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7 章 延续的梦魇

    谢夫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身为当朝首辅的生母，她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半生命苦。
    作为普通世家出身的千金，嫁入谢家算是高攀，在谢老太君看来，此女生得貌美，却柔弱乖顺太过，担不起主母的担子。
    虽不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到底架不住儿子与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非她不娶，也就勉强同意进门了。
    丈夫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京城闺秀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感慨谢夫人命好。
    年轻的谢夫人也以为这是幸福的开端，却不料是噩梦的伊始。
    她与丈夫新婚不久，便遭到了昭阳长公主的横刀夺爱。
    一个大着肚子、怀着长房嫡孙的正妻，只因要给那孝贞太皇太后的爱女让位，便被扣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责降为妾室。
    这是谢夫人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奇耻大辱。
    世人都知道昭阳长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那般高傲的人，强势嫁入谢家必然另有所图，绝不是什么所谓的恋慕谢公子成狂。
    有些人对谢夫人的嫉妒由来已久，见状自然心头快意，拿她的悲剧来取乐。
    其余分得清是非的人，也碍于昭阳长公主的权势威严，不敢轻易表露同情与亲近。
    大家都私下暗道谢夫人是个可怜女人，被昭阳长公主鸠占鹊巢。
    可谢夫人真正在意的，却并不是主母的位置，比起鸠占鹊巢，她更恨对方的“横刀夺爱”。
    起初那段煎熬的时光里，日日饱受非议与异样的目光，谢夫人仍旧能在委屈难堪中撑下去。
    她告诉自己，她有感情深厚的丈夫，以及长房唯一的儿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丈夫也坚定地表达过，他厌恶昭阳那种野心勃勃、任我妄行的强势女人，恨对方侮辱他作为男人的脸面，打破他幸福安宁的生活。
    是以谢夫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丈夫的爱给了她面对一切的勇气，支撑着这副柔弱的美人躯在面对种种讥讽可怜的目光时，依旧能够坚强地挺直背脊。
    她住在偏院那一方小天地，守着那份小小的幸福，也时常感到满足。
    直到时光变迁，谢夫人逐渐感知到丈夫身上的异样。
    他对昭阳的态度依旧冰冷、愤恨、仇视，可不知不觉间，他停留在对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长久，也越来越沉默。
    他仍旧不愿提起昭阳，却很少再批判她，甚至常常在听到对方的名字时失神。
    谢夫人是个心思细腻的敏感女人，枕边人的微妙变化逃不开她的眼睛。
    可她不愿相信那荒唐可笑的猜测。
    直到躲藏不及的残酷真相给了她致命一击，虚假的幸福幻想被撕破，露出血淋淋的事实。
    蒙受着冤屈被降为妾室时、被恭维讨好昭阳长公主的人抱团为难时，谢夫人都没有伤心欲绝。
    而丈夫的背叛却让她在一瞬间丧失了活着的念头。
    丈夫就是她的全世界，她所拥有的唯一。
    倘若失去了这份爱，她才真真正正地沦为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笑话。
    或许是老天也觉得可怜，谢夫人未能得偿求死。
    人在鬼门关走一遭，方能体会死亡将至的恐惧与后怕，同样的还有失去一切的痛苦，没有任何人想要重温第二遍。
    在这样的恐惧煎熬中，谢夫人拼了命地想要夺回曾经失去的东西，那亦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谢夫人恨毒了那个高傲的女人，恨她带给自己的难堪苦楚，恨她轻而易举地掠走了丈夫的心，尤其还是以漠不关心、满不在乎的姿态。
    她视作命一样重要的东西，对方连放都不放在心上，仿佛那只是件随手得来转眼就忘到了脑后的小玩意儿！
    从此，谢夫人的眼里不再有孩子，不再有自我，甚至不再有丈夫。
    只看得见那个必须打倒的梦魇——昭阳长公主。
    这甚至取代了丈夫的爱，成为了支撑她重新活下去的新执念，她入魔一般地将这个执念传递给了儿子谢枕玉。
    “玉儿，终有一天，我们要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谢夫人不厌其烦地重复这句话，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
    镜子里的迟暮美人模样一如往昔，却已陌生得像另外一个人。
    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熬死了那个最痛恨的女人，还来不及快意，便又发现“她”阴魂不散地纠缠起了自己的儿子！
    “玉儿，今生今世，你绝对不能再与顾君霓有所往来！”
    “她和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妖魔！二十年前她毁了我的前半生，二十年后休想再纠缠于你，这一次我不要再重蹈覆辙，我们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谢夫人激动的言语已然有些混乱癫狂，是谢枕玉许久未再见过的模样。
    面对不顺从便要“寻死觅活”的母亲，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挣扎中，明知道与顾君霓的将来定数难料，无法给出承诺却又不愿割舍。
    谢枕玉感到迷茫与痛苦，他明明已经按照母亲期盼的那样，斗倒了昭阳长公主，夺回了原该是她的东西，为何母亲还是不开心呢？
    对于谢夫人来说，顾君霓就是昭阳长公主的化身，是她噩梦的延续。
    什么丈夫的爱，什么主母之位，诰命之身，都已不再重要。
    倘若让那丫头夺走了自己的儿子，她的余生都将继续活在阴影中！
    她输给了对方一次，几乎付出性命的代价，已经无力再承受第二次。
    谢夫人用尽千方百计，不惜以命相逼迫使谢枕玉与顾君霓保持距离，可二人始终没有彻底划清界限。
    儿子沉默以对的样子与当初的丈夫一模一样，令她寝食难安，坐如针毡。
    直到顾君霓和亲已定的消息传来，谢夫人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情绪方才真正等到了一个释放的口子。
    “玉儿……玉儿，你终于想明白了！娘的好儿子……这一次我没有输，我们都没有输！”
    谢夫人激动地拉着谢枕玉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又哭又笑，泪水夸张的往下滑。
    然而谢枕玉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如既往地沉静淡漠，眸中情绪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