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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铁索飞桥(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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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钦霜看在眼里,自知此老乃是绝顶高手,当下抱着翎儿上前拜谢。未及开口,眼前倏花,那老儒已然上驴,嘶声道:“老儒救你,原为告诉你,今后莫要胡说。”凌钦霜一愣,道:“晚辈胡说了什么?”
    老儒道:“胡说有二。其一,屈原忠心不假,为国却大错特错。他不过当羊头作狗肉,以君主为家国。怀王刚愎如斯,他兀竭忠尽智事之,嘿嘿,这便叫做‘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了?清倒不假,醒却不见得。如此国君,保之何益?其本有路可走,却落得葬身鱼腹,实是死不足惜。”
    凌钦霜正色道:“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老儒白他一眼,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凌钦霜微微默然,老儒冷笑道:“与我掉文,你差得远哩。再说孔明先生,其言其德,可堪万世师表,老朽佩服得紧,却有一点不明,不妨说与你听,若能释疑,那是最好。”
    凌钦霜道:“释疑不敢,晚辈洗耳恭听便是。”
    老儒道:“乱世烽烟,躬耕无可厚非,图霸亦属应然。然因白帝托孤之事,其便步屈子后尘,以通天之才,佐暗弱之徒,兴逆天之事。此中是非对错,遑且不论,我只问你,他十数年间,六出祁山,却因为什么?”凌钦霜道:“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老儒笑道:“那么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又因为什么?”凌钦霜沉吟未语,翎儿忽道:“是《出师表》么?”老儒道:“不错,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翎儿接口道:“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老儒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报先帝而忠陛下,这方是他北伐根本之由。敢问此二者孰重孰轻?”翎儿道:“自是忠陛下了。”凌钦霜叹道:“怕是报先帝更重些吧。”
    老儒颔首道:“我再问你,你若是蜀国子民,是愿休养生息,还愿连年征战?是愿偏安一隅,安居乐业,还是愿复那‘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汉室?”凌钦霜不禁默然。
    老儒悠悠叹道:“魏历三代,国力日盛,吴亦养多年,百姓安居。当时天下,除了孔明先生,只怕再无二人忆及汉室,所谓兴复汉室,只为师出有名、自欺欺人罢了。”顿了顿,道:“《孙子兵法》有云:‘兵者五要: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兴复汉室,乃失其道,魏盛蜀衰,又失天时,劳师远征,再失地利,蜀无大将,更不必说。兵者五要,而失其四,便通彻地之法,也难有回天之术。孔明逆天而行,屡兴必败之仗,可煞怪哉?”
    凌钦霜摇头道:“知其不可而为之,此乃大丈夫本色。”老儒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绝非智者所为!以卵击石固然可佩,终究自取灭亡耳。”凌钦霜道:“官渡、赤壁、猇亭,以弱胜强,所在多有。孔明先生纵知‘补缀天地,恐不易为,徒费心力耳’,然感先帝知遇之恩,托孤之情,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实为后世之楷模。”
    老儒嘿嘿冷笑道:“那你可知,这一后世楷模,又需得当世多少生灵来铸?若然一将功成,混一天下,万古成枯也算不虚。可他毫无寸功,而至山河破碎,尸横遍野,非但无过无失,反得高山仰止,想来便觉可笑。我到宁愿他老人家终老南阳,后世虽失一楷模,当世亦少万千鳏寡孤独。”说到这里,悠悠叹了口气,道:“至于皇帝姓刘姓曹,还是姓赵,于你我而言,又有何分别?三国前四百年,哪有什么汉朝?其后四百年,又何来魏蜀吴?天下若是酒铺,改朝换代,不过酒铺换个掌柜、改个招牌罢了。可这每换一次招牌,便是一次的伏尸百万,万民流离。成者脚踏尸山,而登大宝,那不必说了,可败者孔明,却为后世生生推上神坛。蜀国万民,便是这坛之砖,魏国将士,便是这坛之石!唉,世人从来只眷真命之主,又哪里得闻千年之前的将士悲号、寡妇哀哭?孔明千秋一人,独夫却历代皆有,后人哀之而不鉴之,有朝一日,终将重蹈覆辙,而成他人垫脚之砖,登坛之石。”言至于此,不胜慨然。
    凌钦霜听到此处,一时心潮激荡,大生怪异之感,但觉一阵寒风从后刮来,砭肌刺骨,不由痴了。
    老儒又道:“赵佶又为何宣扬屈子孔明?嘿嘿,他自愿人人都做屈原孔明,任其摆布,至死效忠,否则天下尽是王莽、曹操、司马懿,他老人家的江山还怎么坐?”凌钦霜道:“诸葛亮忠直一世,岂非难能可贵?先帝托孤,正因少帝幼不更事,无力国政。依先生之见,只要先帝托孤,顾命大臣便该僭越夺权,自立为帝?”
    老儒眼光一扫,锋锐如刀,但这霸悍之色一瞬即隐,复又一副猥琐潦倒之色,道:“君不见本朝太祖事乎?”凌钦霜闻言略一怔忡,老儒已躺在驴背上,道:“不与你罗嗦。再说其二,所谓心念苍生,更是无稽之谈。孔明心中,唯‘正统’二字,但念苍生,便无六出祁山事了。而那屈原,虽说什么‘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哀的也不过楚国那弹丸之地,莫非天下唯一楚乎?苍生皆姓楚乎?还说什么‘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求的也不过是重获宠信。我若身在其位,必废楚王而代之,纵然叛君,至少无愧其心,无愧楚民。况桀、纣不善,汤、武弑之,而天下不以为不义。楚怀王算个鸟,又何苦去做他的奴才?”
    凌钦霜越听越奇,此老名为讽古,实为讽今,赵官家不正是楚怀王、刘阿斗么?不禁问道:“先生之言,可是在砭今世之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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