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 > 食仙主 > 第542章 故宅

第542章 故宅

推荐阅读:熊学派的阿斯塔特食飨之诗重生八一渔猎西北领主又红名了亡灵之息NBA:我虽然嘴臭,但我打架强灾变卡皇黄昏分界圣杯战争?龙珠战争!综漫:从尸魂界开始砍穿万界

    炉火渐渐黯尽,小楼之中越发安静,许绰收回脚,又裹了两下大氅。
    其实这道理并不难懂,许相要反对“性”全然在天的统治之下,但又不能说“性”由人自生,那太大逆不道,也太难讲得通了。
    他这时又想到了李鸣秋先生的《德论》,他显然是想以后天之德代替先天之性来规避这个难题的,但正如女子批注的“还应归性”四字,很显然,要解决这个问题就绕不开它,绕开了它,就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许相在这里确实有一处神来之笔,他为其上溯到了另一个“天”。
    “那这《二天论》……是对的吗?”裴液略微茫然地看着女子。
    许绰也安静看着少年的脸庞,笑了:“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裴液如实道。
    少年确实从没如此深入地思考过这种问题。
    他其实没质疑过原有的天道论的,剑一直在他手中,他也习惯每一天都变得更加强大,像李度这样的问题,今天解决不了,明天可以解决;今年解决不了,明年可以解决。
    但如果他意识到自己、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伟力、李度、世家、麒麟、大唐……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在同一套规则下运行……
    他被女子的笑声打断了:“你不知道你问我,我自然也不知道啊,你当我是王母娘娘吗?”
    “……”裴液莫名松了口气,笑一下,“连元尚书也叫你少君,闹不好真是呢。”
    他其实试探她的身份。
    许绰微微翻个白眼,安静了一会儿,道:“裴液,我们并不真的在天理院中,许相千辛万苦寻到的这条路很坚实、很合适,我希望它是对的,我相信它是对的,我也要求它是对的。”
    “……”
    “它也当然就是对的——难道仕进不该看才华,倒该看姓氏吗?难道五姓之人合该视他人为资材虫蚁吗?难道大唐的使命,就是永远供养着这些寄生虫吗?”许绰偏头,锋利的眉眼看向他,“直说吧裴液,实际上它对也好错也好,真言也行,梦呓也罢,随意天地怎么运转,都不会影响我做我要做的事。”
    “……”裴液从未如此迅速地被扫清迷惘,实际上刚刚那一刻他下意识开始想念明姑娘,想要把这个问题拿到她面前,也不思考就听她解答。就像当日秋雨山崖中的温言细语一样,明姑娘总是能细致地扫去他的心中浓雾。
    但许姑娘锋利的眸子好像也同样有效。
    “那我们,是要怎么做?”裴液蹙了蹙眉,这时他想起来女子是要把他送去天理院,“我去那里面干什么?”
    “一来,我想你懂这些事,理解这座天子城的风云是如何变动,看看大唐如今的心脉是什么状态。朱哲子没太多时间了,你跟他一段时间,会受益的。”许绰道,“二来……我希望你能做我们的另一‘实证’。”
    “实证?”
    “因为你就是‘二天论’一直所缺的那柄锋利的剑啊。”许绰看着他,“至少我是这样向所有人宣称的。”
    “他们说人性皆是昊天所生,那么‘剑’这样完完全全属于人的东西,一定也在昊天的笼罩之中喽。”许绰平静道,“那就告诉他们,你的剑,在不在天意的规则之中。”
    “……”
    裴液重新添了两把火,小炉又渐渐旺了起来。
    “《二天论》的提出固然是妙手,但其修缮和验证还要许多工作,这些事情朱哲子会完成,如今尚差一些;院内和朝堂上也还有一些斗争,会尽量在接下来这段日子收尾。等勉强差不多的时候,事情大概也就激化到了无可调和的地步。”许绰道,“无可调和,就得分个是非,你就是那时候用的。至于具体要干什么……”
    她笑了一下:“当然是你擅长的事咯。”
    裴液怀疑地看着她。
    “到时候才能知道嘛。”许绰站起身来,看了他两眼,“对了,前夜之后,你在神京上层声名不小,很多人对你颇有兴趣,不过我已递消息说你是许绰的人了,这两天若收到什么乱七八糟抛来的橄榄枝,不要理会。”
    “……?”
    她披好暖氅:“走了。”
    “……诶,别。你不是说要给我找荐书吗?”裴液茫然,“还没给我呢。”
    “哦,应当就在这西壁几架书柜里,你自己找找——看我做什么,我又不记得具体在哪儿。”
    “那你,帮我找找啊。”裴液怔,“我第一次来的。”
    “……我先去忙别的事,行不行?”
    “……”
    “这几天我就住在这院子,你过会儿也随意挑间屋子住,被褥日用都是备好的。”女子‘吱呀’一声推开门,立在阶前,“你寻到荐信后自去寻方继道商量,晚上记得回来——你我《秋千索》的第二章还没动笔呢,还有七天就要交稿了。”
    “……”
    然后她就此离开,又“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书楼中只剩少年一人。
    “裴液,你刚才好像有点儿黏人了。”黑猫在他肩上道。
    裴液冷睨它一眼。
    他绕着这栋小楼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逐渐意识到,这确实是当年那位故相常年坐卧的地方了。
    伏案写作时磨得光滑的桌沿,用于午憩的小榻,旁边窗子还悬了遮光的布帘,而在书架上,高度方便取阅的书都翻得很旧。
    裴液看了几圈就明白了许绰所言西壁书架的意思,这几座书架里案桌最近,上面不止有藏书,还有大量的信件、公文、手稿、卷轴一类,显然曾被故相最为频繁地使用。
    裴液从左向右,从下向上一点点翻起,这确实是毫无线索的搜寻,里面真的什么都有。
    有写给自己的备忘:“鞋底破了,昨夜雨中进水,记得买新。”
    但他显然还是忘了,下面几天后补了一条:“又遭雨,记得买新。”
    有写给家仆的便笺:“齐婶,昨夜散朝路上见五云楼对面丝瓜卖得贱,有些馋舌,你买些来炒。”
    或者:“此楼地面扫完不要再洒水了,书易受潮。”其后又补充:“有些本子很贵的,且不能买到。”
    也有写向政敌的文章或奏折:“……无仪相鼠,颟顸老驴,因戴宝姓,得驾骐驹。”
    或者冷气刺骨的零碎词句:“久知魍魉人间住,一一谈吐神仙句。”
    ……
    裴液安静翻着,渐渐的他也找出了些时间上的走向,开始见到一些全是密麻玄奥字迹的纸张,他努力读了几行,忽然意识到这些手稿就是“二天论”的起始了。
    这位故相在工作上应当是个较真且细致的人,每页草稿下面都标注了日期,引用的经籍言语旁边也都注上了引录自哪书哪版哪页……裴液不知这些泛黄的笔墨还有多少价值,反正是小心地归为原位。
    裴液大多还是读不懂其人思想走过的痕迹,不过也能瞧出他的屡屡碰壁——一次次不同方向的尝试,一次次的死路,裴液在这里也看到了“天生德于予”的句子,想来这位故相也尝试过从“德”去绕的路子,但最终还是回转到勇敢的直面。
    其实这些句子和上面的便笺一样鲜活,裴液有时能看到他灵感通畅、奋笔疾书的连墨,有时能看到他的苦思断续,有时也能看到一些情绪失控的痕迹……只不过这所有的纸墨都已在时间中泛黄陈旧了——这位故相用的显然既不是“梅青纸”,也不是“奚墨”。
    裴液低眸翻过手中这沓稿子,没见到书信一样的东西,倒是在最后一页的边缘上瞧见了四个小句,夜深无人的闲笔一般,在已时过境迁的今日也难带来什么感触。
    似是前人咏精卫的两句诗:
    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
    渺渺功难见,区区命已轻。
    裴液怔了一会儿,把这沓手稿重新放了回去,后面许多都是这种东西了,他一一略过,翻找更近似书信的格子。
    想要重议天理确实是件令人心生敬佩的事,它要极天才的思路才能想到,要极英勇的胆魄才能决定,更要极过人的毅力和才华才能推进。正如许绰所言,这位故相那时才是真正的孤身重围,周围的黑暗里没有一丝援手,在朝堂上摇摇欲坠地面对无尽攻讦,回来后坐在书楼烛下一点点寻觅所需的真理。
    他最后也确实寻到了。
    裴液越思忖越觉得……这真是天才般巧妙的手段。
    这套“二天”之说巧妙地拆分出了他想要对付的敌人,那显然不是整个大唐,不是皇帝,更不是麒麟,甚至也不是天意本身。
    它们会因惯性产生阻力,但真正在这套天理下受创的,其实只有盘踞大唐的五姓。
    很多人……包括裴液自己,其实没有正确细析他们之间的关系。
    当他厌恶李度,厌恶世家,也就难对龙椅上那位以及更后面那传说中的麒麟有什么好感。“恶者皆杀”是侠者的信条,“一股脑全杀了”也是很痛快的想法,但未免是种既不负责、又很偷懒的正义。
    这位故相的认知显然要清晰得多——麒麟和皇帝,并不因百姓受压榨而得利。
    无论对这套仙权治国的体制有何看法,这两者其实都是为整个大唐负责,皇帝不必多言,麒麟更只是大唐与昊天之间的连接,本身并无倾向。
    它确实是五姓不可动摇的倚靠,但它不是五姓肆意妄为的指使者。
    相反,正因五姓滥行而使大唐运势下行,时日久了,麒麟才要授意传诏,以图重整。
    下层有才之士上行,替换掉五姓的酒囊饭袋,难道对大唐不是好事吗?若此论为真,则挽大唐于危殆;若此论为真,亦令五姓收敛,运势同样向好。
    所以许相并未触犯麒麟与圣人。
    苍天生人,是历来传行的准则,一切儒释道等等理论都建立其上,你想宣言人在天意之外的独立性,又要触动多少人?
    所以许相拈出一“性命之天”。
    非以人对天,乃以天对天。
    从下面无以对抗世家,于是他竟胆大妄为地去修改最上层的天意,而这修改竟又绕过了皇帝麒麟一层,巧妙地直指其下之世家……一个权与力全来自于大唐本身的凡人,面对这道笼罩自己的天幕能施展出怎样精妙的才华,裴液已感同身受了。
    于是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许相在当时是如此孤身绝境,那,他又是怎么登上相位的呢?
    这问题令他怔了一会儿,但他对现下的神京政局都懵懵懂懂,更不必说当年了,还是先放在心里留给许绰。
    继而他在面前书信这栏仔细翻找着,并不太难的,他找到了那封许绰口中的荐信。
    它是被妥善地收在一方小木匣中,令裴液不必再受翻找案卷的折磨。
    打开一瞧,原来所谓荐信,是人家写给这位故相的。
    “周穷吾兄,敬问安好:
    今知兄所涉之案已判,竟乃万众之前,刑以车裂。
    不忍兄受此痛辱,昏噩一晌,终难提笔。
    《二天论》我已看过,其之是非我当验证,诺于此信,还于墓前。
    欲恨鬼怪妖魔,又惘王朝古今,天地无情,魑魅搏人,如雷与雨,不知我等所抗者,究竟是眼前恶敌,还是茫茫天地。
    兄但有托付者,可持此信置我身边修学,以续道种。我意冥冥之中必有答案,必以一生求之。
    天意从来高难问,生死蝇头小事尔。
    兄先去,弟后至。
    情伤笔乱,见恕。
    考之顿首。”

本文网址:https://www.haitangshuwu.vip/book/146861/50044609.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haitangshuwu.vip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