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卡儿可·贝萨雷斯

    当亚人类突破长城的消息传入宫中时，整个御前会议一片哗然。
    自从里·耶斯提杰王国爆发了由魔物引起的王都动乱和卡兹平原大战后，卡儿可就一直戒备着随时可能会出现在圣王国的恶劣情况，然而事情的发展还是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凯文走后没多久，长城方面便传来噩耗：捍卫圣王国六百年之久的长城被突然摧毁，守军全军覆没，九色中的两位——帕维尔·巴拉哈和奥兰多·坎帕诺阵亡。亚人类突破了防线，它们在一个名为亚达巴沃的大恶魔的领导下组成了联军，正浩浩荡荡的越过长城，发起对圣王国的全面入侵。
    卡儿可立刻发布了全国动员令，由于圣王国的领土是沿着海湾向南北方向延伸的两座半岛，因此集结时势必会形成南北两支军队。这就给了那些南境贵族难得的喘息之机，统帅军队让他们重掌权力，也让他们有了要挟王室的资本。眼见着这一年来好不容易在南境取得的成果尽付东流，卡儿可心在泣血，然而她现在已经没有心力再与贵族们讨价还价。长城已经失守，整个国家危在旦夕，她需要不惜代价凝聚一切力量。而且这次入侵太过突然，虽然圣王国的居民平时都有接受过一定程度的军事锻炼，但集结成军队后还需要整编和集训才能投入战场，形势危急，她不能在任何其他问题上浪费时间。
    好在亚人类军队突破后的第一时间并没有全力西侵，而是停下来破坏长城，这个举措为圣王国赢得了宝贵的应对时间。等到数周后亚人类大军拔营向西，准备再度进军时，圣王国的军队已经分别进驻南境要塞德博恩和北境要塞卡林夏，拦住了他们进一步入侵的脚步。
    博德恩和卡林夏是南境和北境最坚固的堡垒城市，卡儿可原本计划依托这两座要塞组织防御，若是亚人类全力进攻其中的一座要塞，另一座要塞的军队就可以趁机截断它们的补给和退路，对亚人类军队形成战略包围。然而，正当卡儿可准备亲赴卡林夏前线鼓舞士气时，一名慌慌张张闯入会议室的参谋带来了一条推翻她全部计划的消息，他说：亚达巴沃出现在了首都，目前已经占据了中央广场，它手下的恶魔正在破坏市区。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震惊。在了解到亚达巴沃是独自入侵、没有与亚人类大军一起行动时，卡儿可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她无法理解亚达巴沃这样做的企图。蕾梅迪奥丝乐观的认为这是亚达巴沃的骄傲自大所致，但卡儿可并不这样认为。从王国动乱中获得的情报来看，这个自称魔皇的亚达巴沃不仅实力强大，还非常狡猾。它能在短时间内把十八个矛盾重重的亚人部族统一指挥，可见手腕之高明，卡儿可不认为这样的人会意气用事、轻举妄动。恶魔不会以常人的思维行事，那么它的举动一定有更深层次的企图。
    也许是声东击西，干扰圣王国的指挥系统，为亚人类军队在正面战场上争取优势，也有可能是想要谈判，为了掌握优势而故意展示自己的力量……“陛下，我们该怎么办？”蕾梅迪奥丝的声音打断了卡儿可的思绪，她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蕾梅迪奥丝，葵拉特，还有参谋长，虽然他们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她的决断。
    “虽然与预定计划有大幅偏差，但无论如何，现在立刻开始对抗亚达巴沃之战。”卡儿可收敛思绪，声音坚定的说道。作为一国之君，此时此刻，她的意志必须坚决。“参谋长，请立刻开始拟定作战计划。”
    参谋长应声退下，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为即将来临的大战做准备，整个王城笼罩在一片紧张压抑的氛围中。卡儿可在侍从的帮助下穿上了铠甲，这是为她量身定制的轻便甲胄，其观赏性要远远超过实用价值，毕竟卡儿可身为国君又是魔法咏唱者，身处于御林军和圣骑士团的严密护卫中，不至于完全依靠铠甲防身。而且她在战场上更多起到的是提振士气、稳定军心的作用，漂亮贴身的铠甲效果更好。
    铠甲穿戴完毕，就在侍从为她系上金色丝线缝制的华丽披风时，披挂整齐的蕾梅迪奥丝推门走了进来。
    “陛下，我还是认为您亲自讨伐亚达巴沃太冒险了，就让我和葵拉特去吧……”
    卡儿可挥手制止了她，“我已经做了决定，不必再说了。去指挥你的圣骑士团吧，我们按照计划在预定的地点汇合。”
    蕾梅迪奥丝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领命离开了，不过卡儿可却陷入了沉思。
    自己是不是太小看亚达巴沃了。她想。虽然她无意藐视能够轻易破坏长城的恶魔，但是认为己方能够战胜那样的敌人，这种想法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或许应该先避开战斗，等到情报收集完毕？后再开战……
    ——不。卡儿可摇摇头，否定了内心中怯懦的念头。在纯粹的战斗中，这种想法或许是正确的，但若是真的这样做，就等于纵容敌军长期蹂躏国土，最终必然会导致士气崩溃人心涣散，那样局势就无法挽回了。况且，一旦战争持续，自己能够动用的资源只会越来越少，倒不如趁现在集中力量与亚达巴沃一战，或许还有破局的机会，若是真的连这样也无法取胜……
    一股寒意掠过心头，卡儿可不敢想象战败的后果。我会死吗。她紧紧握住手臂，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身体正在微微发颤。她还不想死，她想到了凯文·梅利斯特，想起了他柔和的笑容和温暖的怀抱。若是他现在还在就好了。卡儿可咬紧嘴唇，眼眶微微泛红。好想再被他抱一次，他的怀抱总是能够让人安心，如果他此刻还在身边，自己一定不会害怕吧。
    自从凯文走后，卡儿可的心中就始终有些惶惶不安，眼下这种不详的预感终于得到了印证。长城被破坏的消息传来后，卡儿可第一时间便派出信使联系凯文，但是目前还没有回信传来。她原本想等到凯文回来后再出击，那样胜算更大，但亚达巴沃来的太快太突然，让她完全措手不及，只能依靠自己身边的力量。凯文会不会也在魔导国那边遇到了同样的麻烦，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事，我们还能够再见面吗……
    “陛下，都已经准备好了。”推门而入的御林军统领打断了卡儿可的胡思乱想，在他身后，御林军的精锐部队整装待发。
    ——愿诸神保佑凯文，也保佑我。她默默祈祷着，随后抬起头，扶了扶额前的王冠，用女王的威仪下命令道：“走吧，我们也出发。”
    王城到中央广场的距离并不远，但由于恶魔的阻拦，御林军花了一些时间才抵达广场附近。此时，由葵拉特率领的神殿精英、蕾梅迪奥丝率领的圣骑士团和高阶冒险者组成的团队已经抵达了各自的位置，扬起了旗帜。于是卡儿可一声令下，御林军也升起了自己的旗。
    这是她们在战前制定的方案，将战力分为四队，抵达预定的位置后就升起旗帜，四面旗帜全部升起后再一齐攻入广场，以避免由于战力太过集中而在路上被亚达巴沃毁灭性的一击全灭。当卡儿可按照预定计划指挥御林军攻入广场后，发现蕾梅迪奥丝已经先她一步抵达了这里，正在和广场中央的一名男子交战。
    这让她不由得皱起眉头，不仅是因为蕾梅迪奥丝的轻举妄动，还有亚达巴沃的残忍。在它脚下，鲜血和尸块犹如一片铺开的红毯，盖住了整片广场，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士兵们窃窃私语，恐惧清晰的出现在他们脸上。诚然，面对这副地狱般的景象，即便是意志最坚定的老兵也难免动容。不过卡儿可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激励士气了。“蕾梅迪奥丝，请不要逞强！”她大声制止了蕾梅迪奥丝的行动，同时指挥军队退开围成圆状，包围了广场中央的男人。
    好在蕾梅迪奥丝尚且没有沉浸在战斗中失去理智，在听到自己的命令后迅速退开几步，但目光仍然死死的锁住广场中央的男人。
    “你就是亚达巴沃吧？”卡儿可问他。
    那恶魔的外表并不可怕，看上去只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瘦高男人，它没有蝙蝠翅膀，也没有扭曲犄角，唯一的怪异特征只有腰上延伸出来的尾巴。
    “正是……您的奴隶问都没问就攻击我了，要是弄错了可怎么办呢。为了以防万一，我姑且问一下吧，您就是当代圣王对吧。”
    “正是。”卡儿可点点头。这恶魔姿态优雅，一举一动彬彬有礼。然而站在尸山血海上的它越是如此，越让人感到充满违和感的诡异和难以名状的恐惧。
    “您没必要跟这种家伙报上名号，陛下。”蕾梅迪奥丝突然叫了起来，“既然知道这家伙就是亚达巴沃，那么只需要杀死它就足够了。跟这种东西说话，会弄脏您的舌……”
    “蕾梅迪奥丝！”卡儿可打断了她的话，并且加重了语气。这女孩就是在这时候会让人感到头痛，虽然她在自己的呵斥下暂时闭上了嘴巴，但脸上却仍是一副“我不满意”的态度。
    “魔皇亚达巴沃，我有话想问你。”卡儿可走上前，“你来到此地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没有和亚人类一起行动？也许……”
    “——噢，您不用再说下去了，我猜到您想说什么了，我并非前来谈判。我独自前来，理由有二。一个是与其让你在与亚人类军势的混战中捐躯，不如被我一个人践踏，绝望感会更深。”亚达巴沃耸了耸肩，“另一个是为了避免重蹈王国的覆辙，我要调查这个国家有没有与我同等的存在。”
    “说不定有喔。”卡儿可握紧了拳头，要是凯文在这里……
    “我可以断言，没有。无论是您的近旁，还是还是躲藏在阴影中的鼠辈，我都没有看到类似的人物。”亚达巴沃摇摇头，语气淡定的回答。
    “什么！”对这番话反应最大的是蕾梅迪奥丝，她几乎是忍无可忍，亚达巴沃话音未落便立刻开口驳斥：“你想说我……我们不比那个战士吗！”
    “我就是这么说的，您没听懂吗？”接着，恶魔转过头，戴着面具的脸看向自己，“你想知道的事就这个吗，圣王女陛下？”
    “本来还有一件事，不过——天使队，上前！”
    被施加过魔法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卡儿可果断的下达了开战的命令。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亚达巴沃的目的，但既然这恶魔完全没有和谈的想法，那么再谈下去也没有意义了。随着卡儿可的一声令下，潜伏的天使们一拥而上，同时，五名高阶冒险家突然从亚达巴沃身后出现——应该是使用了能够隐身的特殊技能。将手中的武器向它刺去。
    亚达巴沃并没有回头，它甚至都没有挪动脚步。一对尖利的翅膀从他身后张开，将五名冒险家的身体刺穿，天使的攻击也没能奏效，趁天使在前面遮掩视线的机会，蕾梅迪奥丝踏步向前，手中的圣剑直指亚达巴沃的咽喉，发起了迅捷而凌厉的一击，不过这一击也没有效果，剑在刺中亚达巴沃前的一瞬间被弹开了。
    神官们召唤出更多的天使发动攻击，葵拉特向亚达巴沃发射出一道魔法光束，但光线却在击中它身体前的一瞬间消失。卡儿可也打出两道魔法攻击，希望至少其中的一束能够突破亚达巴沃的魔法无效化效果，然而结果却与葵拉特一样。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目光中的担忧。
    眼下这副场景简直与她和葵拉特一年前攻击凯文时一模一样。卡儿可感到喉咙发紧。如果亚达巴沃真的是与凯文同等实力的强者，那她们根本毫无胜算。这时，广场中传来了蕾梅迪奥丝焦躁的吼声，“想想办法让天使发挥作用，这样没意义！”
    卡儿可立刻向神官下令，让全部的天使一拥而上，用身体挤住亚达巴沃，让他无法做出任何防御的动作。同时，被葵拉特施加了多重强化魔法、且自身开启了全部武技，处于巅峰状态的蕾梅迪奥丝向亚达巴沃发起了最强的一击。
    这一击似乎是终于起效了，亚达巴沃的身体被击飞出去，撞塌了身后的一间屋子，被碎石埋了起来。
    然而没人敢上前去确认亚达巴沃的情况。就在卡儿可准备施放圣火仪式将整片废墟一起烧掉时，碎石堆里传来了阴森恐怖的笑声，一个巨大的身影从中爬了出来。那是一副与刚刚截然不同的面孔，火焰翅膀在它身后张开，它的身体、尾巴还有粗的吓人的手臂前端都燃烧着熊熊烈焰，其邪恶的面孔满是愤怒之色。
    “神官，让天使突击！”葵拉特立刻下令。然而这攻击对于亚达巴沃那庞大的身躯来说根本不疼不痒，它甚至都不需要反击，天使只要靠近它的身躯，就会自然的被焚烧成灰烬。
    “空手对付你们也很麻烦……不，这里有个好武器。”
    那恶魔突然转过头，目光猛的锁住了卡儿可。那一瞬间，她感到心跳几乎停滞。只见亚达巴沃迈开脚步，笔直的向自己走来，它每踏下一步都会引起大地颤动，圣骑士和天使根本拦不住它。
    它要做什么？卡儿可面色苍白，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广场上仓促构成的防线被亚达巴沃轻而易举的撕碎，蕾梅迪奥丝奋力挥剑追砍那恶魔的脚，却无法造成丝毫伤害。她似乎在朝自己吼些什么，但卡儿可已经听不清了，四周到处都是伤者的哀嚎和嘶吼，军队的士气开始崩溃，已经有士兵溃逃了。
    “保护陛下撤离！”身边传来了葵拉特声嘶力竭的呼喊，卡儿可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葵拉特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头也不回的拉着她向后奔逃，“快逃吧陛下，它的目标是你啊！”
    葵拉特的话猛的点醒了卡儿可。也许亚达巴沃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她们一举歼灭，让圣王国陷入混乱。它所言的“践踏”并非夸张的修饰，就是如字面意思那样简单明了，它太强大了，强大到根本不需要任何谋划。卡儿可懊悔不已，虽然不忍心抛弃自己的士兵，但她已经别无选择。——如果自己死在这里，那一切就都完了。意识到这点的卡儿可也顾不得体面，奋力逃命，她甚至不敢回头看那恶魔有没有追上来。葵拉特和她率领的精锐神官们护卫在她身边，这让卡儿可感到稍稍安心些。
    然而突然间，一声巨响在身边炸开，巨大的冲击力将所有人掀翻。摔倒在地上的卡儿可惊恐的发现，亚达巴沃不知用什么方法竟追了上来，骤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那恶魔伸手抓住了卡儿可的双腿。“真是件好武器，”它倒抓着卡儿可的身体把她举到到视线处，“第一眼看到时，我就觉得能当做好武器了。”恶魔像挥剑一样挥动着卡儿可的身体，丑陋巨手上的火焰熊熊燃烧。
    火焰灼烧和撕裂般的巨大痛苦让卡儿可几乎痛昏过去，她要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哭喊出声。然而很快她便没有余力再顾得上维护形象了，痛苦已经远远超过了她能承受的极限。恶魔的挥舞让她的膝盖粉碎，腿骨折断，轻便甲胄在火焰的炙烤下扭曲变形，刺入了她的身体。而她最在乎的容颜、她精心养护的娇嫩肌肤也被火焰焚烧得毁伤殆尽、面目全非。
    卡儿可在痛苦中绝望的挣扎。她不甘心，她不想就这样凄惨的死在这里。她还想再见到凯文，还想被他抱，她还没来得及筹划自己的婚礼，她的生活才刚刚有了一些色彩，她向往的爱情也才刚刚开启了萌芽，自己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公开恋情接受民众的祝福，她期盼那一天不知期盼了多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诸神为何要如此残酷，要在这个时刻夺走自己的一切！
    她不甘心。
    “真是个烦人的女人，你现在是我的武器，武器就要有武器的样子！”恶魔微微弯身，一口气举高握着卡儿可的手。
    ——不，不要！救命，谁来救救我！
    卡儿可扭动身体死命挣扎，然而她根本无法逃离亚达巴沃的拘束。
    呜，凯文，你在哪里——耳畔传来了呼啸的风声，大地在眼前极速扩大，黑暗迅速占据了全部视线，巨大的痛楚从脸部传来，卡儿可连一声惨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什么都意识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