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凯文·梅利斯特

    凯文站在海边的峭崖上，看着远处翻涌的浪潮，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里是位于圣王国西部海域中的群岛，由于地处偏僻且岛上居住的都是人鱼族群，因此并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
    人鱼族群虽然也是亚人类，但几百年来一直与圣王国和睦相处，这次战争中有不少人来这里避难，凯文也在其中，他花大价钱买下了一座远离人烟的海滨别墅作为临时居所，一方面是为了卡儿可能够安心疗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暴露她们的行踪。
    圣王国的形势在他离开不久后发生了惊人的变故，这时凯文始料未及的。在听说了恶魔破坏长城的消息后，凯文就立刻返程，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等到他返回圣王国时，亚达巴沃已经破坏了首都，北境大部分领土被亚人类占领，圣王女也传闻被杀了。这个消息对凯文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但好在他的主修的职业中有神官，对卡儿可她们也非常熟悉，所以复活她并不困难。不过这里毕竟是真实世界，他担心游戏中的复活魔法在这里会有限制或惩罚，所以直接用了最保险的限定道具。他先是试探性的复活了葵拉特，然后在她的建议下，两人来到了海岛上，接着复活了卡儿可和蕾梅迪奥丝。
    复活道具的的确确生了效，而且在葵拉特的谋划下，整个过程也非常隐秘，没有被任何人知道，只是……
    “凯文，她醒了！”
    身后别墅的二楼窗户被猛地推开，凯文回过头，看见葵拉特正探出身子，冲他兴奋的挥手。
    凯文赶忙冲上楼，来到卡儿可的房间。只见躺在床上金发女孩已经睁开了眼睛，在蕾梅迪奥丝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子，看到这一幕，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在被复活的三个人中，葵拉特和蕾梅迪奥丝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只有卡儿可被复活后便一直发着高烧，昏迷不醒，至今已是足足三天过去了。葵拉特对他说，这很可能是卡儿可的精神遭受了过度创伤而导致的应激反应，复活魔法虽然能够完整的恢复她身体，却无法治愈精神上的伤害，而信仰系魔法也无法在她恢复意识之前发挥作用，只能等她自己清醒过来。好在谢天谢地，这一难熬的时刻终于是结束了，看见卡儿可醒来后没有什么大碍，凯文着实松了一口气。
    “凯文……是你吗？你回来了……”卡儿可向他伸出手，脸上露出半是惊喜半是迷茫的表情。蕾梅迪奥丝识趣的站起身子，让出了卡儿可床边的位置。
    凯文坐在她身边，安慰她说道：“是我，我回来了。”
    卡儿可的身体看起来还很虚弱，声音也有着大病初愈般的沙哑。凯文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已经不那么烫了。
    “真的吗，这是怎么回事，我……我还活着？”卡儿可目光激动的看着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颤抖着，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然是真的，是他救了我们，”葵拉特指了指凯文，插嘴道，“他的复活魔法可比我厉害多啦。”不过她话音刚落，便被蕾梅迪奥丝狠狠地瞪了一眼。
    “没事了，你活着，大家都活着，一切都结束了。”凯文轻声安慰她说道。
    卡儿可呆呆的点点头，她抓着凯文的手，凝望了他好一会儿，眼眶渐渐泛红起来。眼见着气氛有些微妙，葵拉特便拉着蕾梅迪奥丝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凯文和卡儿可单独相处。
    “我……我……”卡儿可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声音一下子就哽住了，接着，她便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扑在了凯文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让凯文有点猝不及防，胸前变得温热起来，卡儿可哭的相当厉害，印象里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呢，我陪着你。”凯文抱住怀中的卡儿可，抚摸着她散乱的金色长发，用温柔的语气安慰她的情绪。
    “好可怕……它把我……呜呜，好痛啊……我好怕啊……凯文，不要离开我……”
    女孩断断续续的哭诉着，凯文紧紧的抱着她，感到一阵心疼。他已经从蕾梅迪奥丝的口中得知了卡儿可的遭遇，恶魔对她的暴行残酷的令人发指，不但残忍的虐待她的身体，还毁伤她的容貌，仅仅是蕾梅迪奥丝的讲述就让凯文完全听不下去。他深知卡儿可对自己容貌的重视，更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竟会落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毁容虐杀的结局。他本想去找亚达巴沃报仇，却被葵拉特拦住了。
    葵拉特对他说，上一次他离开卡儿可便出了这么严重的事，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走了。凯文冷静下来后，也接受了她的说法，毕竟卡儿可的安全比复仇更重要，就算有复活魔法兜底，也不可以再让她遭受那样的痛苦了。这次事件是凯文心中永远的痛，每当想起时他都悔恨不已，如果不是自己那时执意要离开的话……
    卡儿可哭了很久才止住泪水，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她向凯文问起了圣王国国内的现状。
    圣王国境内由亚达巴沃引起的混乱局面在凯文离开时已经趋于结束了，魔导王亲自出手击退了亚达巴沃，亚人类联军也被击败，沦陷的国土大部分都被收复了。但由于支持圣王女一派的北境精英在战争中几乎死伤殆尽，南方的大贵族们再度入主内阁，重新执掌权柄。卡儿可的哥哥卡斯邦登·贝萨雷斯亲王在战争中曾代理圣王国的领袖，眼下也已经正式登基，加冕为新一代的圣王。
    虽然国内局势彻底洗牌，但谁上台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战后的洛布尔圣王国已经彻底沦为了魔导国的附庸，不仅在政务上处处听命于耶·兰提尔，甚至连立国之本的国教也有所动摇。贵族和群众们似乎对不死者的统治也没有多少不满，在经历了最初的怀疑和恐慌之后，随着魔导王强大、公正、智慧的形象在大量的宣传下不断深入人心，民众也渐渐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国家正逐步恢复到战前的和平和安定状态。
    对于安兹乌尔恭魔导王这位突然出现在大陆上的超级强者。凯文的心情很复杂，他曾在“yggdrasil”中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是一个由异形种玩家组成的排名很靠前的强大公会，而魔导国的统治者们也是异形种，很有可能是像自己一样穿越过来的玩家。但他们残酷的所作所为又让凯文怀疑这些人是否能够交流，甚至是不是还保留着人类的心智。考虑再三后，凯文觉得还是避开他们比较稳妥，他觉得这些人即便真的是玩家，大概也是一群与自己理念不同、难以相处的玩家，自己与他们素不相识，接触了也没什么益处，反而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那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带卡儿可她们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实际上，凯文早就厌倦了枯燥压抑的宫廷生活，只是因为不舍得卡儿可才没有离开。而且他觉得卡儿可也不适合宫廷生活，虽然她比自己更聪明更有心机，但这女孩天性善良，并不适合担任国君。每天过着左右逢源勾心斗角的日子，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违背本性的折磨，凯文一直希望她能从王冠的桎梏下解脱，而眼下正是个好机会。新圣王已经加冕，国内局势趋于稳定，民众的生活也重归平静。只要卡儿可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圣王国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不过对于凯文的这个想法，蕾梅迪奥丝坚决反对，她坚持要想尽一切办法东山再起，拥护卡儿可回国复位，她无法接受圣王国的子民们就这样抛弃了为国捐躯的圣王女陛下以及数百年的传统和信仰，心甘情愿的归顺于不死者的统治。葵拉特虽然也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她比蕾梅迪奥丝要清醒的多，她很清楚在魔导国的干预下，卡儿可一派大势已去，没有了统治基础，如今的圣王国已经容不下她们这几个前朝的老人了。但就这样离开她也有些不甘心，所以她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打算等卡儿可醒来后再商量这件事。听自己的亲妹妹这样说，蕾梅迪奥丝也不再坚持，表示自己也愿意服从卡儿可的安排。
    听凯文说完后，卡儿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她的眼神从欣慰到落寞，最后又变成了不舍和迷茫。“抱抱我好吗，凯文。”她轻声说道，于是凯文便躺到她的身边，把她揽进怀里。女孩趴在他的胸膛上，模样像是一只温顺的金色小猫。凯文忍不住伸手抚摸她柔顺的金色秀发，卡儿可则轻轻晃动脑袋，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容。
    “好舒服啊。”她伸出一根手指，撒娇般的在凯文的胸膛上画着圆圈，笑容温柔又充满悲伤，“好想就这样一直被你抱着，和你一起说话呢。”
    “只要你愿意听我的，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凯文故意把卡儿可整齐的刘海揉乱，笑着说道。
    “还记得加冕那天我曾说过，要保护柔弱子民，建立一个无人饮泣的国度。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可笑啊。”卡儿可苦笑一声，叹了口气，“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圣王，但父王选择了我，我就要尽一切努力去做好，我已竭尽全力，可是……”她哀伤的摇了摇头，“卡斯邦登也许比我更擅长统治，如果他认为魔导国值得信任，那这无疑就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我相信他一定能够让圣王国恢复繁荣，把国家托付给他，我很放心。”
    卡儿可说这番话时，手指紧紧的抓着衣袖的一角。凯文知道这女孩内心中还很纠结。他能理解，毕竟身为国君，没有人不想青史留名。做了这么多年的圣王，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青春，最后却落得了一个身死国破的下场，虽然侥幸复活，却在一夜间失去了一切，只能隐姓埋名逃离故国，这对她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凯文将女孩的身体紧紧的搂在怀中，“你已经尽力了，不会有人责怪你的，”他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你还有我不是吗。蕾梅迪奥丝、葵拉特，你的朋友们不也在陪伴着你吗。放下过去的一切，去开启新的生活吧，我们都在你身边。”
    过了很久，他终于感觉到怀中的女孩缓缓的点了点头，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了许多。“或许我真的该放下这一切，好好的给自己放个假了。”卡儿可感慨道，“十年了，我真的好累好累啊，”她突然转过头，目光炯炯的盯着凯文，“你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吧。”
    凯文点点头。
    “你发誓。”卡儿可不依不饶，她的眼神喜悦中仿佛还透露着一丝幽怨。
    “好，我发誓，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了。”凯文举起手，温柔且坚定的笑着说道。
    “这还差不多。”卡儿可趴在他的胸膛上，满足的说道，凯文注意到她的眼角再度泛起了泪光。
    一周后的清晨，在小岛的港口上，一艘前往东方大陆的船正待起航。一位容颜俏丽的女孩站在船尾眺望远方，风拂动她金色的长发，女孩沐浴着朝阳的辉光，仿佛天使般圣洁动人。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从船舱中走出来，来到她身边，那正是凯文，在他身后蕾梅迪奥丝和葵拉特也跟了上来。
    “我们就这么离开了吗。”蕾梅迪奥丝抱着双臂，双眼望着卡儿可目视的方向，依旧是愁眉紧锁。
    “看开点啦，我的好姐姐，我觉得这趟旅程还挺值得期待呢。”葵拉特拍了拍蕾梅迪奥丝的肩膀，悠然的说道。她穿着一身装饰华丽的裙子，还换了新的发饰，表情懒散悠闲，一副十足的贵族大小姐派头。
    “你这一身是什么打扮？葵拉特，我发现你好像越来越放肆了。”蕾梅迪奥丝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活像一块要拧出水来的抹布。
    “哎呀新生活新气象嘛，姐姐你还真是不懂浪漫呢，”葵拉特嘻嘻笑着，她眼珠一转，坏笑着说道，“姐姐你也该换换衣服啦，这身旧盔甲可真是丑死了，啊对了，如果姐姐不想穿裙子的话，我这还有男人的衣服哦。”
    “葵拉特！”
    “嘻嘻……诶？姐姐，怎么动手啊，别生气……啊不要捏我的脸，痛……”
    见这对姐妹一如既往的拌嘴打闹，卡儿可和凯文都笑了。
    “回舱吧，起风了。”凯文上前一步，与卡儿可并肩而立。
    “我想再看看，陪我一会儿吧。”卡儿可倚靠着凯文的身体，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好。”凯文也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号角声响起，风帆落下，船启航了。岛屿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海天交际的界线上，两人的身影沐浴在金色朝阳下，紧紧相拥。
    洛布尔圣王国，卡儿可的故土，她曾君临的国度，也是两人初遇、承载了无数记忆的地方，终于彻底的消失在了视线中。那些土地、那些怀念和难以启齿的悲痛，都将被大海留下，存放在也许今生都无法再度返回的旧岸上，而他们将轻装上阵，抛弃过去的一切，在初阳的光辉下拥抱全新的生活。
    凯文轻轻拭去卡儿可脸上的泪珠，女孩长长的金发在风中翻飞。那一瞬间，凯文突然意识到，从此刻起，圣王女便真的死了，那个圣洁高贵的女王已经不复存在，只余下一个叫卡儿可的普通女孩。而她义无反顾的抛弃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孑然一身的跟随着自己踏上了一段完全未知的旅途。自己能够照顾好她，让她过得开心幸福吗？
    凯文有些不安的看向卡儿可，却发现女孩也正抬起头来看向他。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可笑容却如同桃花般明艳灿烂，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在她的眼神中，凯文看到了信任，看到了依恋，看到了爱。
    他笑了，目光不再躲闪。他张开双臂，将女孩紧紧的抱在怀里。自己一定会让她过得幸福的，他坚定的这样想着，心中不再有任何怀疑。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