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服与不服

    又是一夜过去，荀笙和杨不信反而恢复了一点儿精神。
    二人确信对方都没有睡着，但是就是这么奇怪的，两个人的困意都达到一个阈值的时候，反而就这么朝着虚空释放了出来，渐渐地有了意识。
    此时正是清晨，这个时间，留在这里的，也只剩下一些留在此地的官兵，以及一些留守的太虚剑宗弟子。长老们离开之前，都下令要弟子轮流值守在这里。至于有没有别的心思，谁也不知道。
    二人已近五十小时没有睡觉，荀笙强抬着眼皮说道：“杨不信你知道么，我以前总是听一些人说他们创业多么辛苦，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一干就是好几年，所以他们才配享受寻常人没资格享受的。现在我才知道这都是屁话，你看你杨不信这浓眉大眼的，两天两夜不睡觉，不也和孙子似的么？”
    “李……”
    “夙……”
    “夜……”
    杨不信每喊一个字，就要喘息半天。只是喊完这三个字，就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听了荀笙的话，杨不信心中有一百句话想反驳回去。
    之前他瞧不上李夙夜，觉得不就是不睡觉么，谁做不到啊。没想到不睡觉给人带来的痛苦，居然是指数增长的，每过一分钟，自己神经的紧张程度就成倍增长。比试进行到了现在，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未必能够胜过李夙夜。
    杨不信心里苦，杨不信想把心里话说出来。但是坐在他对面的“李夙夜”似乎透过杨不信渴望的眼神，弄懂了他的意思，干脆把耳朵堵上了。杨不信话没出口，堵在胸腹之间，一阵闷痛。
    比起意识不清醒的人，围观的人们更能察觉出来杨不信的意思。毕竟精神混沌的杨不信，此时动作变得有些原始，像婴孩一样，十分容易看透。所以见到荀笙把耳朵堵上的时候，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何等恶毒。
    杨不信眼看着荀笙嘴唇嗡动，像是要说话的样子，也想学着荀笙针对他一样，把耳朵堵上。但是抬起胳膊的瞬间，仿佛连接胳膊处的关节锈上了，只要转动一小个角度，自己的筋肉就像被碾碎了的铁锈一样脱落，喷发出血液一样。
    剧痛袭来，杨不信甚至连叫喊出声的力气都没有，自然也没做到将手抬起来。他的清醒程度和荀笙差不多，但是荀笙明显行动力更胜一筹。
    荀笙的面部肌肉彻底失去了掌控，虽然荀笙长着一副标准的，硬朗的，具备东方古典美感的昭国北境男子的脸，此时脸上却多出来一块苹果肌。苹果肌上涌着，如沙层下行走的小兽，最后停住，荀笙像是多了一副颧骨。
    这笑实在是难看，围观众人都这么觉得。
    荀笙讲了个冷笑话：“从前有个未修炼成形的狐仙喜欢上一个书生，它跑去求仙人让自己开口说话，自己想对书生表白。仙人想要考验它，就准许它一年能说一个字。那狐仙忍了四年，四年没开口，终于攒够了四个字，跑到书生面前想说一句‘我喜欢你’。结果在书生面前有块石头，那狐仙绊了一下，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哎呦卧槽’。”
    虽然是十月天，但是周围的人都觉得自己穿的不少。尤其是太虚剑宗的弟子们，基本都有真气护体，但是听完了笑话，还是不由的打了个哆嗦——好冷啊。
    周围人想到杨不信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三个字，这个李夙夜接着把耳朵堵上了，不听人家的下文，顿觉这行为也太孙子了吧。
    倒是有个喊喊，就是之前在太虚剑宗中被那个叫尹非凡的胖子骂“我是你爹”的那个弟子，恰好他在这里轮值。这弟子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听到荀笙说完这个笑话，只觉得颇有些深意，便问道：“李夙夜公子，这个寓言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
    荀笙又露出了一个和刚才同样难看的笑脸说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说话之前要先自己动动脑子，不要问出来这么傻的问题，容易让人笑话。”
    那弟子尚不理解，荀笙叹了口气：“就是说不要讲脏话的意思。”
    “原来如此！”
    杨不信分明看到这人开口之前，有人附在他耳边说过什么话。想必是有人撺掇着他问这话，为的是消耗李夙夜的精力。杨不信有些愤怒，自己输也罢赢也罢，信服也罢不信服也罢，轮得到别人用这些鬼蜮伎俩帮自己么？
    出于一颗正义之心，杨不信突然萌生了提醒一下自己对手的想法。在他看来，之前李夙夜背的几首诗说明他很有才华，而现在能和自己在这里坚持两天两夜不睡，说明李夙夜身上也有股狠劲儿。
    毕竟，现在这种状态多难受，杨不信是十分清楚的。
    这样的胜利自己不需要，自己也有信心凭借实力赢过对方。此时精神状态依旧混沌的杨不信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这有些无厘头的熬夜比赛，当做了一次真正关乎自己进取之心，重要之至的比赛了。
    杨不信为开口提醒荀笙，又憋足了力气，缓缓的说道：“李……”
    “夙……”
    “夜……”
    然后荀笙又笑了笑，把耳朵堵上了。
    杨不信发誓，他现在要是还有力气吐血，他一定吐丫的李夙夜一脸。
    此时，正好到了轮值的时间，一大批弟子已然赶来。赵俱，徐熙城，简易，简单居然也到齐了。不知道为什么，关于这场无厘头的比试，大家似乎都有同样的预感，那就是今天就会分出胜负。
    等到人都走近了，荀笙才有些费力的把手指从耳朵里拔出来，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整个人摇摇晃晃如醉鬼的问道杨不信：“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杨不信险些翻了白眼，但是听到周围又开始议论纷纷，二长老和三长老和一些弟子眉来眼去，杨不信决心不能把话说的太露骨，但是可以侧面提醒一下，比如说一句“和我比试的时候请尊重我，不要分心”之类的。
    杨不信又积蓄了一波力量，一个字一次大喘气的说道：“我……”
    “刚……”
    “才……”
    “想……”
    “说……”
    杨不信刚说道“说”字，荀笙又嘿嘿一笑，再次把耳朵堵上了。
    精神疲惫到了这种程度，血压之类的体征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状态，任何一点儿小的情绪刺激，对人体这个火药桶而言，无异于一个极具爆发力的火源。
    所以看了荀笙的动作，杨不信眼前一黑，险些被气晕过去。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排名第一的就是“礼”。但是此时，杨不信都忍不住想要开口骂人了。
    只是让杨不信没想到的是，荀笙虽然堵上了耳朵，但是没有捂住嘴巴。荀笙缓缓的说道：“记得我刚才讲的寓言揭示了什么道理么？”
    不要讲脏话的道理。
    杨不信眼前一黑，真的昏了过去。简单赶忙上前，在场之人唯独简单的真气最为浑厚，连宗师境界的大长老简易都有所不及。
    简单的真气在杨不信体内游走了数圈，将杨不信的各项体征都调节了一遍。杨不信之前连续运转两天两夜真气，真气已然消耗一空，再加上真气的质和量都不及简单。此时竟然被简单强行的续命一波，睁开了眼睛。
    简单安抚的说道：“不信，你输了。走，我们回宗门喝药吧。”
    杨不信眼神有些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输了……李夙夜你可以过线了……”
    荀笙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自己站来起来的。
    整个宗门上下，没有人愿意和他扯上关系。毕竟输给他的杨不信只是区区一个弟子，男弟子中的大弟子也是弟子，这是改变不了的。谁今日搀扶了他一把，改日没准儿哪个长老会背后给自己来一刀。
    再加上此时，荀笙的眼神空洞，双目发青，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像是地狱爬出来的病痨鬼一样，谁也不敢上前。
    荀笙缓缓的走到杨不信划出来的那条线前面，只要他往前迈一步，太虚剑宗就会多上一小批他的支持者。不论他战胜李夙夜的方式多么无厘头，总归是取巧胜了。
    周庐交给他的任务，他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
    荀笙抬起腿，环视了周围一圈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的人。事实上，他现在任何一个动作都是在猝死边缘的舞蹈。就连此时单腿站在地上，都有种脚底的肉在一层层剥离的感觉。
    荀笙把脚落下，却没有落到线的另一边。
    望着越聚越多的围观者，荀笙又对准了杨不信一张失去了所有神采的脸，露出了那个丑的不像样的笑容说道：“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要让你心悦诚服。现在的你，服了么？”
    杨不信精神正处在混沌之中，这种混沌远胜醉酒时的混沌，杨不信口齿不清的含糊说道：“我服了……”
    “是么？我不信。”
    荀笙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