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哈瓦那之战（上）

    当数十艘战舰在港口外一字排开, 然后在旗语指挥下整齐的打开侧舷炮门，接着靠着绝对的数量优势强行切入炮台的射程，顷刻间就将港口外的炮台笼罩在铁雨之中时，那种景象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是很难想象的。
    它所代表的，是目前世界第三的海军与上一代“日不落帝国”的余辉，是西班牙依然是世界强国的证明。
    而在这同时，目睹这非凡伟力心中满怀骄傲与荣誉的西班牙士兵们也已经出发了，这些穿着红蓝相间军服的士兵整齐的坐在小船中, 在船头勇敢的军官与掌旗官带领下，于起伏的海浪与随时可能射来的冷枪中, 冲向哈瓦那港扣旁的海滩。
    当第一队士兵重新在哈瓦那港上升起西班牙国旗时, 这样的气氛达到了高峰：
    ——我们正在为国王而战, 我们正在为上帝而战，我们战无不胜！——
    这样的想法正在每个士兵的胸膛中回响，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们觉得自己充满了用之不竭的力量！
    虽然那些海盗有着痛打西班牙海军的战绩，哪怕出发前军官和随军牧师向他们讲述了那难以置信的事实，但至少在现在, 近千训练有素的士兵无畏向前的现在，他们没有任何人怀疑自己的部队会失败。
    不过与满怀信心的士兵相反，远征军指挥官阿兰达伯爵此刻却皱起了眉头。
    整个过程太顺利了——顺利得令人发指。
    但是也同样让人不安，没有迎来预料中的枪林弹雨, 却也没有能迎来欢呼自己被解放的当地居民。
    整个城市是那么的安静, 以至于让人不禁怀疑这座城市都已经“死掉”了。
    阿兰达开始在舰长室中不安的踱步, 开始了思考：
    ——难道海盗们已经逃走了吗？——
    ——不, 如果他们要跑根本就不会占领这里，能看穿我陷阱的海盗绝对不会这么愚蠢。而且如果海盗们已经逃走，为什么城市没有被忠诚的臣民们重新挂上西班牙的国旗？哪怕是海盗们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对整座城市进行了屠/杀，那么城市也不该如此完整如此的安静。——
    阿兰达犹豫的看着不断腾起烟雾与火光的炮台，又看了看海面上一船船驶向港口的士兵，最终将所有的担忧化为了一声叹息。
    他也找不到停止登陆的理由——要知道，那个被海盗轻易识破的圈套已经让国内对自己颇有微词了，这一次如果再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撤退。
    甚至在这个时刻，他都不能让部队放缓脚步，因为目前太过顺利的进展让“哈瓦那的一日解放”成为了可能，而这个荣誉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哪怕他仅仅是命令部队原地待命等待后续部队稳扎稳打，估计就不仅仅是自己名字前会被人带着嘲讽加上“愚蠢”、“怯懦”或“自作聪明”之类的前缀就能了事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能做。
    “大人，您要的人我带来了。”
    副官将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子推入了舱内，接着鄙夷的说道：
    “我们找到他时，这个胆小鬼抱着自己老婆躲在衣柜里发抖。”
    “他回知道？”
    阿兰达看着那懦弱的男人问着自己的副官。
    “他家的窗口正对码头，海盗们的行踪他应该知道。”
    副官说完，阿兰达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副官知趣的退出了船舱并带上了房门。
    接着阿兰达轻蔑的一笑，用剑鞘戳了戳那个已经抱着脑袋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男人。
    “不……不要伤害我们，大人。”
    男子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全身都抖了起来。
    “以上帝与国王的名义，我绝不会伤害王国忠诚的臣民——但你需要证明你的忠臣。”
    说完，阿兰达蹲在一边，抓住男人的胸口让其正对自己。
    “告诉我，那些海盗有什么阴谋？”
    “他们……他们……”
    男子在阿兰达的目光中一边冒着冷汗一边结结巴巴的说道：
    “他们正影藏在黑暗中……大人！那些不是海盗！那些是怪物啊！”
    “请相信我，我愤怒的时候也会是一个怪物！”
    阿兰达手上用力，凶狠的说道：
    “所以请在我发怒前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夜空下沸腾的海面……还有巨大而恐怖的黑影……”
    男人如同回忆起了某场噩梦，开始了歇斯底里的大喊。
    “巨大的黑影！魔鬼！魔鬼！”
    “什么？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以……”
    但阿兰达的问题还没问完，便被远处的几声闷响所打断。
    “遇到海盗了吗？情况怎么样？”
    阿兰达丢下那已经瘫软在地大小便失禁的男人，跑到甲板上询问着自己的副官。
    不过同时，他心中也有着“靴子总算落地了”的莫名安心感。
    “暂时还不清楚。”
    副官入市禀报道：
    “但我刚刚看到有两面旗帜倒下去了！”
    “什么？”
    当阿兰达举起望远镜时，他发觉情况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糟：
    因为他正好看到了流动的火焰顺着山势奔腾而下……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守军还有充足的补给与旺盛的斗志，巷战都是所以战斗中最残酷最血腥的战斗了——因为那复杂的地形与糟糕到极点的视野足以抵消攻防人数上的优势。
    现在，18世纪那缺乏规划的狭窄街道，正是那帮海盗最大的助力。
    近千人的登陆先头部队在这个巨大的迷宫中，并没有人数优势，更何况……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需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
    “快快快！”
    当一队听到爆/炸声的西班牙士兵赶到时，小巷中只留下了一片焦黑的痕迹与十来个满身伤口不断呻/吟的伤员。
    而更远一点的地方，则是更多的伤者。
    “发生了什么！”
    军官快步来到一名离他最近的伤者身边问道。
    “海盗……海盗突然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伤者满脸细碎的铁片，整张脸上已经血肉模糊，那焦黑的伤口让军官仅仅是看到就觉得触目惊心：
    “于是我们就拿着钉头锤与盾牌围了上去……然后……”
    “然后怎么了！？”
    军官连忙为伤者递上自己的水壶，但同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名伤者的军服下套着的似乎是……
    “然后一群蠢货就上当了~”
    在军官目瞪口呆的表情，那名原本奄奄一息的伤者突然露出了恐怖的笑脸，从身后掏出一个燃着引线的陶罐。
    而同样，原本不断哀嚎的“伤员”们也都拿出了同样的陶罐……
    “bang~”
    而同样的事情现在正在哈瓦那的大街小巷中不断发生着。
    但唯有一支部队不同——他们在颇有经验的指挥官带领下直插武器广场（注1），并在这里设下了阵地。
    但他们的命运貌似没有不同，哪怕这一次海盗们没有玩偷袭。
    “嘭！”
    在一阵密集的枪声与硝烟过后，巴博萨的全身显得更加的破烂了，他整了整自己头上已经千疮百孔的礼帽，歪头吐出了一发黑色的弹丸。
    然后只见他对自己面前那些满头大汉横在拼命为火/枪进行重新装填的士兵们咧嘴一笑。
    然后淡定的拿出陶罐，用自己着火的袖口点燃引线：
    “哈哈哈哈，欢迎来到哈瓦那，你们的地狱！”
    “炸/弹！”
    在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大喊中，士兵们连忙四散跑开。
    但这还不够——爆/炸的威力或许远比他们预料中的要弱，但并不代表杀伤力就差。
    陶罐中与火/药混装的铁钉与铁片，却让整条街道瞬间就化为了屠宰场。（注）
    不过这样的伤亡对于这支多达百人的小队来说并不是不可接受的，带队的军官摇摇晃晃的从死人堆中爬了出来，冲着巴博萨拔出了佩剑！
    “士兵们，换上盾牌、钉头锤、渔网！为了国王！冲锋！”
    “一帮蠢货！”
    巴博萨看着一群举着盾牌，拿着各式冷兵器气势汹汹杀来的士兵，他冷笑着转身，从隐蔽的角落中拖出几个大桶一脚踢翻，一股刺鼻的气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接着，巴博萨微笑着在士兵的包围中撕下了着火的袖口。
    ……
    当裹着斗篷的巴博萨回到总督府的时候，厚厚的皮质斗篷上还冒着白烟。
    “我提炼的煤油效果如何？”（注）
    站在阳台上眺望整座城市的唐雪凝冲着巴博萨微微点头示意后，接着抱怨道：
    “下次记得别用那么多，先不说产量问题，今天要不是正好风向合适火势会控制不住的！
    如你以前所说的那样，我的那些东西搬都不好搬啊！”
    “但西班牙人至少是暂时撤退了。”
    巴博萨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下方城市中被火势所驱赶的西班牙人，以及无数和他们一起逃命的哈瓦那居民。
    他冷冷的看着那些为了逃命的道路，彼此间已经开始动手的“解放者”与“被解放者”说道。
    “而且我觉得那油一点都不好。”
    “为什么？”
    少女好奇的问道。
    “它烧掉了我的胡子！”
    巴博萨掀开那厚厚的斗篷时，从他的外表已经看不出刚刚那激烈战斗留下的痕迹，但是他下巴上的胡须却是一片弯曲焦黑的模样。
    “不过如果这能为我换来一个国王的头衔也不错。”
    “巴博萨，相信我，你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国王的。”
    少女反身跳下阳台，来到巴博萨身边安慰的拍了拍他肩膀。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巴博萨看着面前的少女好奇的问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西班牙人的军队成功登陆？”
    “正因为他们的舰队不足为惧。”
    少女微笑着打断了巴博萨，她眯着眼睛看向沙滩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影笑着说道：
    “所以我才要等他们的军队都上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