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假面

    云都十八鹰没有进孙老头的店，而是住进了对面的来运客栈。
    一住就是三天。没有一人出来过。
    没人知道公子小白就住在孙老头的店里，连孙老头都不知道。
    公子小白在孙老头的客栈里，一直睡到第三天上午。这么长时间只是睡觉？没人知道。
    小白起床的头件事，自然是找饭吃。
    走进客栈的餐厅之中，却发现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孙掌柜肯定是买菜去了，他一边想一边去找厨房。
    还好，厨房里传出一些细碎的响动，大概是那个小厮在做菜吧。虚掩的门被轻轻地推开，这时小白看到的不是孙掌柜，也不是小厮，而是一个衣服破烂的小女孩。小女孩显然被吓了一大跳，手里抓着的两个馒头掉在地上，一脸的恐慌。她实在太可怜了：头发乱蓬蓬的，满脸的污渍看样子没有二十盆水也洗不干净。衣服又空又大，松松跨跨地用布带捆住腰身。下半shen的裤脚已经碎烂，还光着小脚丫。
    她一定是饿急了，不知从哪里钻到这个厨房里来弄吃的。
    看到她那干瘦肮脏的模样，小白只觉得鼻子一酸，就象看到了十年前也是这幅样子，离家出走，流浪街头的自己。十年前，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肮脏瘦弱的小乞丐？
    现在已是九月，边城的天气已经很冷，她却穿了这样一件破衣服，岂非要被冻坏？
    “小妹妹，不要怕。那两个馒头已经不能吃了，你等着，我给你弄好吃的。”
    小女孩惊讶地望着他，忽然飞快地拣起地上的馒头，又飞快地跑了出去。小白更觉心酸。他知道，这个小女孩以前偷东西时，一定没少挨人家的打骂，因此才有这样的举动。
    奇怪，跑出去的小女孩很快又退了回来，小白立刻感到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在客栈之中。
    “有、有、有鬼！”小女孩吓得浑身打抖，语不成声，早已躲到了门后。门口突然出现一个怪物——说他是怪物，只因他的长相与人类相差实在太远了。
    一脸纵横交错的肌肉，眼珠突出，眼眶却内陷，那对眼珠子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尖着嘴，嘴角突起两根獠牙。耳朵上大下小，犹如一具倒置的三角。腿出奇地短，手却出奇地长，而且左短右长极不对称。一笑起来，满脸的肌肉不停地抖动，活象一群虫子地爬行，也难怪小女孩被吓坏了。
    小白淡淡一笑，“你要在这里用餐么？可巧孙掌柜不在，有可能买菜去了，你且到大厅坐坐，等等他罢。”
    眼前这个怪物显然为小白的从容镇定感到无比惊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孙掌柜的什么人？”
    “因为我住在他的店中，所以是他的客人。”
    “孙掌柜到哪里去了？”
    “我猜他是买菜去了。”
    怪物更加地惊奇了。只因他说话的声音委实怪异，而且是以内功带出来的。换了别人，心里多半会难受得要死，偏偏这位少年竟恍如未闻。
    可怜那个小女孩，自听到第一句话起便拼命地塞耳朵，虽是这样，第二句话仍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心中一阵翻腾，伏在地上便是一场大吐，直吐得五脏移位，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
    小白蓦然注意到了小女孩的异态，脸色微微一变，已动了一些怒气。
    “喂，请你说话好听一点，否则我可要请你出去。”
    怪物一听楞住了。
    象这位少年这种年纪跟他说这种话的，怪物自思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但眼下却实实在在地有了一个。
    他还有些不相信，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白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
    “老夫乃当今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道大魔头没面目！”
    他故意将“没面目”三个字说得极重，心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一定尚不知道我的身份，否则非要被我老人家吓出尿来不可！”他已决定，这个野小子一旦吓呆，索性再狠狠地将他吓死。——可是他的如意算盘全落空了，这个被他视为下下人等的少年听完他的话之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
    小白心里都乐开花了：你长的丑就敢冒充没面目？你知道谁是他大哥吗？是我！公子小白。
    哎，懒得跟你这种爱装比的人说话。
    小白一面走过去，拉起刚刚伏在地上呕吐的小女孩，轻声问道，“小妹妹，你好些了么？”
    的确，小白责怪没面目说话难听之后，那怪物的声调已有所改变，虽然仍觉刺耳，但已有几分象人类的声音。
    小女孩扯起脏脏的衣服擦了擦嘴角，怯生生地道，“我好些了。”
    站在门口的没面目却傻了眼。
    排名在黑道武林十大巨魔之列的没面目，虽然自己是冒充的，但凭借这张脸，这身材，这刺耳的声音，只要没见过真的没面目的都会被自己给吓到。可是？可是？现在居然连一个年纪轻轻的无名少年都吓不倒，这个笑话要是传出去，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没面目脸一沉已动了杀机。
    这时，小白仍拉着小女孩的手，轻轻地道，“小妹妹，你看，你的衣服全破了，我们到镇上去买一件，好吗？”
    小女孩吃惊地望着他。象这种事情，有生以来一定还没有遇到过。
    “去买衣服，好不好？”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轻柔温和，怎么听都象是一个大哥哥在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去吧。大哥哥身上有好多银子，你要什么都给你买，好不好？”
    小女孩终是带着一些犹豫点了点头。可是看到堵在门口那凶神恶煞般的没面目，又害怕了，直往后退。
    小白忙握紧她的小手，“小妹妹，别怕。有大哥哥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怕。”
    小女孩犹豫再三，终是在小白的牵引鼓励下向门口走来。
    殊不知，此时的没面目心中已恨到了极点。他此来孙老头的客栈，意在找孙老头要点银子打打牙祭，却不料遇上了这样一个不知死活的楞小子。这楞小子把他气得鼻孔乱掀，浑身都在打哆嗦，眼一瞪就要杀人泄愤。
    “嘿嘿嘿……”
    一阵怪异的笑声自没面目口中发出。这假的没面目怒极而笑，运功发音，恶毒的笑声简直就象一群受了惊吓的耗子，无处不在地奔突于小女孩的脏腑脑海之内，小女孩哎的一声就要发作，这时手上传来一道气流，一下子就传到了全身上下，于是她又觉得什么异常都没有了。取而代之，是一种说不清的舒适、轻松和惬意。
    她不觉抬眼望着小白，小白也温和地望着她。
    “好些了么？”
    “嗯，好些了。”
    一个‘无名’少年，一人沦为乞丐的小女孩，竟是如此轻松自然地在欲以音功置对方于生死两难悲惨境地的没面目跟前温言软语，老怪物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的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