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制度

    赵俱看向荀笙的眼神有些提防。
    徐熙城是主管财政的，成功的商人最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们脱胎于丑陋之中，却往往很难对丑陋有什么察觉。这一点，可能是因为他们掌握的一切资源是从规则中提取的，故而也容易迷信他们自己编织的虚弱规则。
    所以，即使这个房间里只有六个人，徐熙城的表现还是要比赵俱好很多。
    相对而言，简易是对荀笙的认识最深刻的。迄今为止，他眼中的“李夙夜”是个满脑子中二想法，喜欢掀桌子的人，掀桌子之前自己也会提前备上一张新桌子的类型。这三点具备其中一点是蠢货，具备其中两点是赌徒，三点具备，则是有成为天才潜力的疯子。
    简易面对着盘膝坐在议事桌子上的白蜜梵说道：“白姑娘，既然宗主让简单把你带来，说明宗主有什么重要的设想需要你参与。既然如此，我们来此就是议事的，议事就有议事的规矩，还是请你从这上面下来吧。”
    说罢，简易往前迈了一步，竟好似缩地成寸似的，来到了白蜜梵面前。两指捏在一起，轻灵如白鹤捕食，控住了白蜜梵的手腕，然后略一用力，白蜜梵就从桌子上被提起，甩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宗师境界返璞归真，江湖之中小混混最常用的擒拿，被简易玩出了仙风道骨的感觉。这般举重若轻，说明简易的修为，即使在宗师之中，也是上游水准。
    赵俱和徐熙城对于简易的做法不做评价，二人固然心中不爽，但是简易这么做了，二人便没必要再去怼简易一番。不论如何，二人都认为，大家坐在一起讨论事情，是没必要为多余的事情分心的。
    三大元老都是老江湖，李夙夜虽然口头上说了要威胁他们，但是在李夙夜证明自己确有威胁他们的实力之前，他们不会有半点儿惊慌。
    荀笙一开始塑造的b格满满的气氛，也因为简易轻飘飘的一个举动化解。有种在社交平台装x之后被前女友拆穿的尴尬感觉，不过荀笙的脸皮一直可以的。
    自顾自的坐回椅子上，然后说了几句客套话，荀笙掰着自己的手指说道：“诸位长老，我让其他的长老出去，主要是有些对宗门未来发展的设想想与你们谈谈。因为波及的方面比较广，造成的影响也将较为深远，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把谢长老也一起叫来商量？”
    赵俱和徐熙城不约而同的看向简易，简易和谢见君关系不和，太虚剑宗上下都知道。但是二人不和，也不代表谢见君愿意站在他们两个人中任意一方，所以他们干脆不发表意见，卖简易一个面子，毕竟现在他们共同的敌人是李夙夜。
    简易表情平静，一张刚毅英俊的中年男人的脸上没有半点不满，语气也很平常的说道：“谢长老二十年不问宗门中事，而且我在场，估计他也不愿意过来。宗主如果有什么设想，可以直接提出来。”
    荀笙思索了几秒后说道：“我想娶白蜜梵姑娘为妻。”
    荀笙这个想法，确实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
    坐在一旁的白蜜梵媚眼如丝的看了荀笙一眼，因为断腿的疼痛，导致身体不自主的颤抖着。即使是习武之人，对疼痛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度的，所以白蜜梵的脸色也有些泛白，尤其是原本殷红的唇色。这番姿态下的媚眼，实在是有些病娇的感觉。
    但是荀笙提出这个意见之后，最早提出反对的，反而是从一开始一句话没说的简单：“不行，我反对这个提案。”
    荀笙笑道：“简单，以后我们立一个规矩吧。如果别人发言的时候，有什么不同意见就直接打断，很容易造成混乱的局面的。我们还是立一个规章制度，以后按照这个进行。不论任何人发言的时候，别人都不能打断。或者说想要发言的时候，要事先举手。”
    荀笙这个意见，比起决议的时候要所有人举手表决的意见，要容易接受的多。最起码三大元老并不觉得这触及到了什么根本权力。
    简单点了点头，三大元老也都没有提出来异议，唯独白蜜梵看荀笙的眼神有一丝变化。身为穿越者，荀笙对于地球上某政体的建设相对而言是比较了解的。党建这种东西很奇妙，从细节处改造，或者进行科学的量化，能够起到无法想象的巨大能量。
    这种制度建设将来可能导致的变化，可能只有白蜜梵，或者说方未明这个职业官僚才能嗅到一丝味道。
    简单听罢，举起手来说道：“我有意见。”
    荀笙笑着托了托手说道：“好的，简单请发言。”
    简单摇摇头说：“我不希望宗主你娶白蜜梵为妻，因为我是宗主的未婚妻。如果你娶别人为妻，未来我就只能做侧室了，所以我不能接受。”
    这个回答，颇有几分彪悍的意味。
    荀笙的目光扫射了一圈三元老然后问道：“不知道三位元老是什么看法？要不你们举手表决一下？”
    三位元老神色复杂，因为他们举手表决的对象是李夙夜，而且在场只有他们三个人需要表决。但是谁也不知道李夙夜这货会不会因为他们开了这个口子，就在之后把这个制度推行开来。
    许久之后，还是简易最先举起手来说道：“我也不同意，简单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接受我的女儿为别人做妾室。”
    赵俱和徐熙城面面相觑，这父女在搞什么名堂？这算是表明立场么？简单嫁给李夙夜已成定局的意思么？
    不过简易既然举手了，他们也只能跟着举手道：“我们也不同意，你是太虚剑宗的宗主，不能娶一个元初山的女子为妻。更何况，还是元初山的大师姐，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接班人的存在。”
    说完，二人有点后悔，这不还是把简单往李夙夜身上推么。
    荀笙对三人的表决做了一个总结：“其实我提过，举手是表示同意的意思，鉴于三位元老是第一次尝试新制度，这次我就当你们是反对了，以后不能再犯。”
    好么，又被这货占了便宜，合着这货真想开这个口子。
    只是，三个人此时也没有了心情计较这个问题，他们有更关心的事情：“宗主你突然说要娶白蜜梵姑娘为妻，到底是因为什么？”
    白蜜梵在一边冷眼看着几个太虚剑宗元老，这就是江湖中人和职业官僚的区别，作为职业官僚头子的皇帝陛下，对于政治联姻都是持积极态度的。这些江湖人士为了所谓的“规矩”，宁愿继续和元初山争斗下去，都不愿意用一场关乎根本的政治联姻改善彼此的关系。零和博弈，这气量未免太小了些。
    荀笙清了清嗓子说道：“之前我有和白蜜梵姑娘进行过一次密谈。”
    简单忍不住用有些轻松加惊讶的语气说道：“宗主你之前和白师姐在房间里，原来真的是单纯的谈话啊。”
    你以为呢？
    荀笙老脸一黑说道：“简单，我说了，发言之前要举手，不然就不要随便讲话。”
    简单少见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情绪，然后尝试性的吐了吐舌头，试图萌混过关。好吧，结果是荀笙确实感受到了致命一击。
    “之所以我有这个想法呢，是因为白蜜梵姑娘表示，元初山内部出现了比较复杂的权力斗争。大家都知道，元初山的老宗主命不久矣，本身白蜜梵姑娘有望进入宗师境界，又是武林第一美人，江湖上声望特别高。加上年轻，能力出众，潜力极高，实在是宗主的不二人选。但是元初山老宗主，昔年与一位宗室贵女有过露水情缘。那宗室贵女暗结珠胎后，被家族赶了出去，后来才被老宗主寻到。考虑到那位贵女确实和朝廷还有皇室断绝了关系，而且并没有吐露实情，导致朝廷对元初山发难。老宗主愧疚之下，决心将宗主位置传给自己那个私生子。”
    在座三元老的第一反应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话说，自己这一代的江湖人，私生活都这么不检点的么？
    白蜜梵开口，声音依旧有些微的颤抖：“不错，如果我能够和李宗主结亲，我觉得我们两宗是可以联合起来，一起维护元初山的传承，树立江湖新风气的。”
    李夙夜义愤填膺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是啊，人家白蜜梵姑娘，为元初山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多年。就因为一个没在元初山住过几天的私生子，就要将宗主之位拱手让出去，这是他娘的什么道理？不说两宗之间本就同归道门，情谊深厚。就是没有这段缘分，我个人也看不惯这种不合理的事情发生。这种事情，一定要抵制，要杜绝！”
    徐熙城听了这话，情不自禁的说道：“宗主你不也是……”
    话还没说完，徐熙城就看李夙夜一脸纯真无辜的盯着自己。之后，反应过来的徐熙城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不让私生子继位让大师姐继位？他奶奶的，太虚剑宗大师姐刚刚还非要跟这私生子结婚呢，结了婚之后还是没啥两样。
    徐熙城赶忙正色道：“可是宗主，我要把话讲明白。这毕竟只是白姑娘的一面之辞，谁也不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元初山和太虚剑宗虽然同为道门，但是毕竟并非同源。白姑娘是元初山功法的集大成者，来到我们太虚剑宗，必然有诸多不便，还望宗主三思。”
    徐熙城这话说的隐晦，其实根本意思就是一旦白蜜梵成了宗主夫人，有了这么高的权限，会不会做出对太虚剑宗不利的事情。
    其实有时候人的想法挺搞笑的，寻常时候，常把女人看成附属品，可是到了触及利益的时候，又会对女人避之如蛇蝎。荀笙心下想道，搞了半天，徐熙城是个女权主义者。
    荀笙点点头说道：“我这个做宗主的，某种意义上来讲地位是和在座的三大元老平级的。既然三大元老提出了意见，我就不可能不听取。这样吧，我娶白蜜梵姑娘为妻的提议，此刻开始作废。”
    三大元老，尤其是赵俱和徐熙城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白蜜梵则是不由得有些赞叹，荀笙的话术还是可以的。
    说白了，李夙夜之于太虚剑宗，根基尚浅，即使现在有一部分长老执事站队，成了宗主党，也根本不可能和经营多年的三大元老媲美。荀笙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还真就把自己摆到和三元老平等的位置上了。日后要是李夙夜得了势，肯定又会来一句他话里有“某种意义上来讲”，反正具体哪种意义，最终解释权在李夙夜自己的手里。
    荀笙又说道：“不过呢，虽然我不娶白蜜梵姑娘为妻了。但是武林同道有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理。白蜜梵姑娘表示，她此次出访是借了名义，实则是来我们太虚剑宗避难的。”
    荀笙看向白蜜梵，示意对方将自己的话接下去。
    白蜜梵喘了口气，压制了一下断腿处的疼痛说道：“不错，太虚剑宗和元初山毕竟同为道门，发展理念上可能有些偏差。我们在寻求武道超脱，促进江湖发展的同时，也必然会存在一点摩擦。在蜜梵看来，我们是可以求同存异的。但是我们的宗主……唉，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我们宗主此行，居然让我带着羞辱贵宗的目的，我是极其不愿意的。”
    荀笙十分配合的露出了同情的神色，甚至从怀里掏出一块香帕擦拭了一下眼角。
    白蜜梵继续说道：“本来对于这种目的不纯的出访，我是不愿意接受的。但是宗主为了在暗地里扶植他私生子的力量，一直处处针对蜜梵。蜜梵一介女儿身，有天然限制，所以在元初山的日子堪称水深火热。接到这个任务，就想着能够逃离那苦海最好。原本蜜梵想着，此番必然是要得罪贵宗一番了。想不到李夙夜宗主如此仁德，宽宏大量，居然对我不计前嫌。还热心的与我探讨了一番，决心帮助我。小女……小女实在无以为报，若是夙夜公子愿意，小女甘愿……”
    说到这里，武林第一美人白蜜梵朝着首座的李夙夜抛了一个女人都会心动的媚眼。
    可惜，知道这货其实是男儿身的荀笙，打心底里感觉到恶寒。
    白蜜梵说的话挺扯淡的，什么友好交流热烈探讨，都友好热烈到把人家的腿给打断了？
    但是如果白蜜梵所说属实，就证明元初山内部确实出现了混乱。这种混乱，必然给江湖中的其他宗门带来一些机遇。
    元初山的体量太大，能够吃下元初山的，应该只有五大宗门这一级别的庞然大物，甚至是周庐明王司。
    而其他宗门有的是墨家传承，有的是佛门传承，还有的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根本上和元初山存在矛盾。假设元初山真的垮台，他们最多分割掉元初山一些外围产业和市场，相当于一锅肉只能捞点儿配菜喝完汤。
    周庐自然能够强行吃下整个元初山，但是势必会引起整个江湖的反扑。周庐想归想，却未必敢，江湖也肯定不愿意。
    这么算下来，同属道门，又是五大门派之一，体量足够，产业重合较多的，也只剩下太虚剑宗了。如果白蜜梵所说的情况属实，那简直是老天爷把肉送到了太虚剑宗嘴边。
    那么问题来了，肉该怎么吃？
    直接扑到牛身上咬一口肉下来，太阳晒了几秒，零点零一成熟，那肯定是喜欢吃半生牛肉的西餐爱好者心中的究极美食了。但是真敢有人这么做，下场估计是被牛一脚踹飞。
    太虚剑宗体量大，能力强，却也要考虑实际情况。
    不说太虚剑宗，就是一个国家，发动一场战争的成本，即使是盛世也是很难承受的。
    别的不说，太虚剑宗虽然在编的弟子有上万，可是有铁质佩剑的弟子，恐怕数量不超过七千。有精钢佩剑的弟子，数量可能不到三千。简单当初从周庐夺来的佩剑，虽然不够资格入太虚剑宗的山门，却还是交由了守山门的弟子。未来熔炼之后，还是要进入太虚剑宗山门的。这已然是这个江湖最顶尖的势力，最强大的武装团体之一的表现。
    这就是生产力不发达的封建社会的真实面貌，不说这个，林檎城的佃农耕地用的都是木质的农具，这相对而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佃农，已经是不错的配置了。
    当然，称手刀这种级别的绝世神兵，如果真的被回炉重造，铸成一把普通佩剑，估计整个江湖都会对这种暴殄天物的做法表示谴责，即使是太虚剑宗也无法承受这种舆论压力。
    更别说宗门制度之下，弟子的培养不可能如现代一般规范化。很多情况下，还是长老或者执事一个人带几个弟子，言传身教的。培养一个合格弟子的成本，除了考虑这些，还要考虑衣食这方面，以自给自足为目的的小农经济生产模式下，这样的人才损失任何一个，对太虚剑宗而言都是不小的打击。
    真的开战，要折损多少弟子，损坏多少兵刃？
    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一点，能够从政治上和平演变，没有人愿意动刀动枪。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能做到政治上的和平演变呢？
    当三大元老同时思考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有些瞠目结舌——李夙夜提出的和白蜜梵结婚，就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白蜜梵的能力太强了，起码方才对于现状的一番论述，包括她只带数人前来太虚剑宗羞辱山门的胆识，就证明将这个女人作为一个联姻工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三大元老第一次由衷的对自身权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或者说太虚剑宗，是不敢折腾的。
    当他们看向李夙夜的时候，发现这个随时带着轻佻笑容，讲话也十分随意的家伙，反倒是一个真正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丫提出的想法证明，丫是真的敢折腾！
    赵俱莫名的有些口干舌燥，他的嘴唇嗡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还是简易叹了口气说道：“宗主，白蜜梵姑娘提到的情况，确实十分……嗯，诱人。但是说白了，我们暂时没有能力确认她所说的是不是事实。”
    简易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即使给他们时间，他们也很难有决定性的把握证明，白蜜梵说的情况是真实的。这还没考虑到，白蜜梵自己的主观想法。
    荀笙笑了笑说道：“放心吧，诸位元老，我有绝对的把握，白蜜梵姑娘说的是实情。所以，我现在提出一个意见，就是让白蜜梵姑娘留在太虚剑宗一段时间，至于元初山送来的那把称手刀，我们也照单全收，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咳咳，我堂堂太虚剑宗宗主说这种粗话好像不太合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呃对，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三大元老本以为李夙夜能够给出什么确切的信息说服他们，没想到李夙夜就说出这么一套不着边际的话。
    三大元老集体的反应是：“就这？”
    赵俱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宗主，你的把握来源于何处？能否告知我们，恕我们真的无法支持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荀笙终于露出了最开始的，有些诡异的笑容：“几位元老，我好像从一开始就说了，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我是想威胁一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