要的。”她气怒地提醒他。
    “拿掉孩子，不然我们就分手。难道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吗？”
    “我都跟你道歉了，都说我错了，我后悔了，为什么你还不能谅解。”
    李安绮两手一摊。“谁说我不谅解？我心胸宽大早就原谅你、赦免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肯把孩子还给我？”楚云自以为是地说道。
    “谅解你跟把孩子让给你是两回事。请你头脑清楚一点好吗？”
    这时，商店自动门开了，有人进来买东西了。
    “你赶快离开好吗？我还要工作。”
    “那至少你也要让我见见孩子！”楚云提出要求。
    “不可能的。”
    “安绮，难道你非逼得我告上法院去吗？”
    “你去告呀！我等你。”她倔脾气地接下口头威胁。“根据最新修订的民法亲属为第一千零六条上面写着——非婚生子女或其生母，对于生父之认领，得否认之。需要我跟你解释这条条文的意思吗？楚云。”
    闻言，楚云一愣。没想到李安绮对法律条文竟如此了解。这么一来，他要回孩子的希望不就渺茫了。
    “安绮”
    “拜托你，行行好，快点走啦！”李安绮走出柜台推着楚云往门口走去。
    “不！安绮，我一定要看小孩。”
    “你走你走”
    “安绮，拜托你不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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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严先生，筱韵跟我提过现在的状况我明白的，请你放心我会开工的好，我尽量写，但不保证可以如期交稿。”
    放下和书商严先生的电话，柏绍谦终于坐到电脑前，准备开工了。延宕多日的新稿再拖下去，对严先生实在不好交代。虽然他讨厌为了市场赶写新稿，但他服严先生有一年固定的书稿约，这个合作约他一定要履行。这会儿只要某对母子不来干扰，他一定可以好好地工作。
    想到那对母子，柏绍谦脑子里自然又浮现李安绮的影像。整个心窝就像寒冰逢春般的融化成一滩又一滩的水了。愈来愈觉得自己是对李安绮动了心，有了情愫，否则怎会一想到和她互动的种种，一颗心就活泼乱跳，体内血液四窜呢？
    最让他不解的是，自从那天看她吃完自己动手做的咖哩饭后的满足笑容，当场他竟有一股要餐餐为她下厨的冲动。讲白一点，他非常喜欢她那种满意饱足的笑容，而且他也挺享受为她做饭的愉快感觉。啊！缘分实在是件微妙的东西。
    他怎么也想不到隔壁搬来新邻居，莫名的还是对单亲母子，莫名的他的家成了临时保母中心，莫名的他还被吸引了只是他还没有机会去探知她的一切、她的感情世界，以及她为何会成了未婚妈妈？而她又为什么会搬离父母的家？这由那天按错门铃的夫妇身上可看出她家里的状况是不错的，他们也很爱护他们母子
    胡思乱想之际，猛地想到自己是不是太八卦了，竟然不好好工作，反而一直揣测别人家的事，他立刻收摄纷乱的思绪，打开word视窗，他凝神想了想，然后手指灵活地按键，整个心神立刻进入一个充满诡谲迷离的情境世界
    叮叮叮一阵门铃声遽响，打断沉浸在写作思绪中的柏绍谦，他懊恼地停下敲键的动作，胸口处一股怒火直往上冒，深吸口气后他才慢慢地起身。
    叮叮叮叮叮
    打开门一看，果然又是那穿着围兜、背书包、手拿环保袋的小人儿正仰着头对着他咧嘴笑。实在是够“机车”了，他都快变成免费的临时保母了。
    “别再按了，李小路。”他耐住性子地耙了下头发。
    “披萨叔叔。”
    “别再喊披萨叔叔。”柏绍谦再次纠正。
    “喔，叔叔，午安。”李小路立刻从善如流，然后还是像回到自己家似的大方进到柏家客厅，照例书包、制服鞋袜等一一往沙发上丢。
    看来今天他又不用工作了。无奈地关上房门，柏绍谦暗叹地问：“今天怎么没读全天班？”
    “今天是星期六呀。”一坐下来，李小路立刻拿遥控器看电视卡通。
    “星期六？”看了下墙上风景历上的日子，柏绍谦才察觉到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月。
    “你们好像搬来一个多月了。”
    “一个月是什么？”李小路边看电视边问。
    果然是读幼稚园大班，再怎么聪明还是有不懂的地方。
    “一个月就是时间的意思。”
    “什么是时间？”小孩再问。
    “时间就是”完了，不会解释，柏绍谦只得顿住转换话题。“好了，叔叔要工作，你自己看电视，别吵我。”
    “我肚子饿了。”李小路大声说道。
    “你中午没吃饭？”
    他摇头：“没有，我肚子很饿。我要吃豆花。”
    “没有豆花。”这李小路花样真是多。
    “我们去买，然后再去找妈咪。”
    本想拒绝李小路的柏绍谦听到要去找李安绮，马上改变主意地点头答应道：“好，我们出去吧。”
    “耶！”李小路高兴地叫道。
    见李小路一副高兴的样子，柏绍谦被打扰后的不悦情绪竟神奇地消失殆尽了。唉！他八成中了这对母子的毒正当他要锁上大门时，站在一旁的李小路突然说：“叔叔，如果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啪的一下，这句充满信任、孺慕之情的童言童语，猛烈地撞进柏绍谦的心，这下他不竖白旗都不行了。谁忍心拒绝一个没有父爱的孩子，尤其是一个老叫他披萨叔叔的小孩
    动容地牵起小孩的手走进电梯，柏绍谦知道自己和这对母子结下的缘分已经解不开、也不想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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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若一对感情融洽的父子般，柏绍谦牵着李小路来到社区里的便利商店。远远的他就看到便利商店门围了三三两两的人群，透过缝隙他好像看到有人在拉扯。
    “小路，走快点。”柏绍谦拉着小路加快脚步，而李小路怎么跟得上大人的步伐，柏绍谦干脆抱起李小路跑向便利商店
    “安绮，拜托你，不要这样子，让我见见孩子，好吗？”被李安绮一直往外推的楚云哀求道。
    “不好，你走啦！我不会让你见他的，我”话没说完，一道软嫩童音扬起——
    “妈咪。”
    猛地转头一看，李安绮快捉狂了。
    “你没事带他来干吗？”她朝抱着李小路的柏绍谦嚷问道。
    “我们出来买豆花。”那回答的语气自然得像个家庭主夫似的，然后柏绍谦放下李小路，换牵着他走近李安绮，左右看了看，瞄着两眼紧盯着李小路不放的楚云同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她没好气的。
    一旁的楚云张口小心地问：“安绮，是他吗？他是儿子”之前他是打算不论李安绮生男、或生女的都不要紧，只要是他的亲骨肉，他父母就一定会认同，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安绮生的竟是个带把的儿子，这下子想要回儿子的心更坚定了。
    狠狠瞪了楚云和柏绍谦一眼，李安绮根本就不愿回答。
    “妈咪，披萨叔叔耍带我去买豆花。”拉着李安绮的手，李小路撒娇地说道。
    “你赶快跟披萨叔叔回去。”虽然楚云是儿子的生父，但李安绮实在不愿儿子和楚云有所连系。在她的想法里，既是不认识父亲又从没相处过，自然就不会有感情，这一会儿她也就更不想让儿子知道楚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
    “可是妈咪，我们还没买豆花呀！”
    “你再不跟披萨叔叔回去，我会扁得你满脸豆花。”李安绮作势挥了挥手。
    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激动的楚云趋近李小路，急促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问完，他有点狼狈地想到自己竟然不知道儿子的名字，真是汗颜哪！
    微仰着头看着陌生的人，李小路又咧嘴甜甜地喊：“叔叔，你好。”
    “不！我不是叔叔，我是你爸爸呀！”楚云激动地捉住李小略。
    满脸疑惑地看了看楚云和脸色不悦的李安绮，李小路抽开被握住的手天真地说道：“我们家没有爸爸。”然后走到柏绍谦身边伸手拉着他的衣摆，柏绍谦不由自主地反手握住李小路。
    一脸急切的楚云见李小路似乎并不接受自己的样子，他情急地拉过李小路激动地质问李安绮：“李安绮，你是不是灌输了他什么思想？否则他怎么会不理我？”
    “对一个从来没出现过的人，我能灌输他什么思想？他不理你，是因为他不认识你，也可以说他完全不懂‘爸爸’这两个字的意义！因为我从来不曾提过，包括我们全家从来不曾在小路面前提过爸爸这两个字。”她微快地重重回答。
    “你们很过分！居然要拆散我们父子？”楚云愤愤地说。
    “我们过分？楚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安绮一肚子火地走近楚云。“当初是你不要孩子的。”
    “我”楚云一窒。
    一旁的柏绍谦实在不赞同李安绮没顾虑到孩子就大声嚷喊，但又明白自己是局外人，不好介入别人的家务事，只得保持沉默地静观其变。
    这时，李小路摇了摇柏绍谦的手出声问道：“披萨叔叔，妈咪跟那个叔叔在说什么？他们在吵架吗？”
    低头看着天真的孩子，柏绍谦眉宇皱了起来。再怎样大人不应该在孩子面前吵吵闹闹的，尤其让孩子知道父亲曾经不要自己，这会影响孩子的心灵成长。
    于是，柏绍谦开口道：“我想我们要先去菜市场买东西”
    话没说完，楚云便冲了过来，他猛力抱住李小路激动地喊道：“我是你爸爸呀！孩子。”
    见状，李安绮更是气怒地上前推开楚云，一手拉过李小路疾喊：“你不要碰他！”
    “我是他的爸爸，为什么我不能碰他？！”
    “你是他爸爸？好，请问你楚先生，他叫什么名字？”像只保护小鸡的母鸡，李安绮紧抱着李小路。
    “他我”这下楚云难堪了，他的确不知自己小孩的名字。因为在李安绮怀孕后分手至今，他从没来看过孩子，甚至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孩子的性别。
    指着儿子李小路，李安绮心痛地说：“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你到刚刚才知道他是个儿子。我请问你，楚先生，你还有脸说你是孩子的父亲吗？”
    被李安绮问的哑口无言，楚云后退两步，满是抱歉地看着李小路：“给我弥补他的机会，安绮，拜托你！”
    “你走吧，我要工作了。”李安绮站直身子牵起李小路转身进便利商店。
    “安绮”情急的楚云也跟了进去，伸手拉住李安绮，她用力一甩，手不小心打到柜台旁的置物架，劈哩啪啦的东西掉了一地。
    “妈咪！”李小路吓得抱住李安绮的腿大喊。
    “别怕。”她忍住手臂上的痛，安抚着儿子。
    而楚云还是不放弃地踩着地上的香烟、口香糖等东西，拉着李安绮说道：“安绮，不要这样，有话我们好好地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不要再来烦我们了！”李安绮气得又用力推楚云。
    “安绮”
    终于，柏绍谦看不下去地大步走进来，拍了拍楚云肩膀，说道：“这位先生，再这样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这是商家，你已经影响人家做生意了。不如你改天再来，等大家都心平气和了，再坐下来好好地谈，或者才能解决问题。你说是吗？”
    “你是”楚云疑惑地望着柏绍谦。
    刚刚他儿子好像是跟着这位先生来的，难道眼前这男人是李安绮的男朋友，还是她的丈夫？这一想，他也没等柏绍谦的回答，立即转向李安绮问道：
    “你结婚了？怎么我没听你提起？”
    “我结不结婚，关你什么事？你可不可以回去呀？”李安绮没好气地嚷道。她的手臂好痛哪！
    见柏绍谦一副保护的姿态挡在李安绮母子身前，楚云知道现下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只得点了点头道：“那我先走了。安绮，我不会放弃孩子的，逼不得已我们也只好打官司了。”说完，楚云转身离开便利商店。
    终于，瘟神走了，李安绮才呼口气地全身放松，这时却猛地听到李小路惊喊：“妈咪，你的手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