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脆弱与坚强

    所有念头不过转瞬之间。张柚内心虽然很崩溃，脸上还是保持着非常礼貌的微笑应允着。等月明辉离开，她看着月云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非常规的身份转换让她一时难以适应。本来她还想了解他为什么在会场时发那么大脾气，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为了不让气氛尴尬，她努力找个话题。
    “现在你要去哪里，回去吗？要不要我送你。”
    本想不让气氛尴尬的，可是说完她就尴尬了。他用得着她的车吗？说不定这家伙坐的车比她的还好，指不定还有专车司机。哪像她这个小老板，还得自己开车。哎！真是……
    她看向月云晨，却见他不说话，一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月明辉。此时，月明辉正在跟一个浑身金光闪闪的贵妇说着什么。张柚认出了那个贵妇，就是会场中跟月云晨吵架的人。
    突然，那个贵妇说话开始扯大嗓门。
    “我管教我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哥哥又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是还有点人性，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来看他儿子一眼。”
    月明辉的声音也不由得提高几分，刚才的温和全都收敛，但表达仍然有条不紊，语速不急不燥：“不管你们俩有多么讨厌对方，云晨他只是个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不应该把自己的责任都推给一个孩子……事实上，我到现在也觉得，胜辉跟你离婚是他做的非常正确的一件事；但他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是他丢下自己的儿子不管。”
    陈丹气极，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你凭什么在这教育我，你以为你是谁……”
    “我……我并没有想要教育你……我们大家都冷静一点好吗……”
    月明辉似乎没想到这些话会让对方突然暴怒，他试图解释，希望能安抚对方的情绪，可是他的声音完全被陈丹的怒吼淹没。面对陈丹，这个在商界游刃有余的男人第一次感到捉襟见肘。
    他到现在都很难理解为什么月胜辉会选择这样一个女人结婚。
    然而，在事实上，月胜辉与陈丹的相遇却有几分缘分的成份。
    月胜辉的父亲是当地最富有的一批工厂老板之一。与大多数人的思维一样，这位父亲不想把自己挥汗如血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事业在某一日轰然倒塌被人吞噬，于是一心想要培养自己的长子月胜辉继承家业。他对月胜辉有最严厉的要求，给他最好的教育，送他出国留学，学最先进的管理理念。
    可是，学成归来的月胜辉开始脱离他的掌控。在见过广袤世界的月胜辉眼里，父亲的工厂于他来说不过是世界一角的小山包。他对这个世界的经济发展有了自己的清晰认识，他想要创下独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更重要的是，他在国外学到了如何听从自己内心，自由追寻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打开了国内父母经常用爱限制孩子成长，在孩子身上包裹的枷锁。
    他激情澎湃的开始创业。然而他的创业经历并没有超脱“成功缘于多次失败的经验累积”这条铁律。他是越挫越勇，可是他的父亲却开始大力限制他。他父亲撤销了所有经济上支持的同时，还想尽办法强制要求他立刻、马上回来继承家业。
    在他心灰意冷的归途中，天意最终没有选择断绝勇士的雄心壮志。在这趟命运的火车上，上天为他准备了一份姻缘。他遇到了陈丹。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女人就坐在他的对面。
    不可否认，这是陈丹一生中直觉最敏锐的时刻。也许是从月胜辉的行为举止上，也许是从月胜辉坚毅的眼眸中，她感受到对面男人的不凡，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两人越聊越畅快，互诉家事之后，可想而知是多么相识恨晚。
    两人都是逆家命而为，不接受世俗的安排，都想靠着自己的双手在这混沌的世间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越聊越觉得投缘。
    便是这一面之缘，倾心相交，她看到了他全身的光芒——他的才华和他坚定的气质，犹如黑暗中的明珠，夺目也夺心。
    当时的陈丹，已经靠着承包养殖手头上积攒了大量的资金。由于早年多次受骗 的经历，她对钱财的处理一向谨慎，存下的存款她都不敢轻易交于他人投资。遇到月胜辉后，她把所有的资金拿出来给他创业。她出钱，他出才华，看起来多么合适的一对佳人。
    月胜辉有了陈丹的资助和他自己多次失败的经验积累，他开始在事业上稳扎稳打。公司终于稳步发展。也便在这时，两人选择了结婚。
    然而商业上的契合并不代表感情上的顺利。
    新婚后的一段时间，由于两人工作上的忙碌，在一起相处时间不多，再加上两人对彼此的了解并不如他们自己认为的那么全面，所以很多问题都被距离完美的遮挡着。两人匆匆见面又匆匆离别，只感受到对方美好的一面，到也过了一段安稳的时光。
    可是随着月云晨的出生，他们必然需要长时间的生活在一起。在一起后，两人各个方面的矛盾都开始突显，何况他们在事业上的成功，使他们都养成了霸道支配的习惯，犹如一山不容二虎，双方之间的矛盾始终难以调合。
    刚开始大家还能相互忍让，争执起来常常会选择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冷静。可最终还是没有避免离婚的结局。
    随着他们生活中的矛盾升级，在工作上，他们也开始出现争执，习惯上、想法上意见不合的地方越来越多，原本维系他们在一起的事业，也成为他们争吵不休的节点。
    那时的月胜辉敏锐感觉到国家经济发展将面临着重要的转型，传统民工业恐将遭受巨大的冲击，而随着科技发展，互联网行业和高技术行业将会是未来的发展趋势。这些东西让对世界缺乏认识，对经济学毫无基础的陈丹，自是难以预知，她果断反对月胜辉将公司转型。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陈丹成长的家庭环境让她安全感极低。她能独自一人闯出一片事业，是因为被生活所逼迫，现在她有能力自己选择想要的生活，选择一生缩在安全区中，是她观念中别人无法动摇的一点。
    矛盾越来越激烈，两人的性格也越来越强硬。最终月胜辉明白陈丹的思维是如此的不可理喻，无论他怎么占理，无论他怎么深入浅出地分析给她听，她只会更抗拒。发起火来，竟然任性的犹如三岁的孩了，丧失理智，无理且固持。他失望至极之下选择离婚。
    陈丹想到在自己的经济支持下，一路扶摇直上，打下商业根基的月胜辉，在为了追求更好的事业面前，选择与自己离婚，而与他结婚的这些年来，她很少感受到女人该享的幸福。如何能让她不恨。
    自他们第一次争吵，到他们最终选择离婚，他们早已经厌恶透了对方，看着当时还小的月云晨，他们也一并嫌弃着。
    现在月明辉跟陈丹说，月胜辉选择跟她离婚是他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她怎么能不气。她气到整个血液沸腾，多年来积攒的无处发泄的恨意，在她大脑里横冲直撞。理智是什么？你若让她理智一点，她恨不得把理智搅碎了，然后扔在你面前大声告诉你：我不需要理智，明白吗，不需要！
    月云晨看到那个如疯女人一般的陈丹，心里无法控制的感到厌恶。这种厌恶已经成为他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本能。
    张柚之前还在猜测这个贵妇跟月云晨是什么关系，听到他们的谈论才知道，这个贵妇是月云晨的母亲。月云晨一家的关系似乎糟糕透了。她转头看向月云晨，却见月云晨一脸厌恶的盯着他的母亲。那种表情，让她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解开了她心中深藏的很多疑惑。
    她终于明白，这个中学六年一直与她争夺全校第一的人，为何总是一脸冷冰冰。她终于明白，这个只要一参加比赛就必定夺得冠军的人；这个被所有同学崇拜至极的人为何总是不开心。她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人想要靠近他，他却总是独来独往，背影孤独。
    原来他之前所有的高高在上都是他无意营造的假象，只是因为他的心灵已经脆弱无比，难以与常人为伍。那竟不是他高高在上的孤傲，而是他低入尘埃的卑微。那是他为自己全身的累累伤痕裹住的一层层厚厚的茧，是对自己进行的一种保护。这层茧所隔离出来的距离，让人们错以为是王者对于他们普通人的不屑、是对他们的蔑视。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而他，就这样一直活着——活在所有的误会中，无从解释；活在所有的不幸中，无从诉说。
    若不是他失忆，或许不会如现在这样，对人那么轻易的趟开心扉。他失去的那一部分记忆，带走更多的应该是他的痛苦。让他无时无刻都在被撕裂的伤口终于得到喘息，得以有时间自愈。也许很多时候，他还会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很多事情都随着丢失的记忆忘却了。
    她庆幸自己没有冒失的想要帮他恢复之前的记忆。她一直觉得跟他重新开始一样会如从前那般有趣。正是这样的想法，让她巧妙的避开了他那段痛苦的过往。
    张柚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突然替他悲伤。眼睛几次红涨，她都忍了回去。那种涨痛引起的不适与难受，他是不是经历过很多次？想到这，她的鼻子也开始酸涨。她马上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等情绪平复后，她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的声音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声音中竟有难以抑制的哽咽。
    月云晨沉浸在自己对陈丹的厌恶情绪中，没有发现张柚的反常，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像现在的情况会不会让张柚极度讨厌他。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一心想要尽快的逃离这里。
    不要让人知道，不要让人知道他的过往；不要让人知道，不要让人知道他经历的一切。
    他有听说过——常常有人在网上发起自以为是真理的言论，他们让人不要靠近家庭不幸的孩子，因为家庭不幸福的人不知道怎么爱别人，也不知道怎么接受别人的爱。多么恶毒的语言，多么丑陋的人心，竟要剥夺这群天赐不幸的人唯一能得到幸福的权力。
    月云晨不信命。内心强大的人改造命运，内心脆弱的人听天由命。他若选择与脆弱相伴，谁又能替他坚强活到现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