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 > 镜双城 > 第十四章 舞者

第十四章 舞者

推荐阅读: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熊学派的阿斯塔特娘娘驾到:华妃重生全球降临:带着嫂嫂末世种田兽世娇宠:病弱美人多子多福诡异入侵,我反杀不过分吧?名门第一儿媳领主又红名了穿成年代文被炮灰的锦鲤原女主魂殿第一玩家

    只是短短的一刻钟,地上那一轮追杀已经结束。
    “射穿心脏,当场死亡!”
    抓住被烧得长短参差的头发,从燃烧着的废墟里拖起尸体,确认了被追击者的身份,沧流帝国的战士看了一下被劲弩贯穿的左胸,松了口气,有任务结束的轻松。然而,在翻过尸体,拉起双手查看的时候,所有人脸色“唰”地一变——
    没有戒指!这个女子的手上,没有他们要找的戒指!
    又弄错了吗?大家面面相觑,颓然松开手来,让尸体沉重地落回废墟里。
    “怎么了?还不拿下戒指,回去交差?”头顶风隼上的副将铁川还不知底下的情况,在掠低的刹那间探出头来,厉喝,“杵在那里干什么?!天都要黑了!”
    “副将……”地上搜索的队长抬起头来,脸色难看地回答,“弄错了,不是那个女人!”
    “什么?!一群笨猪!”铁川脸色大变,探出头看着地下一群颓丧的战士,破口大骂,“那么多人还找不到一个女人!你们还算是沧流帝国最强的征天战士吗?知道回去等着你们的是什么吗?还不快给我继续……”
    声音未完,风隼掠低的去势已尽,重新拉起,将副将的骂声带走。
    “奶奶的,自己坐在上面,就知道对我们吆五喝六!”队长脸憋得通红,一把抓起尸体的头发,用力将尸体往地上砸去,“兄弟们,给我再细细往周围搜一遍!”
    “是!”大家重新打起精神,准备继续。然而就在刹那间队长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刚抓过尸体头发的手——手心里居然沾染了奇异的黑色,有奇异的味道。
    脂水?队长心里一怔,转头看向那个被射穿心口的人。
    就在这一刹那,队伍里忽然起了骚动——无论天上还是地下,所有人都惊呼着,往天空中看去:“银翼!银翼!少将的风隼银翼!出事了!”
    队长顺着所有人的目光看去,脸色忽然因为震惊而抽搐——
    薄暮中,披着如血夕阳返回的,居然是云焕少将的座架银翼!而此刻,银色大鸟失去了无数次战斗中的英姿,折翼而返。勉强保持着平衡,去势却已衰竭,跌跌撞撞地向着这一边飞来,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轰然坠落。坠落的一刹那,风隼的底舱打开,一个身影如同跳丸般跃出,挟着一个人连续点足,逃离。
    “那个鲛人,潇?!”看到了风隼上逃脱出来的居然不是少将,所有沧流帝国战士眼里都有震惊的光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第一个反应却是相同的——莫非,是少将不听劝阻一意孤行,最终被这个没有服用傀儡虫的鲛人搭档背叛?!
    所有人的手都按上了剑,迅速呈扇形展开,将那个从风隼上跳落的鲛人少女围在中间。
    “少将已经找到‘皇天’!”巨大的机械轰然落下,在狂风和飞扬的尘土中,潇抱着被缚住手脚的那笙落地,几个点足跳离危险区域,向征天军团奔来,一边厉声大喊,“少将吩咐,立刻带着这个女子返回伽蓝城!她手上戴着的就是‘皇天’!”
    一边大喊,她一边已经奔近,鲛人的力量有限,短短一段路的狂奔已经让她气息平匍。
    所有征天军团战士都愣了一下。奔来的蓝发女子因为筋疲力尽而跪地,双臂托起了昏迷不醒的少女——那个少女的手指上,如帝国绝密通缉令中描述的银色蓝宝石戒指熠熠生辉!
    “哦,原来如此……少将呢?”队长的手还是不曾从剑柄上放下,看着奔来的鲛人少女,问,“云少将去哪里了?”
    潇将那笙交给身边的沧流帝国战士,按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喘息道:“少将……少将他……刚和西京交手,夺来了这个女子……可是又遇到了一个……一个奇怪的鲛人……居然赤手就撕裂了风隼!少将下去迎战……让我……让我带着‘皇天’返回……”
    “赤手撕裂风隼?!”所有人的脸齐刷刷地变了色,面面相觑——虽然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但是看到折翼落地的风隼,那右翼的确是被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生生撕裂的!
    “快去增援少将!”头顶风隼再次掠低,铁川副将探出头,看到了坠毁的银翼,大喝挥手,“把抓到的戴着‘皇天’的人送回风隼上,由我先行带回!”
    一语未毕,长索荡下来,不由分说地卷起了那笙,提了上去。
    “他妈的,抢功的时候他倒下手得快!”队长嘀咕了一句,终究无法违抗副将的命令,手一挥,带领大家转身,“兄弟们,咱们快去少将那里看看!看他妈的是哪个怪物,居然能空手撕裂风隼?咱们一起撕了他!”
    “是!”手下战士轰然回应,齐齐转身。
    “等一下,我也一起去!”潇喘息方定,站起身来,“我带你们去找少将!”
    所有沧流帝国的战士都愣了愣,看着这个显然已经筋疲力尽的鲛人少女——这个没有服用傀儡虫的鲛人,倒是比那些傀儡更死心塌地,真是罕见……
    队长审视了她一番,点头道:“那么快跟上吧!”
    转过身的一刹那,队长抓抓头发,有些纳闷地狠狠骂:“该死的,云焕那家伙难道有比傀儡虫更厉害的药?要不然怎么这个鲛人会这样死心塌地?”
    放下手,忽然觉得手心黏黏的,他低头,看到了糊在手心的黑色——方才抓着那个逃跑女人尸体头发的时候,被沾染在手里的黑色液体。
    “咦,到底是怎么回事?”队长一边走,一边将手放在鼻子底下嗅了一下,猛然色变——的确是脂水?难道……难道刚才那个人的头发是……
    微微一惊,队长回头看着废墟中那具躺着的尸体,那边的火已经灭了,暗淡一片。
    方才那个主动从火中冲出的女子,动作超乎意料地迅捷,似乎并不是普通人。害得他们一路急追,好容易才在街尾借着风隼的半空截击拦住了那人。在重兵的围追堵截之下,那个人最终还是力竭战死。
    但是,被一击射穿左胸后,却没有在她身上发现所要寻找的那枚戒指——很显然,这个人是为了保护那个真正“皇天”的携带者,而不顾生死地冲出来引开他们的!面对着沧流帝国的征天军团,还能毫不畏惧地做出如此扑火般的举动,这个人,岂容小觑!
    一念及此,连身经百战、斩首无数的队长都不由得暗自点头——那样置生死于度外的举动,猛然间让这个军人记起了二十年前,他还作为一名普通士兵时参加过的平叛征战。那种拼命的架势,可和当年那些复国军一模一样呢……
    “难道又是鲛人?如果那样可要再往胸口的中间补一剑才行。”他喃喃自语了一句,然而毕竟事情紧急,他也没有时间再管那个人,迅速转身,带着下属们奔向了云焕的所在地。
    “啪!”长索卷起,松开,重重地把那笙扔到了风隼上。
    那样剧烈的震动,终于让她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心口还是疼痛得几乎撕裂,她张开口,想问自己此刻在哪里——然而一开口,鲜血从嘴里涌出,似乎还混合着内脏的碎片。
    “啧啧,一定是少将下的手,”看到少女这般情状,风隼上的沧流帝国战士冷笑,用靴子踢踢那笙,“你们看,外面一点伤都看不出来,可内脏已经破裂了——除了少将的光剑,哪个能做到?”
    “就是,演武堂出科的第一啊!据说他的剑技比飞廉少将都厉害!”旁边另一个战士满脸敬慕,忽然间愣了一下,“对了,赤手撕裂风隼……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能做到那样,简直就不是人了。”旁边一个人嗤笑,摇头道,“一定是那个女鲛人夸张的说法……没用过傀儡虫控制的鲛人就是不老实!”
    “嘿,云少将就喜欢这种不老实的鲛人吧?”战士窃笑。
    “得了,别吵了!”副将铁川听得属下不住口地夸奖云焕,陡然有些不耐,喝止道,“老三,替我把‘皇天’戒指从她手上褪下——把这个女的扔下去吧,带着还费事!风隼飞了一天,速度已经慢下来了,少带一个是一个。”
    “是!”属下领命,其中一个被称为老三的战士上来翻过那笙被捆住的身子,一边喃喃自语,“奶奶的,总算是找到了……老实说,最后杀了那个逃出来的女人时,发现她手上没戒指,我还以为我们这次会空手返回呢。”
    “有少将在,哪次完不成任务?”旁边的同伴上来帮忙,将不停挣扎的那笙按住,“不过说起来……最后那个女人是这丫头的同党吧?看样子是为了引开我们才故意跑出来的。”
    同党?同党……他们是在说……是在说炎汐?
    那笙不停地咳嗽,吐出血沫,一直到感觉肺开始呼吸了,才能思考。然而听到旁边那些军人的对话,她的血忽然一下子冲到了脑里,全身难以控制地发抖。
    “嘿嘿,是啊,八成是同党。”老三一边拉起那笙被捆住的手腕,掰开她的手指,想去褪下那枚戒指,一边喃喃道,“看到劲弩射穿她心脏的时候,老子还叫了声可惜——不过二十几岁,和我家娅儿还是差不多年纪吧。”
    炎汐?射穿心脏?那笙刚睁开的眼睛陡然凝滞了,直直瞪着。
    她现在是在哪里?风隼上?难道……难道那个醉鬼大叔西京也死了?所以她才会最后落到了沧流帝国的手里?汀死了……炎汐死了,西京也死了?!
    她睁大眼睛,用力地呼吸,吐出血沫,吸入冰冷的空气,直直瞪着前面那些逼近的沧流帝国战士,看到银黑两色军服上佩戴着的双头金翅鸟标记——那是代表十巫直接率领的,云荒大地上最尊贵和强大的军队:征天军团的九支军队。
    那个瞬间,她脑子无法思考。那些人低下身,试图褪去她手上的戒指。而“皇天”仿佛生根般在那笙指间不动,随着对方的用力反而更加深地勒入她手指,几乎要勒断——在那些军人粗暴的动作下,仿佛电光凝聚,蓝宝石发出了微光。
    “副将,褪不下来。”用力半日,丝毫不见松动,战士满头大汗,回禀道。
    “奶奶的,真是一点用都没有的笨猪!”铁川气不打一处来,大喝道,“反正这个丫头也要杀,你们费什么事,就不能直接砍下她手指来?”
    “哦,是,是……”那个战士抹了一下汗,回答,然而低头看着那笙无辜瞪大的眼睛,忍不住皱了皱眉,转开头来,对旁边的同伴道,“先把她眼睛蒙上?看着好像……好像不大舒服。”
    “什么?老三你杀一个小姑娘就怕了?”旁边的同伴哄笑起来,上去拉开他,“得了得了,让我来好了——你看你那衰样,要被娅儿看到了,她引以为豪的丈夫的‘战士的荣耀’就要有所减损呢!”
    “你们看,战士就是不能成亲。一娶老婆啊,都变成老三那样怜香惜玉。”大家纷纷哄笑,相互推搡着,上前来。
    小队里排行第三的战士被推开,换上其他战士,低下来粗暴拉起那笙的手,拿出解腕匕首。那笙的手很小,握在军人粗粝的手心宛如一片叶子。那个战士忽然也愣了一下,但是眉头皱了皱,还是一刀划了下去。
    “你们说……你们射杀了那个逃开的人?你们射杀了……炎汐?”危在旦夕,但是那笙的眼睛是茫然的,空洞洞地看着面前的沧流帝国战士,那一双眼睛宛如婴儿般无知无觉,然而又是怎样一种令人震颤的“纯黑”。
    那个挥着匕首切向她手指的沧流帝国战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
    “该死的……你们杀了炎汐?你们杀了炎汐!”刀尖接触到肌肤的一刹那,那笙陡然间爆发似的喊了起来,黑色的眼睛凝聚起惊人的愤怒和杀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不会饶过你们的!”
    匕首切入她的右手中指,血涌出。
    就在那个瞬间,本来一直只是微微弥漫的蓝光,随着少女圆睁着双眼,带着哭腔的怒喝,耀眼的光芒宛如闪电般腾起!
    地面上,座架被拦截的云焕握剑站在了那个诡异的傀儡师面前。
    “很强嘛。”苏摩收回手里滴血的引线,称赞道,“冰族的战士,居然也用光剑?九问居然还使得很正宗——你是剑圣的什么人?”
    已经是第七次将光剑震得几乎脱手,然而那个沧流帝国的军人依然拦在前方,用尽全部力量,不让他前进分毫。云焕身上至少有四处被引线洞穿,血从细小的孔洞里喷涌而出。外面看起来这样的伤毫不显眼,然而内部丝线经过的脏腑却是全被震裂。只要一处这样的伤,便足以让壮汉瘫痪。而面前这个沧流帝国的年轻军人居然依旧握剑拦在前方——
    显然是原先就有伤在身,云焕眉心和咽喉的伤口在不停流血,让原本英挺的面目变得可怖。苏摩看到了对手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微微颔首:那样的眼神仿佛铁与血的组合,没有一丝“人”的软弱。
    沧流帝国居然有这样的战士,难怪可以镇住这整个云荒大陆。
    而且,他们还有风隼这样可怕的杀戮机器,出色的战士和战车,简直组成了似钢铁般不可摧毁的力量!即使是自己,面对一架风隼也罢了,如果三架以上风隼同时攻击,只怕要全身而退也不是容易的事吧?复国军里的那些天生不适合作战的鲛人……又要如何面对这样强大的军队?
    短短一瞬间,苏摩脑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
    而此刻,用光剑拄地、勉力支持着身体不倒下的沧流帝国少将,却也是用同样复杂的心情看着面前这个盲人傀儡师。
    看那样的容貌和发色,这个人应该是个鲛人。然而,这个双目无光的鲛人傀儡师,居然能用看起来如此没有力量的双手,操纵着纤细到看不见的丝线,将一切有形的东西切割成一片片!
    一个鲛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就算他之前没有和西京交过手,用巅峰的完美状态来对抗这个人,也未必有获胜的把握。更何况他现在力战之后,精力已经枯竭了大半。
    然而,即便是没有胜算,云焕依然持剑而立,挡在了苏摩身前,丝毫没有后退的怯意。征天军团的战士,是由铁和血铸成,哪能临阵怯场?
    云焕握着光剑,看着面前十指上戴着奇异指环的鲛人傀儡师,看着他空洞的深碧色眼睛,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样无与伦比的五官,是他至今未曾在鲛人一族中见过可以媲美的。然而那样漂亮的脸却没有丝毫女气,一望而知是个男子——因为眼中阴鸷的杀气。
    方才的激战里,这个傀儡师也被他的九问划伤了肩膀——衣衫被削破,露出了宽阔肩背上文身的一角:一只黑色的龙的爪子,仿佛雷霆万钧地撕破衣衫的束缚,探出来。
    龙神!这个鲛人的背上,布满了龙神的文身!
    想起早上看到的鲛人少女汀,又记起前几天在半途中遇上的鲛人左权使炎汐,云焕的眼睛陡然收缩——那么多鲛人忽然出现在桃源郡,应该不是巧合……难道是复国军为了什么目的有所行动?这个鲛人傀儡师,一定是引起复国军震动的人物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得赶快回去禀告巫彭大人才行。不然这边“皇天”刚收回,新的变乱又要起了!
    眼角瞟过,云焕发现风隼都已经掉头返回——那个戴着“皇天”的女孩子,也已经在风隼上了吧?任务已经完成,不必久留。
    想到这里,云焕下意识地往后踏出了一步。
    “怎么,这就想逃了吗?”那个傀儡师笑了起来,眼神是冷酷的,也抬头看着半空准备飞走的风隼,手指抬起,一点半空,吩咐道,“阿诺,给我过去,拦住那架卷走那笙的风隼!”
    云焕诧然,还没有明白苏摩对着什么人吩咐这样的话,忽然间听到轻轻的咔嗒声,什么东西跳到了地上,迅速奔远。
    眼角余光还来得及看到那个东西,沧流帝国一向冷定的少将忽然间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眼睛——那是什么?!那个不过两尺高的东西,身上还拖着丝丝缕缕的引线。居然是……一个会自己跑动的傀儡?
    “别管阿诺——你的对手是我,少将。”还没有将目光从那个偶人身上挪开,耳边忽然听到了苏摩冷淡的声音,刹那间,极细的呼啸声破空而来,“让我看看沧流帝国的军人到底有多少分量吧!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云焕全身一震,立刻凝聚起了全部精神,“唰”地拔剑格挡。手腕一震,只觉得半身都麻痹了——毕竟重伤在身,连番剧斗之下已然力不从心,虽然堪堪挡开,可丝线的末端还是在他脸上切开了一道血口子。
    “咦,怎么没几招就越来越弱了?”苏摩看着对手,微微冷笑起来,手腕抬起,“这可不是跳绳啊!如果不跟着我的引线起舞的话,很快就要被肢解的——这天下,可不是你们冰族的十巫才会玩分尸这一手。”
    漫天丝线纵横交错,以人眼无法看见的速度交割而来。
    云焕急退,反手拔剑,光剑如同水银泼地,护住周身上下。他足尖连点,在密风急雨般的引线空隙中转侧,用尽了所有残余的力量,穿梭在那一张不断收缩的巨网中。
    “哦,不错,非常不错!”看到沧流帝国少将的身手,傀儡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难得地表示了赞赏,却显然始终不曾出全力,“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人对舞了——我们再快一点如何?”
    他手一拍,忽然间按照一种奇异的韵律开始舞动,举手投足之间,手上的丝线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相互交剪而来,丝线之间居然激射出淡淡的白光,发出犀利如风雨呼啸的声音。
    苏摩的速度一加快,云焕不自禁地被逼着加快了闪避的速度。
    因为太过剧烈的运动,心脏激烈搏动着,几乎已经无法承受体内奔腾的血脉。颈中的伤口再度裂开了,随着他每一个动作,一滴滴鲜血洒落在烧杀过后狼藉一片的地面上。
    两个人的脚尖都踩着尸体,不停地飞掠。夕照下,漫天若有若无的丝线反射出淡淡的冰冷的光,在两个人之间织出看不见的网。双方的身形都是极快的,然而身姿毕竟有别。云焕拔剑当空,已经有些力竭和急切,仿佛在漫天的闪电中穿梭,慢了一丝一毫,便会被闪电焚为灰烬。
    苏摩却是一直控制着节奏,手指间飞舞着引线,切出点点鲜血。然而他转动修长的手指,却仿佛是在拨动古琴的冰弦,神色沉醉自如。伸臂、回顾、俯首、扬眉……仿佛那不是一场踏在尸体上的对决,只是独面天地的一场独舞独吟。
    那种独舞和独吟,在百年来孤寂如冰的苦修岁月里,他已经面对旷寥的大荒,进行过无数次。
    他没有再看云焕一眼,然而却能感觉到对手的体力在急遽下降,已经跟不上那样的节奏。苏摩手臂起落,越舞越急,蓝色的长发飞扬着,和透明的引线纠缠在一起,到最后已经看不清是他舞动这漫天的杀人利器,还是那些看不见的丝线带动他修长肢体的种种动作。
    云焕已经来不及一一躲避那些飞旋而至的锋利的线,肌肤不时被割破,血如同残红般四处泼洒,滴落在刚被屠杀过的地面上。傀儡师微微冷笑,那个笑容在夕照中有种奇怪的美感——宛如此刻破坏燃烧殆尽的断墙残垣、流满鲜血的街道。
    “老天爷,这个人,这个人在干什么?”街的另一头,一群急奔而来的战士猛然怔住,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那一幕诡异至极的情形。
    夕阳已经落下,余霞漫天,如同燃烧着烈火的幕布,铺满整个天际。那样的背景之下,极远处的伽蓝白塔更加显出静谧神圣的美——然而,如此底色下,剪影般的,却是那个踏在尸体上的舞者,飘忽不定,静止万端。
    那是以这一个污血横流的乱世为舞台,独面天地的舞者。
    “他在跳舞……天哪!”旁边另一个战士低声答,仿佛被那样诡异的美所震慑,“他……他竟然在跳舞!”
    “快出手帮少将!”只有潇没有被那种诡异的美吸引,抓紧了佩剑,颤声提醒大家,“少将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支持不住了!”
    不等众人出手,鲛人少女足尖一点,已经拔剑冲入了两个人之间的对决。
    “别过来!”瞥见潇那样地掠过来,云焕失声大叫,知道以她的能力,一旦被卷入必死无疑,毫无益处,连忙厉声喝止。然而刚一分神,“咄”的一声轻响,他的手腕就被洞穿,光剑跌落。他连忙用左手接住剑,转过手腕连续格开三四条引线。
    “哦,不错嘛,又来了一个。”苏摩看也不看来人,嘴角噙着冷笑,手指挥出,无形的网忽然扩大了,转瞬将潇也包入其中,“一起到我掌心中起舞吧!”
    潇拔剑跃入,削向那些千丝万缕的透明的线,然而身形交错,她忽然就愣住了——是鲛人?是鲛人!那个和少将交手的人,竟然是个鲛人!
    她还来不及多想,手上的剑已经触到了一根卷向她手腕的引线。那样纤细到看不见的丝线,只是一绕,却居然将她手里的剑铮然切为两截,直飞出去!
    鲛人……鲛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她踉跄后退,然而眼睛却是无法从对面那个傀儡师的身上移开——那样惊若天人的容貌,就算在鲛人一族里面也无人能出其右。难道是多年来传说中的……
    傀儡师微笑着击手,转身——背后衣衫的破碎处,露出黑色的腾龙文身。
    那一刻,潇心中巨怔,几乎要脱口惊呼:是他!是他!这……这真的是百年前那个传说中的鲛人少年……海皇的觉醒……
    潇被那样巨大的力量撞击,整个人往后飞出,然而眼睛直直盯着面前那个族人,震惊和猜测如同惊电在心中交错。她居然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体已经要撞上那一张无形的网,无数锋利的细线即将把她切割成千百块!
    死神的引线在风里呼啸,那一刹那,云焕来不及抢身过去救人,只好将光剑脱手掷出,顺着潇飞出的方向破开那张无形的网!
    那一刹那,潇只感觉那些断裂的线宛如利刃划破肌肤,她全身刺痛,却已经从那个被苏摩操控的结界里飞了出去。
    “少将!”背心重重砸到地面的刹那间,她终于恢复了意识,惊叫道。
    然而,手里失去了最后的兵器,赤手空拳的云焕旋即彻底落了下风。那些丝线从苏摩指间飞舞,在半空中越来越多地分裂开来,漫天都是银白色的光,仿佛厚厚的茧,将云焕的身形湮灭。
    旁边沧流帝国的战士提剑冲过去,但是看得发呆,竟然无从下手,不相信世上有如此超出自然力量的东西存在——冰族建立沧流帝国后,将一切和宗教、神力、法术有关的东西统统销毁,严禁流传于民间,军队里更是凭着机械力战斗,纵横整个云荒,从未遇到对手,那些战士自然也从未想过会遇到眼前的情形。
    “是做梦吧?怎么会有这种事……”队长愣住了,看着面前奇异的一幕,晃晃脑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一定是在做梦……”
    然而,话音未落,“噗”的一声,他眉心破了一个细细的血洞。
    “少将!”潇跌落地面,挣扎着捡起那一把随着她落下的光剑,嘶声大喊,顾不得全身碎裂般的痛楚,再次奔过去,想要不顾一切地重新闯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战场。
    苏摩在这时终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下,眼神微微一变。
    在这样九死一生的时刻,第一个拼死来救云焕的竟不是冰族战士,而居然是一个鲛人同族?
    已经看不见云焕的身形,那奇异的白色的“茧”中,沧流帝国少将的声音传出来,冷定如铁:“快滚!送死无用,快回伽蓝城求援!”
    “来不及!来不及了——我不回去!”潇已经看见有淡红色的血从网中飞散,居然不听从主人的吩咐,重新冲了过去,“主人!我不能扔下你独自回去!”
    苏摩冷笑了一声,忽地收回了一只手,对着鲛人少女一弹指,无数引线聚集起来,合并为一束利剑,直刺鲛人少女的胸口正中!他低声冷笑道:“身为鲛人,还为了沧流帝国那么拼命?我倒想看看,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潇只来得及把捡起的光剑尽力向云焕那边扔出,然而一抬头,就看见那若有若无的线化成了一道利剑,直穿胸口正中而来!她刚抬起手臂想要阻挡,手掌忽然间就被两根细细的线洞穿了,整个人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凌空提了起来,仿佛被提线操纵的偶人,无法动弹。
    而聚集的那一束引线,宛如利剑般呼啸而来,刺向她胸口正中的心脏部位!
    “叮!”千钧一发的刹那间,忽然间有另外一道白光掠过,齐齐截断集束的引线。一击之下,引线断裂,然而那道白光也被震得飞了开去,“当啷”一声落地——却是一只一尺长的银白色圆筒。
    怎么,这个地方又出来了另外一把光剑?
    苏摩诧然回顾,看到了那个掷出光剑救人的剑客,脱口道:“西京?”
    “不……不要杀她……她是汀的姐姐……潇。”显然是已经身负重伤,西京赶到战场上,一只手捂着贯穿身体的巨大伤口,另一只手用尽了全力掷出光剑,阻止苏摩,喘息着,“不能杀她。”
    剑客再也支持不住,踉跄着停下来,将怀里抱着的鲛人少女放到了地上。汀的脸还是那样平静安然地笑,全然不顾其他人落到她脸上的视线是那样沉重如铁。
    “什么?汀……死了?”自从昨日后就没有看到她,苏摩此刻看到西京放平鲛人少女的尸体,脸色忽然间也是微微一冷,停住了手,不再攻击,而让那个网形成了一个结界,截住那些沧流帝国的战士,他转向西京问:“是沧流帝国射杀的?”
    西京无语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喃喃道:“她一直照顾我,我却没能护得她平安……但是……但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用力抓着废墟下的泥土。
    苏摩不说话,低下头去,俊美的脸上交错着闪过复杂的表情。
    顿了顿,深深吸一口气,云荒第一的剑客忽然抬起了手,横起右臂,举过额头,对着鲛人的少主低下头去,断然道:“但是,我想替汀完成她的愿望,用所有的力量,帮助所有的鲛人回归碧落海——苏摩少主,请接受我的请求!”
    许久许久,只听到风在废墟中低语,卷起腥风,傀儡师没有说话。
    在西京诧异地抬头时,忽然间身侧“唰”的一声响,蓝色的长发垂落在他眼前。
    苏摩单膝跪地,对他深深俯首,回应他的礼节。然后,抬起手伸向空桑名将,握紧,阴郁的眼睛里有某种奇异的光芒,闪烁而锐利。沉默了片刻,他声音艰涩地开口,语气中居然有从未有过的战栗:“你为汀向我低头……阁下,海国所有鲛人,都将感激你献上的力量。”
    西京怔住,一直到苏摩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掌,他才惊醒——他没想过这个孤僻冷漠的傀儡师,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毕竟还是鲛人的少主啊……
    “那么,请你放了潇。”西京的手里都是血,滴滴顺着苏摩手指上的引线滴落,空桑人抬头,看到被困在结界中的鲛人少女,“汀一定不希望她的姐姐死。”
    “不可饶恕的背叛者。”苏摩的眼神慢慢变冷,空茫的瞳孔里凝聚起了杀气,“二十年前,听说就是她的出卖导致复国军一败涂地;二十年后,她居然加入征天军团来杀戮我们,包括她的妹妹汀!再三再四的背叛,不可饶恕!”
    西京忽然不说话了——汀从未曾和他说过,她的姐姐在二十年前就背负着叛徒的恶名。这些年,她每一次说起潇,总是一脸对于长姐的依恋和景仰,数十年念念不忘。
    “征天军团对所有服役的鲛人,都使用了傀儡虫。”西京看着被困在结界内,和云焕背对而立,时刻提防再度受袭的鲛人少女,声音黯然,“她们只会服从,不会反抗,变成了傀儡……她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这一回,轮到了苏摩沉默。
    “汀一定不想让姐姐死去。”西京再度重复,因为重伤而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我会竭尽全力守护她的愿望。”
    “你的意思是,我如果执意要杀她,你就得和我拼个你死我活了么?”傀儡师忽然间不说话了,闭上了眼睛,许久才低声道,“那好。”
    他的手指一收,一支引线忽然飞出,缠住了正在提着断剑防备的潇,“唰”地卷起,想将她扔出那个无形的网:“你,可以走了。”
    “少将!”潇惊呼,然后发现那一根缠绕自己腰间的引线居然是没有力度的,只是卷起她,远远向着外围扔出。云焕眉头一皱,忽然间伸手在引线上一搭,身形飞出,挟起了潇,随着那一根引线飞掠开来。
    “她可以走,但你的命还得留下,少将。”苏摩皱眉冷笑,手指间的光芒如同利剑刺向云焕。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云焕的手一横,光剑抵住了潇的下颌!
    “住手!”西京陡然脱口,然而苏摩的眼里却是空茫的杀气,继续刺向云焕,丝毫不顾他挟持了一个人质。
    云焕胸口被刺破的一刹那,光剑同时刺穿了潇的下颚,直抵脑部,血从鲛人少女颈中瀑布般流下。
    苏摩眉头皱了一皱,终于不敢再继续刺杀,松手收回那些袭击云焕的引线,再度卷向潇,想将她夺回。然而,云焕却没有阻止他夺回潇的意图,身形片刻不停地掠出,离开苏摩控制的范围,同时松开了手。
    潇被引线卷着,跌在苏摩身侧。
    “想逃?”傀儡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着带伤逃离的沧流帝国少将,手指一弹,漫天的引线忽然都归为一束,呼啸着聚集起来,追向云焕。
    追上沧流帝国少将的一刹那,正待收回指间引线,忽然间,苏摩觉得身上一痛!想也不想地回手闪电般格挡,夹住了一柄刺破他肌肤的断剑——谁都没想到,在他身侧猝不及防出手的,居然是潇!
    潇一击不中,便立刻被苏摩扼住了咽喉。然而因为那一延迟,云焕已经脱离了追杀,消失在废墟中,头也不回。
    苏摩手掌加力,丝线勒入了她的血肉,嘴角浮起了冷笑。
    西京心下雪亮,知道他要杀人,然而却已不知道自己还有无能力阻拦。
    “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瞧瞧,到底傀儡虫是啥样,能让一个鲛人这样死心塌地地为沧流帝国送命。”低头看着她,杀气让眸子更加碧绿,丝线缠绕上了潇的颈部,勒得她无法呼吸,“你的主人都已经不要你了,你还为他送命?!”
    “我……我没有服……傀儡虫……”潇的下颌被刺穿,血流如注,说话声音都已经含糊,然而她的眼睛却是冷醒的,完全没有傀儡所有的失神,看着鲛人的少主,“我……我自己愿意跟随他的……”
    “什么?”听得那样的坦白,苏摩和西京震惊得同时脱口而出。
    “好呀。你厉害。”沉默片刻,苏摩忽然笑起来了,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神色,“倒是叛离得彻底啊!很好……和你妹妹,完全走两条路。”
    “呵,我已经不再有资格当鲛人……”潇大口呼吸,然而血还是倒着流入咽喉,堵住她的话语。她的眼睛微微落低,看到了一边西京怀里死去的鲛人少女,忽然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微笑,“不……那也不是我妹妹……我不配有那样的妹妹……我只是……只是一个人……天地都背弃的人……”
    “天地背弃……”听得那样的回答,苏摩的眼睛忽然微微暗了一下,他低下头去,许久,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放开了潇,低声问,“如果我饶恕你以往所有的背叛,你会回到复国军中来吗?”
    潇怔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鲛人少主,不相信这样的自己居然还能得到赦免。沉默了许久,她忽然喃喃道:“你……果然是‘那个人’吧?鲛人的希望……海皇,龙神……我还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不是传说。”苏摩对着她低下头,伸出手去,“愿意跟随我,来一起把它变成现实吗?”
    潇怔怔看了傀儡师许久,忽然间惨笑了一下,缓缓摇头道:“不,请赐我一死,也不要让我忏悔——箭离开了弦,哪里还有回头的路。”
    苏摩一怔,似没有想到这个鲛人如此执迷不悟:“那么,如果我放你走,你会……”
    “还是杀了我吧。”潇挣扎着对着鲛人的少主跪下,用流着血的手按着地面,低头,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如果我活着回到少将身边的话,还是会尽力助他在战场上获取胜利的!”
    “什么?”西京本来只是静静听着,但是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喝止,“一个在战斗中把鲛人当作武器的人,你还要为他不顾性命?”
    “这是我和主人之间早就协商好的策略。在绝境时,他会舍弃我断臂求生。”潇淡淡地说着,语气平静,无怨无悔,“在许多次的战斗里,这一招屡试不爽,已经奏效了好几次。”
    西京心里大怔,“这样的主人,你为何还要跟随他?”
    “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汀那么好的运气……”潇忽然笑了起来,用悲哀的眼光看着西京,“我虽然是个天地背弃的出卖者,但我对于云焕少将的心意,却是和汀对阁下一般无异——请莫要勉强我。”
    西京忽然间语塞。
    潇抬头看着苏摩,眼里种种欢喜、希望、愧疚、绝望一闪而过,忽然再度低首行礼:“或许我没什么资格叫您少主,但是还是要请您尽全力扭转鲛人的命运,让海国复生——虽然,那时候我定然会化为海面上的泡沫,无法在天上看见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拔起断剑,刺向自己的咽喉。
    “嚓”,那个瞬间,凭空闪过细细的光亮,那把剑猛然成为齑粉!
    “你可以走了。”苏摩的手指收起,转过头,不再看她,声音淡淡传来,“我会尽力为海国而战——到时候,也请你在云焕身边尽力阻拦吧!”
    顿了顿,没有看潇震惊的表情,傀儡师只是低下了头,微微冷笑道:“这次为了汀,让你走,下次就要连着你的少将一起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背叛就背叛得彻底吧。”
    漫天的夕照中,云层涌动,黑色的双翼遮蔽了如血的斜阳。
    然而在返回帝都的风隼编队中,忽然传出了一个少女尖厉的哭叫声。一架风隼陡然剧烈震动了一下,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爆发开来——那个瞬间,周围的沧流帝国战士只看见有蓝白色的光芒一闪,然后那架风隼内发出了一阵惊呼,整个机械就开始失去了控制!
    “副将!副将!”一边的战士大声叫,然而只看见铁川副将从窗口稍微探了一下头,嘶声大喊:“皇天!皇天!皇天爆发了!”
    然后风隼就如同玩具竹蜻蜓一样,打着旋一头栽了下去。
    其他编队随之下掠,甩下带着抓钩的飞索,试图拉住风隼的下落,然而飞索荡到最低点后陡然一重,仿佛被地面上什么东西抓住,迅速攀援而上——等到看清从地面返回的居然是云焕少将时,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不许救援!立刻返回!立刻返回!”云焕踉跄着冲入了风隼,全身都是血,厉声命令,“立刻回去向巫彭大人禀告,并加派援兵!”
    “是。”鲛人傀儡木木地答应着,迅速地操纵着。
    桃源郡在身后远去,云焕站在窗口旁,看着底下苍茫的大地和如血的夕阳,忽然间仿佛有些苦痛地抬起了手,扶住额头,看着血从眉心和指尖一滴滴落下。
    并肩战斗了那么些日子,终于还是舍弃了吗?
    潇……你可曾怨恨我?
    愤怒和悲哀,催起了皇天巨大的力量。
    那一道蓝白色光随着少女能杀死人的眼神一起爆发开来,瞬间弥漫了整个舱内。沧流帝国的战士反应都是一流的,迅速躲闪和拔剑,然而靠近那笙的那几个士兵依旧被击穿了心口,立刻死去。
    然而,操纵风隼的鲛人傀儡并不能如同沧流战士那样迅速躲开:她们被固定在座椅上,直至生命的最后也不能离开——皇天发出的巨大破坏力量,瞬间将鲛人傀儡杀死在操纵席上。
    风隼失去了控制,直直坠向地面。
    那笙哭叫着,第一次感到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杀气,恨不得将此刻所有的沧流帝国军队化为灰烬!她想哭,想叫,想骂人甚至杀人——然而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里,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宛如大果壳里的一枚小坚果,跌跌撞撞地在风隼内滚动。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木头和铝制的外壳在如此的速度下已经超出了极限,发出焦臭的气味。里面的沧流帝国战士都已经感到了天旋地转,但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身经百战的征天军团,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还有人记得按照演武堂里教官的教导,迅速扯起一面“帆”,从急速坠落的风隼中跳了下去。
    那笙的手脚被捆绑着,根本无法活动,剧烈的震动中她上下翻滚颠簸着,浑身被撞得乌青。然而她的眼睛里丝毫没有临死的恐惧,只是愤怒倔强地睁着,头一下下地乱撞在各处,咬着牙,刹那间喃喃自语:“混账!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就在愤怒聚集到最高点时,蓝白色的光芒再度闪耀。
    那个瞬间,破损的风隼彻底四分五裂,里面的人宛如一粒粒豆子,从高空上撒了出去,跌向百尺之下的大地。
    那笙从九天之上摔了下来。夕照的余晖洒了她满身,天风在耳边呼啸,如血的云朵一片片散开和聚拢……
    一瞬间,那笙充满杀气和愤怒的心忽然稍微平静了一下,睁着眼睛,眼角瞥见的,还有那座似乎能触摸到天上的白色的巨塔……那样的飞速下落中,仿佛时空都不存在。那一场光怪陆离的云荒之梦啊!原来,便是这样的完结?
    “嚓!”忽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拦腰抱住了她,去势转瞬减缓。
    “谁?”那笙睁开眼睛,脱口问。
    然而四周只有风声,大地还在脚下,哪里有一个人。
    腰间的力量是柔软的,托着她,往斜里扯动,减缓她下落的速度——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忽然手指就触摸到了冰冰凉凉的东西,宛如丝绸束着腰际。
    烧杀掳掠过后的废墟里,叠加的尸体堆的顶端,一个小小的偶人坐在那里,咧开了嘴,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天空那个越来越大的黑点,手臂抬起来,咔嗒咔嗒地往回收着线,拉扯着飘落的那笙,仿佛放着一个大大的风筝。
    那一架风隼打着旋儿,终于在远处轰然落地,砸塌了大片尚自耸立的房屋。
    同时,沉重的嘭嘭声传来,几个从风隼内跳出逃生的沧流帝国战士落到了地面,虽然跳落的时候张开了“帆”以减缓落下的速度,然而离地的距离实在是太近,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折断了颈骨,成为支离破碎的一堆。只有一个家伙比较幸运,跌在一具尸体上,尸体顿时肚破肠流,而那个人也哼哼唧唧地站不起来。
    看到这些,偶人似乎感到欢喜,坐在尸山上踢了踢腿,手臂却是咔嗒咔嗒地继续往里收。天空中的黑点越来越大——偶人忽然有了个淘气的笑容,忽然间就把手一放,引线骨碌碌地飞出,那个“风筝”直坠下来。
    “阿诺,你又调皮了。”忽然间,一个声音冷淡地说,细细的线勒住了偶人的脖子。
    偶人的眼皮一跳,被勒得吐出了舌头,连忙举起手臂,将线收紧,让那个直坠下来的女子的身形减缓速度,最终准确地落在另外一堆尸体上,毫发无损。
    “那笙。”西京勉力捂着伤口上前,扶起少女,“你没事吧?”
    那个明艳娇憨的少女脸色苍白,满脸泪水,嘴唇不停地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那笙?”怀疑女孩是否在沧流帝国手里受到虐待才会如此,西京再度晃着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说一句话!”
    “西……西京大叔……你还活着?”被用力晃了几晃,失魂的少女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忽然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叔,炎汐……他死了!炎汐死了!炎汐他死了!”
    “你说什么?”两个人同时惊呼,连苏摩的脸上都有震惊的表情。
    那笙哭得喘不过气来——从中州到云荒的一路上,经历过多少困苦艰险,她从未如同此刻般觉得撕心裂肺的绝望和痛苦,她捂住脸,哭得全身哆嗦:“炎汐……炎汐被他们射死了!那群该死的浑蛋,射死了炎汐!”
    “左权使死了?”苏摩喃喃地道,茫然脱口,忽然间心中有萧瑟的意味——鲛人是孤立无援的。千年来那样艰难的跋涉,多少战士前赴后继地倒下,成为白骨……而那一根根白骨倒下时的方向,却始终朝着那个最终的梦想。
    一直以来,独来独往的他并不想成为鲛人的少主、复国的希望。可是,那么多同伴的牺牲,即便生性冷酷如他,却也感受到了内心极大的震撼。
    西京看到少女这样的痛哭,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找回来……”哭了半天,那笙忽然喃喃自语,抹着泪站了起来,自顾自地摇摇晃晃走开,“他说过,鲛人死了都要回到水里……化成水汽升到天上去,变成闪耀的星星……不能,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她茫然自语,低下头胡乱地在烧焦的废墟里翻动着,不顾尚还火热的木石灼伤她的手。泪水一连串地从脸上流下,滴落在冒着火苗的废墟里,发出嗞嗞的响声,化成白烟。
    苏摩在一边注视着,没有说话,微微低下了眼帘。
    “那个傻丫头……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西京忽然捂着伤口,苦笑起来,喃喃说了一句。
    “已经结束了……她永远不要明白便好。”苏摩忽然接口,冷冷地说了一句,“否则箭一离弦,心便如矢,一去不回。”
    西京陡然一怔,眼光亮如剑,抬头看向鲛人傀儡师。
    然而苏摩已经转开了头,走过去,用脚尖在尸体堆中踢起了一名方才从半空跳落的沧流帝国战士:“别装死!起来!你们在哪里射死了炎汐,快带我们去找!”
    脚尖踢到了断骨上,奄奄一息的沧流帝国战士猛然清醒过来,呻吟道:“炎汐?谁?我们……我们射死了……很多人……”
    “炎汐!那个最后逃出来的蓝头发的鲛人!被你们射穿心脏的!”苏摩将那个伤兵拉起,恶狠狠地问,“在哪里?!”
    “最后……最后逃出来的那个……”伤兵喃喃自语,仿佛想起了什么,抬起已经骨折的右手,指指街的尽头,手臂软软垂了下来,“在那个药铺里吧……不过……那个人……那个人并不是鲛人……而是黑头发的……中州人……”
    “哦?不是鲛人?”苏摩忽然间就有些沉吟,不知为何眼里有一丝隐秘的惊喜意味。他放开了手,扔下那个人,拉起那笙不由分说就往那边掠过去,“快跟我去那里找炎汐!”
    “嗯?”那笙抽噎着,但是也被苏摩冰冷的手陡然吓了一跳——这个傀儡师还从未曾这样主动接触过她,怎不让她心头一惊。
    她被拉着奔跑,转瞬就到了街角那个被烧毁的药铺里。
    炎汐……炎汐就是为了引开那些人,用尽全力逃到了这里,然后被劲弩射穿了心脏?想到这里,那笙就不由得全身微微颤抖,捂住了眼睛,不敢去看。
    “不在……果然不在这里。”苏摩在废墟间转了一圈,空茫的眼睛里陡然也闪过了亮光。
    “不在这里吗?”那笙舒了一口气,立刻感到更加的难过,忍不住带着哭音问,“连尸首都找不回来了吗?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是,一定要找到。”傀儡师看着少女哭泣的脸,微笑起来了——这一次,他的笑容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郁邪异,明亮而温暖。他拍了拍那笙的肩,忽然转身,拍了拍手,对着四周坍塌的废墟大声喊:“炎汐!出来!已经没事了!出来!”
    “啊?!”那笙吓了一跳,抬头看着那个诡异的傀儡师,抹泪道,“你……你会叫魂吗?”
    “比叫魂更厉害,能把死人都唤醒过来。”苏摩嘴角忽然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继续呼唤左权使的名字,“炎汐!出来!战斗结束了!”
    然而,声音消散在晚风里,废墟里只有残木噼啪燃烧断裂的声音。
    傀儡师从来冷定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诧异,低语:“难道我推断错了?他真的死了?”
    那笙本来已经惊诧地停住了哭声,怔怔看着这个叫魂作法的傀儡师,不知道他准备干吗。然而听到他最后的自语,终于再度哭了出来。
    苏摩的眼睛又恢复到了一贯的茫然散漫,不再说什么,转过身离去。
    “少……少主……”忽然间,一截成为焦炭的巨木扑簌簌落下,露出被掩藏的墙角。那里,一个浑身熏成黑色的人抬起了头,显然是用尽了全力才发出声音来,“我在这里……”
    “哎呀!”那笙一时间吓得愣住,根本没认出面前的人,然而等对方抬起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转瞬就认出那熟悉的眼神,她一下子大叫起来,扑了过去,“炎汐!炎汐!炎汐!”
    “轰”的一声,屋角那一截残垣经不起这一冲,轰然倒塌,炎汐失去了支撑,往后跌靠在地面上。还好苏摩反应快,手指一抬,在那笙重重落到炎汐身上前用引线扯住了她,才避免了劫后余生的左权使被莽撞的少女压死。
    那笙用力扭着,然而终究无法摆脱那该死的引线,被吊在半空,保持着倾斜的角度,努力伸手去够面前的人。俯视着废墟中那双依然睁开的眼睛,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伸出手一把抱住炎汐,大哭起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吓死我了啊……他们都说你被射死了!”
    “别……别这样……”被抱得喘不过气来,没有力气说话的人只能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你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那笙又哭又笑,眼泪不停地落下来,“我还以为你被他们一箭穿心杀了呢!害得我……你骗人!你骗人!”
    “哪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是……鲛人……所以……”炎汐抬起手来,捂着左胸上那个伤口——巨大的贯穿性创伤,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破裂的内脏,他的声音也衰弱至极,“所以他们按人的心的位置……射了一箭……就以为我死了……”
    那笙又惊又喜,不可思议地问:“难道鲛人,鲛人的心不在左边?”
    “在中间啊……”炎汐微微笑了笑,咳嗽着吐出血沫,“我们生于海上……为了保持身体完全的平衡……生来……生来心脏就在……中间。”
    “啊……”那笙一声欢呼,大笑着极力低下头,侧过脸将耳朵贴在那焦黑一片的胸膛正中,听到了微弱的跳跃声,大叫,“真的!真的耶!你们的心脏长得真好啊!”
    苏摩微微蹙了蹙眉头,转开了头去,冷冷道:“没事了,大家快回去。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赶紧办。”
    “不回去,不回去!我还要跟炎汐说话!”那笙嗤之以鼻,根本不理睬傀儡师,继续伸出手抱着炎汐,将耳朵贴在胸口正中,满脸欢喜地听着那微弱的心跳声,“我有好多话要和他说!”
    “回去再说!”苏摩看不得那样的神色,陡然间脸色便阴郁下来,厉声道,“天都要黑了!再不拿着‘皇天’回去白璎要出事!”
    “啊?白璎姐姐?”听到这个名字,少女倒是愣了一下,冒着圈圈的眼睛也渐渐平静明白过来,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我去就是,凶什么凶嘛。”
    炎汐用手撑着地面,努力坐起道:“听……听少主的吩咐……先回去再说。”
    那笙小心翼翼地拉起他,发现他身上到处都是烧伤和箭伤,忽然间鼻子又是一酸,哭了出来:“才不!才不等回去!我现在就要说!”她猛然往前一扑,用力抱住炎汐,将脸贴着他的胸口,大哭道,“我喜欢炎汐!我喜欢炎汐啊!我最喜欢炎汐了!你如果再死一次的话我就要疯了!”
    那样的冲力,让勉强坐起的人几乎再度跌倒,然而鲛人战士看着扑入怀中的少女,愕然地张开双手,有些僵硬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要和炎汐一直在一起……”那笙把鼻涕眼泪一起蹭在人家衣服上,满心欢喜地抬起头来,毫不脸红地脱口道,“我要嫁给炎汐!”
    炎汐的脸被烟火熏得漆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然而那深碧色的眸子里却忽然闪过了微弱的苦笑,僵硬的双手终于回暖过来,拍拍那笙的肩膀,拉开她,“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那笙怔了一下,抬头问。
    “因为……我不是男的。”炎汐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一早就跟你说过的。”
    “胡……胡说!你明明不是女的——怎么也不是男的?”那笙涨红了脸,大声反驳,忽然“哇”地大哭起来,“你直说好了!你不要我嫁给你,直说好了!”
    “唉……”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炎汐求助地看向一边的少主。
    苏摩眼里有复杂的神色,忽然不由分说一挥手,将那笙从炎汐身畔拉起来,扯回到自己身边,冷然道:“鲛人一开始就是没有性别的,难道慕容修他们都没有和你说?快走快走,不许再在这里磨磨蹭蹭!”
    夕阳终于从天尽头沉了下去,晚霞如同锦缎铺了漫天。
    在连伽蓝白塔都无法到达的万丈高空,三位女仙坐在比翼鸟上,俯视着底下大地上血与火的一幕幕,闭着眼睛,仿佛细细体会着什么,眉间神色沉醉。直到风隼飞走,战火熄灭,才睁开了眼睛,眼里隐隐有泪水。
    “看到了吗?那就是凡界的‘人’啊……”魅婀喃喃叹息。
    “多么瑰丽的感觉!那种种爱憎悲喜的起伏……简直就像狂风暴雨一样逼过来!”慧珈眼角垂下一滴泪来,“他们活着、战斗、相爱和憎恨……多么瑰丽啊……人心,是永远无法比拟的。”
    曦妃低着头,没有说话,梳着自己那一头永远不能梳完的五彩长发,微微抖动着,让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发丝飘拂在天地间,形成每一日朝朝暮暮的霞光。
    许久,她拈起了白玉梳间一根掉下的长发,吹了口气,让它飘向云荒西南角正在下着雨的地方,化成一道绚丽的彩虹。
    “你们……在羡慕那些凡人吗?”曦妃低着头,扯着自己的头发微微冷笑,“我们云浮翼族,经过多少万年的苦修,才换来如今‘神’的身份,本来都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磨灭掉了——但是,你们却在云端羡慕那些蝼蚁般活着的凡人吗?”

本文网址:https://www.haitangshuwu.vip/book/151458/43656274.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haitangshuwu.vip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