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开怼

    柯杭走到英语老师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顿下了脚步。
    办公室门没关，小姐姐正在右边的一张办公桌上找着什么，眉头微蹙，一颦一笑都是跟照片上不一样的风景。
    但这风景是真的。
    他看看那张办公桌，记得是隔壁班历史老师的座位。
    这时候，他们班英语老师王薇刚好抬头看见了门口的柯杭，脸上表情立即丰富了起来。
    三十出头的女人，既有当妈的母性，又不甘与十七八的小年轻们产生太大的代沟，总是试图和学生以朋友的模式相处。
    尽管效果甚微。
    朋友开口了，冲柯杭喊，
    “杵门口干嘛呢？进来啊。”
    柯杭这才把视线从小姐姐身上挪开，想起了来办公室的初衷。
    于是迈着步子走到王薇办公桌前，站定。身姿高大挺拔，双手也从裤兜里掏出来了，交叠着背到身后，一副乖乖受教的样子。
    当然，如果脸上的表情能再谦虚一点就相当有诚意了。
    “知道这次找你来干嘛吗？”王薇开口问道。
    “您说。”柯杭不咸不淡地应着，余光注意到那抹白色身影还在翻找。
    王薇一看柯杭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恼怒又无奈，怒的是他总是一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成绩是这样，对老师的态度也这样。这次跟他说了他“嗯嗯”两声，下次该怎样还怎样。
    可他要是和班里那群完全不学无术的学生一样也就算了，谁会管他。
    柯杭不是，他成绩虽然不拔尖，但在班里也是中上游水平。英语更是次次都140分往上。
    王薇看的出来，柯杭很聪明。但她更知道，柯杭压根就没有用太多心思在学习上。他仿佛只是将高考当做一个跳板，一个过程。高考成绩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只是觉得自己该经历这个过程。
    对老师来说，这比不学习更让人头疼。
    但从没有哪个老师会轻易放弃某个学生。
    “上午发的试卷看过你的作文没有？”王薇问，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往下，
    “我记得我在班里强调很多次了，高考都是统一的电脑阅卷，它只认方方正正的英语字母，你写一篇美式花体上去你以为参加书法大赛呢？！啊？！”
    看了眼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柯杭，接着道，
    “老师知道你英语好，你字写的漂亮，但咱们现在高三了，咱们是应试教育，应试应试不就是应付考试吗？老师对你也没别的要求，平时作业你爱怎么写怎么写，我就不管了，可你考试的时候能不能上点心？！能不能？！啊？！”
    这情绪要搁在一位四五十岁的地中海老师头上可以说是咆哮了。
    也辛亏王薇年纪不大，长得温柔，这样质问也只是声音大了点而已。
    柯杭不为所动，目光一直追寻着施北。
    王薇哪能看不出来，装模作样问了句，“小姑娘，资料还没找到吗？”
    施北尴尬笑笑，“还没有…”
    她刚刚已经把小梦的办公桌翻遍了，也没看见她说的那个就在桌子上的名字叫《史学理论与史学方法》的蓝色文件夹。
    倒是在对面桌子上看见了，但对面桌子没人，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万一这资料老师们人手一本呢？
    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倒是来了一个真正的地中海。
    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脑门蹭亮，长相平平，鼻翼一侧的黑痣给面相平添几分猥琐，右手还夹着一支刚点燃的烟，抬手吸一口时露出满嘴黄牙。白衬衫扣到脖子上，下摆掖进灰色西裤里，再踩一双棕色皮鞋，不伦不类。
    来人正是对面办公桌的主人，学生送外号贱人吴的吴健。
    一中每个年级总共有二十个理科班，六个文科班。
    其中文科班里文一和文二是重点班，都是上重本的苗子。俞小梦所带的就是一班和二班。柯杭所在的三班和六班是同一个历史老师，一个见谁都乐呵呵的老学究，这会儿并不在办公室。
    剩下的四班五班的历史老师就是面前这位贱人吴了。
    而整个高三文科组就只有这么三个历史老师，所以又另调了一个老师组成了一个办公室，恰巧就是三班的英语老师王薇。
    这会儿吴健一进来就把目光放在了施北身上，
    “那个同学，哪个班的啊？怎么能随便在老师桌子上乱翻呢？”
    因为长期吸烟，他嗓音粗嘎，配合着方言味儿的普通话，像抗战剧里太君身边的翻译官。
    翻译官弹了弹烟灰，又伸到嘴边嘬了一口，接着数落施北，
    “现在的学生啊，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校服校服不穿，还披头散发，像个什么样子！这下更好，直接胆大到跑老师办公室乱翻东西！”
    他的黑脸隐藏在烟雾之中，像西游记中十八层地狱里坐在案台之上的审判者。
    王薇一看他这表情就猜的七七八八了。
    准是又被班里那群窜天猴折腾了。
    这是逮谁冲谁泄火呢。
    这吴老师别的先不说，学生缘那是真没一点。
    她还记得高一的时候，那时候办公室还在楼下的英语组，一屋子的女老师，学校里的八卦集中营，唾沫横飞的跟她讲五班的男生是如何趁吴健不注意在他的教案上，名字后面画了一只大王八的。
    整件事情虽然没有沸沸扬扬，但私下里也是人尽皆知，大家好像产生共鸣一样，一下子吴健走后门、在班里说脏话骂学生、素质低下、要家长送礼才肯调座位等传言成了老师学生们很长一段时间的饭后谈资。
    王薇刚要开口替施北解释两句，俞老师给她打过招呼了，就被桌前站成树桩子的二愣子打断了，二楞子还是笔直地站在那，语气轻松，状似调侃，要笑不笑的模样，
    “老师，我要是在你这空调房里抽根烟……你会不会说我没教养啊。”
    他自问自答，
    “啧啧，我觉得是挺没教养的。人模狗样还真不是谁都能装的起来。”
    王薇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在英雄救美？！
    她轻咳一声，装作没看见办公桌前黑成锅底的脸，打算在黑脸再次发火前先下手为强，柯杭也不是个好惹的主，万一打起来算怎么回事？
    结果刚要再次开口又被打断。
    这次是小姑娘本人，
    “这位老师，麻烦你下次指责别人前也先搞清楚状况吧。首先，我不是学生，没必要穿你们的校服，头发是披着还是散着都凭我愿意。还有……”
    她把手压到对面桌子一摞书的最上面，那里是一个蓝色文件夹，她刚刚又看了一眼，在右下角看见了“俞小梦”三个字，她边说边拿了过来，底气十足了，
    “像您这样不问自取就是教养的话那我还真没有。就凭这点您还是可以为人师表的，至少……”它顿了顿，表情严肃，
    “能收点小偷的学费。”
    吴健彻底恼羞成怒了，但确实是他自己从俞小梦办公桌上没打招呼就拿了的，心虚地嚷嚷，“我那是借的！借的！”
    施北懒得理他了，踩着大步往外走，瞥了一眼他的皮鞋，拉上门把手又停了下来，不满都写在脸上，好像把吴健怼的怒火冲天还不解气。
    果然——
    “对了，您的皮鞋真的很丑。”
    …………
    “砰”
    柯杭有些意外地看着关门的方向。
    啧啧啧，小姐姐变身小辣椒都这么漂亮又可爱。
    “咳……”王薇现在又尴尬又想笑，余光看见贱人吴满脸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燥的。
    又见他狠狠踹了一脚办公桌，说不定是想把皮鞋踢坏。
    可惜那桌子是实木的，连声响都没发出。
    最后估计还是气不过，斗败的公鸡一样摔门而去。
    王薇猜他可能是去告状了。
    被这一插曲打断，直接搅的她忘了词，本来还有一大通道理要教育柯杭，这会儿也只能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咳……他们这样一打岔都忘了要跟你说什么。总之，以后的作文要写方方正正的方块字，不要臭显摆你那美式花体！唉……算了算了，今天跟你先就说这么多吧。回去记得把字体改过来，也不要求你真改，试卷上写的工工整整就行，别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还有……刚才你太过分了啊！怎么说他也是老师，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学校谁不知道他和副校长是连襟。
    当然，王薇是不会在学生面前说这些的。
    柯杭看一眼王薇，声音似故意似无意，
    “您警告我之前，能不能先把您幸灾乐祸的笑容憋回去？”
    柯杭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王薇在后面恼，“嘿你个臭小子……”
    *
    柯杭出了办公室的时候小姐姐早就跑没影了。从回廊的小阳台上看去，升旗广场空无一人，只有桅杆顶端的红旗飘的张扬，就像柯杭眼里的光。人工湖周围的垂柳在这初秋变成了墨绿。
    柯杭却觉得，他的春天来了。
    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叼在嘴里，偏了偏头，微眯着眼睛，点火，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罩着他的脸色意味不明。
    其实刚刚他真的想来支烟的。自从看见那只小绵羊后，他心里就泛起了躁，一点都压不下去。
    在小阳台抽完了一支烟，柯杭又站了一会儿，才往教室走。
    文三班在三楼第三间教室，这会儿刚上课几分钟，走廊上空无一人，柯杭路过实验班的时候里面一片安静，讲台上也不见老师，下面四五十颗脑袋这会儿都伏在课桌上刷刷写题。
    再往前走两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氛围了。
    柯杭从后门进去，一个三分就把刚才的烟头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完全无视讲台上注视的目光。
    大刁看着柯杭扔了垃圾，又若无其事回了座位，倒也没说什么。
    他们班主任姓刁，单名一个达字。整张脸最有特色的就是他那挺立的鹰鼻，聚光的小眼睛看着你的时候让人不寒而栗。
    其实本人也只是面相凶，人倒是挺会来事儿，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他都是象征性地惩罚一下然后就算过去了。也不像其他班主任要么成天把成绩挂嘴上，仿佛学习不好就是一种犯罪一样，要么三天两头请家长上思想教育课，最后搞得学生每天上课都战战兢兢。
    后来不知道谁开的头，“刁达刁达，倒过来就是大雕大刁”，大家哄堂大笑，然后就大刁大刁的叫。后排不老实的男生更是直接大屌大屌的叫。
    班主任:神他妈大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