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里胡哨的浪子

    回去后，施北换了身家居服，窝在沙发上和妈妈施以宁通电话。
    两人跟大多数母女一样，报喜不报忧。
    但很明显，施母表达更多的则是对施北独自一人去大城市生活工作的担忧。一个劲儿地嘱咐她不要逞能，过的不开心就回家云云。
    施北“嗯嗯”应着，想让妈妈放心。
    最后要挂断的时候，施北语气随意，就像关心久未见面的长辈一样，问了一句，“林叔邱姨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端长叹一口气，像是意料之中的，说道，“能怎么样呢。这都过去小半年了，你邱姨还是老样子，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以泪洗面，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啊……倒是碰见你林叔几回，看着精神也不大好，才四五十岁的人，头发都快白完了，老了十几岁似的。”说完，又不轻不重“唉”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劝女儿，
    “我说小北呀，林…”刚开头却突然卡顿，换了个说法“既然意外已经发生了，咱们也改变不了什么，那就只能面对现实，早点过去这道坎。你的人生还长着呢，早放下也好早点开始新的生活，这样对你，对逝去的人，都是更好的交代。”说到这儿，施母语气有点急切。
    在施以宁的认知里，施北的性子随她，一直很淡很温和。从小到大，母女两人不知遭受多少诋毁和挤兑，但施北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还总是反过来安慰她这个当妈的。
    唯独这一次，林浩因公殉职。因为那时候施北正和林浩处对象，林浩走后，街坊四邻，三姑六婆，总是明里暗里在背后“小寡妇”“小寡妇”地叫。
    甚至把多年前施北父亲发生意外的事拿出来比较，说施家母女天生都是克夫的命。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一天，毫无征兆地，施北开口跟施以宁说，自己想去大城市闯荡闯荡，涨涨见识。
    施母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怎么可能让她独自一人去大城市生活。
    但后来，闲言碎语不消反涨，甚嚣尘上，曾经逼的施北不得不和林浩谈婚论嫁的流言再次四起，婚前同居，奉子成婚……种种恶意猜测就像坏了闸的水龙头一样，喷的人通体冰冷。
    施北口头上虽说不在意，但每天郁郁寡欢的模样看进施以宁眼里还是心疼的紧。
    然而，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父亲留下的这个店面，不可能因为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将人拒之门外，反而还要笑脸相迎。
    无法，最后还是同意了施北的要求。但仍不能完全放心，只能给许久没联系过的干姐姐周红丽打电话，拜托她在林榆照看一下施北。
    现在看来，女儿到现在都没能接受林浩去世的事实，去大城市闯荡也只不过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借口。
    但斯人已逝，施北却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她必须让女儿面对现实，早点走出这道阴影。
    “小北，你听懂妈妈的话没有？”施母有些着急。
    施北怎么可能不懂她妈妈的意思。只是这一次，她妈妈真是多虑了。
    “妈，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真的没什么事，林叔邱姨以前对我那么好，现在他们突然遭受这么大的打击，我问候问候不也很正常嘛。”说罢她乖巧一笑，“好啦，你真的要相信我，自从决定来林榆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新的生活啦。”
    施以宁听着女儿轻松的语调，将信将疑，但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她也无能为力。两人又闲聊几句，挂了电话。
    窗外，恣意放纵不肯离去的夏末骄阳当头散热。窗内，施北蜷着身子，盯着电视柜旁的一盆多肉出神。
    林浩啊……
    明明时间才滑过几个月，这个名字对施北来说，却像是一种遥远的记忆一般。
    其实她一直很明白，自己对林浩的感情不过是对兄长的依赖和好感。甚至于，最后的好感还在一镇子人赶鸭子上架的逼婚里消磨殆尽了，成了逃避和烦恼。
    但明天和意外，永远都是意外占了上风。
    林浩的意外身亡，直接斩断了施北的优柔寡断。
    ……
    放空好一会儿，施北收拾心情，拿着手机在网上查询林榆市大型电脑城的位置和图书馆的位置。又去论坛上向网友求助最方便省时到达目的地的交通路线。
    搞定完最基本的，施北“哒哒哒”跑去卧室拿了笔记本和笔，打算好好理理这一个多月的账。
    她们家做生意的，记账早已经成了习惯。家里的账之前都是她和妈妈轮流记的。
    施北盘腿坐在地毯上，五指撑着脑袋计划接下来的花费，笔下的字迹娟秀工整。
    买电脑:　　≤5000
    网课:未知……
    买书:不一定……
    交网费:好几百……
    ……
    ……
    请小刺头吃饭:≤200
    零零总总算下来，施北悲惨地发现，自己除了西餐厅给结的四千块工资没有任何收入？！然而那四千块钱除掉必须的吃饭花费连台电脑都买不起？！
    所以自己注定是要一直啃老本了？！
    不行不行！
    施北细思极恐，被一种没有任何生活保障的巨大不安全感紧紧包围，看着面前只出不进的账本，她脑子里只剩下昨天周姨给她介绍的保姆工作。
    现在这种时候她哪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有工作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连忙把沙发上的包包扯过来，翻出周红丽昨天给她的小卡片，上面写着一串地址:郁金水岸d1栋三单元1601室。　　地址下面还有一行电话号码，没有姓名。
    施北看着小区名字，一种深深的熟悉感涌上脑海。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再去看那串电话，她猜是主人家的联系方式。
    施北拿来手机，一本正经又小心翼翼地摁下了那十一个数字，打算先探探风搞清楚情况。
    电话那端传来长长的“嘟——嘟——嘟”声，不知为何，施北竟然有点紧张，心跳都快了几分。
    又等待了几声，就在施北以为对方无人接听的时候，那端传来一声“喂？”
    施北听着这熟悉的方言味儿的普通话，心下有了猜测。
    那边看施北没说话，中气十足地问了一声，“谁呀？”
    施北定了定神，刚刚的紧张一扫而空，礼貌道，“喂？阿姨您好，您之前是不是托周红丽周阿姨帮你找一个保姆替你的工作啊？”
    那边听到这又甜又乖巧的女声，明白了来人何意，也放柔了语气，“是的啊。你是？”
    “阿姨您好，我姓施，周姨昨天把那份工作介绍给我了。今天打电话来就是想跟您问问工作要求啊环境啊什么的。”
    “哦哦哦，小施啊！这红丽的办事儿效率挺高啊，才几天就给我找好了！那工作啊，其实没啥，就是晚上去给小柯那孩子做顿饭！我在林榆的时候都是白天上班儿，下午下了班儿顺道去超市买点菜。这份活儿算是个兼职。那孩子不挑食儿，也没啥讲究，你就只管做你的，会啥做啥！他六点多放学，也不上晚自习，你就七点前做完饭就行！”
    没给施北插嘴的机会，对面阿姨一股脑儿全说了，“到时候啊，小柯他舅舅直接把工资打你卡上！小施我跟你说啊，这份工作可真是让你赚到了。活儿简单不费事儿不说，还耽误不了你白天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啊，小柯他舅舅是大老板！那工资给的，大方着呢！这要不是老家有事，我可舍不得辞掉的嘞！”
    说到这儿，那边突然“哎呀”一声，还不等施北问，匆匆解释起来，“你看我这记性！这走了几天了光跟小柯说了，还没通知他舅舅呢！这样，小施，你今天晚上就直接去上班，我这就通知小柯舅舅，让他到时候和你联系！”
    这阿姨丝毫没给施北反应的时间，一说完就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施北拿着手机摇摇头，捋了捋，终于把电话里说的情况捋顺了。
    所以她的新工作，
    ——　就是傍晚去超市随便买点儿菜，再去卡片上的地址随意做个饭，然后就有一笔可观的工资等着自己？而此时此刻，她只需要等到五点出门，并保持电话畅通，就会有传说中的小柯舅舅联系自己？
    要不是对面阿姨这地地道道的西山口音普通话骗不了人，施北真会以为这是什么诈骗新招数。
    她又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对话，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耳边一闪而过。
    等等？
    小柯？那个高中生也姓柯？
    这学校很多姓柯的？
    施北不愿多想，只当主人家跟小刺头同姓，万一人小柯是个温柔可爱的萌妹子而她却想成了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是挺对不起人的。
    她收好茶几上的账本，重新锁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把那张地址卡放进包包夹层，这才重新回到网上，看论坛里别人推荐的好用的作图软件之类的东西。
    然而到了傍晚，红霞漫天的光景，施北站在1601门口，看着打开的房门，目瞪口呆。
    虽说没见到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更没见到温柔可爱的妹子。
    因为她面前。
    站了个花里胡哨的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