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最后一次磨切片

    杨小新虽然只是一名小小工程师，但毕竟在盛辉呆了三年，因此，集团的高层，他还是都见过面的，而此刻，在这九人当中，就有一名集团的副总。他叫任书行，是集团负责营销的副总，约莫四五十岁，一张白净的国字脸，配上相当柔和的五官，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相当有亲和力。在他身旁的，是工厂的总经理吴建国，也是一名中年人，只是他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种刀削般的冷峻。此外，集团营销部经理韦浩，技术部经理马晓文，品质稽查经理聂慎，还有工艺制造部经理曹铎都在其中，剩下的则是相关部门的主管，其中就包括秦冰。此刻，除了集团副总任书行，其他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凝重和不安之色。
    杨小新因为是刚才已经在马晓文的经理室听到黑加仑客户投诉这件事，所以此刻并不感到意外，他心中反而是对任书行的淡定表示出敬佩。看来，职场上位者这份功力，可真不是盖的。
    但是，实验室不知情的人的反应，可就不一样了。他们对这种气场都有一种条件反射，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
    在国内，像盛辉这样的国企，虽然也效仿该行业中台企、私企那种严苛的管理制度，但毕竟是国企，工作节奏跟那些企业相比，还是有相当距离，也只有像目前此种状况，众人的神经才会完全绷紧。
    实验室的占地很大，约有两三百平米。一行九人进入实验室后没有停留，径自朝设在实验室内的小会议室走去。
    跟在后面的秦冰这时才想起自己是这间实验室的主管，急忙一溜小跑，跑到前面，躬身推开了玻璃门。
    见众人都进入会议室，杨小新站起身，走到郝强身旁，弯身半靠在郝强的办公桌上。“强子，看来有的你忙啦。”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郝强。
    在实验室，郝强主要负责产品异常分析，而他杨小新，则主要针对流程的异常分析。处理这种客户投诉，企业都有固定的应对模式，无非两条主线：一条就是追溯流程，而另一条就是异常品系统分析。对于遭受投诉的企业来说，后一条尤为关键。因为无论流程查的结果如何，客户端出问题已是板上钉钉，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寄希望于异常品的系统分析，看能否撇开责任了。
    “是啊，不知道发生什么大事？”对这么大的阵仗，郝强还是第一次见过。
    “听说是黑加仑电子的投诉。”杨小新一边说着一边透过会议室的落地窗观察着室内各人凝重的表情。
    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职场，有些时候，就像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啊？你听谁说的？”郝强低呼一声，一向豪爽洒脱的他，此刻也不禁面露惊容。
    “刚刚在经理室听到的，应该不会错。”杨小新叹了口气。
    实验室中，不断有各部门的工程师进来，进入到会议室。从他们的脸色中，杨小新看到了忐忑，甚至还有惶恐。
    是啊，他可以理解，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流程追溯查到是在某道工序出了事，那这道工序的工程师，肯定要被扫地出门了。
    “唉，不知这次会是哪位工程师要倒霉？”杨小新叹了口气回到座位。他一点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因为他们和他一样，同属处于这个社会底层的草根，每天为了生计，用青春换工资。
    领导们的现场会开的很有效率，仅仅是半个钟头，杨小新已看到会议室中各人纷纷站起身，他知道，冲刺要开始了。
    果然，秦冰第一个走出来，向郝强招了招手，看向杨小新时，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招呼他过去。
    杨小新心中暗暗好笑，他猜秦冰可能是认为他将要辞职了，而且产品异常分析并不属于他管，所以才没叫他。
    “我就这么低觉悟么？”杨小新嘀咕道，不过秦冰既然没叫，以他的傲气，自然不会过去。“算了，等会再向强子领几块样品来分析吧，总不能让这好伙伴太累着。”杨小新心内想。
    他这一等就是二十几分钟，然后才看见秦冰拿了本笔记本，匆匆走出实验室。
    “强子，我能帮什么忙吗？”杨小新叫住了马上就要开张干活的郝强。
    “那敢情好啊，有你这磨切片高手帮忙，真是求之不得。”郝强喜出望外，向他走来。
    磨切片是整个电子行业相当普遍的一种分析手段。就是通过裁取问题产品的失效部位，然后通过一种特殊的透明胶水和圆形模具，灌制成圆形透明的切片，切片的面积与华夏国目前使用的一元硬币接近。成型后，再由粗到细经过几道研磨工序，直到失效位置可以完全呈现在显微镜下分析观察。
    所以，磨切片，几乎是所有电子行业实验室技师的必修课！
    郝强手底下的技术员虽然不少，但堪称磨切片高手的，也就那么一两个。
    “究竟是什么样的投诉？”杨小新急急问道。
    “唉，黑加仑电子也太霸道了，仅仅是x模式失效就要我们按装配件全额赔偿！太欺负人了！”
    “哦，原来是x模式失效。”杨小新有点意外。
    所谓x模式失效，其实就是指引起电子装配件失效的模式不明，有可能是生产厂家的原因，也有可能是上游客户的原因，本来像这种情况，责任是很难界定的。但在目前，电子品根本就是买方市场，只要生产厂家举不出证据，那么赔偿、损失就会落在生产厂家的头顶。而像这种情况，上游客户的分析火力，会全部集中在生产厂家的产品上面，吹毛求疵。他们才不会花精力找他们自己的原因。
    这种情况，他们公司以前曾发生过，只不过那时是小单，肉疼一下也就过去了。但是，这次可是天文数字啊。
    “是什么性能的实效？”杨小新追问，不知为什么，他隐隐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是焊接性能缺陷。”郝强应道。
    听完郝强的话，杨小新心中生起一阵莫名的激动，他已确认，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自己在这家公司吐气扬眉离开的机会！在他内心中，绝不愿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
    如果是其他的缺陷，他或许没有一点把握，但是，焊接性能缺陷，他之前就曾研究过，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他相信，只要公司产品的性能测试没有问题，那么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产品本身的原因。
    之前没有成功，那是由于当初自己磨切片的功力还欠缺。但是，刚才在看报告时无意中发现的那项速记能力，却让他突然萌生要将老道的这门太极功法运用到磨切片上面去的想法。
    切片要磨得好，秘诀无非两个，一个是位置拿捏要精准，另一个就是磨功。自己的磨功一向不错，甚至胜过郝强，但是位置拿捏却是弱项，但是，有了这项速记能力，那就大大不一样了。
    强自抑制心头的激动，他向郝强要了五片样品，然后两人就分头开工了，郝强去给其他几个技术员布置任务，他则迫不及待的直接忙活起来。
    不过，杨小新心中虽然急，但各项准备工作却是有条不紊的展开。
    磨切片，绝对是一门慢工出细活的手艺，特别是像客服投诉这种高难度的活。
    因此，当郝强手底下的几名技术员纷纷扑到研磨机跟前时，他的切片才刚刚成形。
    郝强在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有点惊奇道：“小新，看你这认真劲，这次像是要磨出点名堂啊。”
    杨小新回头看了一眼郝强，他的目光很诚挚，充满友情。这让他突然生出一种伤感。
    “强子，这是我在盛辉，最后一次磨切片了，下个月，我就要辞职了。”杨小新突然觉得眼前有点发雾。
    “啊！。。。”沉默了一会，郝强问道：“是因为那件事么？”
    “就算是吧。”杨小新淡淡道。不知为什么，此刻，让他想离开的原因，好像并不是因为自己被甩这件事，这件事在他心中，好像突然间变得淡漠了，他的心中，有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强子，你真想一直在盛辉干么？就这么以青春换工资？你不觉得冤吗？”杨小新黯然道。
    “不！”郝强的声音变得有点激动，“我是一名大专生，加入盛辉，短短三年，我就晋升为跟你一样的工程师，我对公司，只有感恩。没错，也许你说得对，我们是在贡献青春，但是，我们的国家能繁荣，能昌盛，不就是因为有我们这些人默默地、无私的奉献么？”
    听着郝强这代表着广大打工者无私奉献的一席话，杨小新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但是，他内心中的不忿，却让他喊了出来：“我们在贡献青春，但那些贪官在干什么？一个副司长，就贪污了一个亿，点钞时，光银行的点钞机，就烧了四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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