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塞斯纳和湾流

    刺耳的尖啸后，一架银色湾流g650飞机降落到跑道，机翼前缘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星芒。
    飞机很快停在候机大厅前。
    大厅里开始广播：“赵琳同学，你的家长已到，请接机！”
    赵琳同学此时已将臃肿的校服换成粉色碎花连衣裙，裙摆没过膝盖六公分，恰好露出紧致、线条优美的小腿。她快步走出候机大厅，裙摆卷起微风，淡淡的幽香钻进我的鼻孔。
    我猜，她是把自己定位淑女名媛，所以衣服搭配才注重典雅，不像级部其他女同学，怎么凉快怎么穿，齐腿根的牛仔裤大大咧咧穿上，人一下成熟世故。更有一个傻妞，穿着人字拖就来接机。
    哎，现场的女生，和赵琳站一排，形象气质真是惨不忍睹。
    赵琳家的湾流飞机旁边，很快停上另一架湾流。
    别的学校开家长会是开车去，到美嘉国际学校开家长会必须乘私人飞机。
    美嘉建校时，本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但其创始人偏偏选了这鸟不生蛋的荒岛。天使投资人认定他神经病发作。
    待到学校建成，专用机场落成启用，报名的富豪踏破门槛时，天使投资人才发现创始人的高明之处：学校建在远离大陆的荒岛上，富一代们不用担心富二代的安全和隐私；学校方便集中管理，受不了寂寞的富二代们翻出学校院墙，看见的不是网吧，也找不到灯红酒绿，只有烟波浩渺的大海，不想饿死只能再翻回去；学校只建有飞机场，上岛只能坐飞机，还必须是自己的飞机，仅这一条就让只知道用现金抢法拉利的土财主气得吐血，让自诩高雅的大鳄们手舞足蹈。
    因此，尽管学费最贵，招收的第一批学生却毫无悬念地爆棚，美嘉国际学校在同行中声名鹊起。
    美嘉第一次让富豪们知道，有钱你不一定能行，你必须非常有钱能消费私人飞机才行。
    所以，每次的家长会都变成私人飞机大比拼，主要是湾流飞机大展览，因为湾流几乎是豪华私人飞机的代名词。
    学生们也适应了自己的老爸老妈从天而降，一个个乖乖地呆在候机厅里，等着广播领人。
    卷毛猴子领走老妈，他娘乘的是湾流g450。
    泰森领走老爸，他家的湾流g550九成新。
    胖子家来的是他爷爷，老头一下飞机就埋怨飞行员开的太贼，害的他高血压差点犯了，回去不换人他老头就不活了。
    停机坪上飞机越来越多。
    候机厅里人越来越少。
    郑家的湾流还没出现。
    我榨干苹果手机的最后一格电，如果不是里面存着私密信息，我会顺手把它扔进垃圾桶。无聊地走到玻璃墙前，盯着天地交合处看。
    一会儿看见一架飞机钻出云层，向机场飞来，它慢吞吞三棍子砸不出一个闷屁的样子，绝对不是湾流。湾流是喷气式飞机，速度能到0。9马赫，在视野里像一只加速的鹰。这架飞机的时速大概只有300多公里，法拉利稍微憋口气就能超过它。
    果然我猜对了，这是一架螺旋桨飞机，是四座塞斯纳。我眼光搜寻候机的人，想知道是谁的家长开着飞机中的夏利参会。
    “郑子乔同学，你的家长已到，请接机！”广播响了。
    我去，这次居然猜错。
    我迎过去，见老郑同志穿件大花衬衫，白色休闲裤，白色休闲鞋，米色遮阳帽，好像刚从七十年代的美国大片中穿越过来。
    “儿子，不好意思，”老郑浑身带着一股热浪向我走来，“路太远了！”说完，他给我一个熊抱。
    我勉强和他抱抱，小声说：“想不通，咱家怎么买了一架洒农药的飞机！”
    老郑听出我的意思，问：“给你丢脸了？”
    “算是吧！”我点点头。
    “其实他们都是傻瓜！”老郑指着一排排湾流，不屑地说，“耗油不说，养护还特么吓死人！哪有我们的纳纳实惠！”
    “好像只有开夏利的才在乎油耗和养护费，开兰博基尼的人其实在乎的是操控的快感！”我忍不住说。话刚出口，马上感觉这话太残酷。
    果然，老郑安静下来。
    我把他的行李拎进公寓，他出门去开家长会。我叫住他，让他打听为什么班主任死命要让我滚蛋。
    傍晚时，老郑敲开公寓的门。他看起来明显情绪低落，走路蔫头耷脑。我以为他是被班主任和数学老师无底线的告状气坏了，这两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说我坏话的机会。
    我递给他一杯咖啡。他摇摇手：“瓶装水！”说罢自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咕咚倒进两口，呛得直咳嗽，肺都快咳出来了。
    我正要问他，却听他带着哭腔说：“儿子，咱们别在这破学校了，上陆地随便找所学校都比这儿好！”
    “他们羞辱你了？”我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到桌子上。
    老郑没有回答，矮胖粗的身子垮在大理石地砖上。“这帮孙子，我交给他们一百万，不是让他们来气我的！”他捂住脸哭骂道，好像旧社会被骗失身的丫环。
    “他们欺负你了？”我挨着老郑坐下。
    不料，我这一句就让老郑像吃了****，斗志勃发。“儿子，你放心，老爸绝对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大不了砸一千万，请律师告死他们，请记者给他们曝光，他们想占郑家便宜，找错地方了！”
    很明显，老郑受学校窝囊气了。
    “我要你打听的事呢？”我递给他几张抽纸。
    “学校出了个什么末位淘汰的破政策，级部倒数八名必须无条件退学，说是向伊顿公学看齐，装什么大尾巴狼！”老郑一边擦泪一边抽抽嗒嗒。一个男人泪流满面很不好看，一个阅历丰富的男人流泪更没看头。
    我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高嗓门说：“你说学校的破政策干什么！我要你打听换班主任的事呢？”
    老郑手中的抽纸挂在脸上，他这才想起漏了重要的事，见我不耐烦，忙说：“校长办公室的人口气很硬，说如果我能让全班家长都投票通过，换班主任自然没问题，否则还是维持原状。”说罢，感觉不解恨，骂一句：“这帮王八蛋，招生时不是这死态度！”
    换不了班主任，我总得知道她对我哪来的那么大仇恨吧。“班主任为什么老和我过不去？”我问。
    “这个问题我和那女人交流沟通过，”老郑如实汇报，“她当然不肯承认对你有偏见，不过没少告你状，说你不好好学习，看不健康书籍，哼，我才不相信呢！”
    这等于什么都没打听到，老郑同志啊，看你无能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赚到钱把我送到美嘉国际学校来的。
    不过，老郑接下来的话让我明白，我是小看他了。
    “这女人以为几句场面上的话就能糊弄我，”老郑得意地说，他的眼泪此时已经擦干，看不出痛哭过的痕迹，“老子和赵琳的爸爸套上近乎，他女儿不是班主任的红人吗？果然消息不少，他告诉我，学校是想搞饥饿营销造势，提升学校品牌，抬高身价，为下一学年提学费做准备，想赶一批人走，所以弄了个末位淘汰政策。”
    “你刚才已经说过末位淘汰政策了。”我很诧异老郑说话颠三倒四，是不是脑子哭坏了？
    “问题就出在这儿！”老郑咬牙说道，“有两类人是不能退学的，一是成绩好的比如赵琳，学校退不了，二是成绩不好但背景很硬的，比如你们班的泰森，学校不敢退。”
    老郑不说了，我猜出来，说：“我是学的很差，又没有背景的，所以必退无疑，对不对？”
    老郑的眼神黯淡下来，有气无力地说：“这种花钱买罪受的破学校，不上也好，上岸花一半的钱，也能找到不错的贵族学校。”
    “他们已经把我圈定在退学的名单里了？”我问。
    老郑点点头，这大概也是他刚才痛哭流涕的原因。
    好吧，我明白了，那天即使我不包装什么学术研究，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也会找个另外的借口不做我的导师，也就是说不漏题给我。
    我已经提前被排挤出美嘉这个圈子。
    如果在过去，郑子乔同学只能自认倒霉，可是现在的郑子乔已经不是过去的郑子乔了，我会证明他们眼睛里塞的不是眼珠，而是两坨翔。
    见我不做声，老郑忙说：“儿子，这帮人坏事还没做绝，退学的话，可以退一学年学费。”
    老郑大概以为我在暗自伤心，所以忙着安慰我。
    可是，他和美嘉一样，这次看错了。
    “我不会被退学的！”我狠狠地说，“没有导师漏题，本来想甩他们十八条大街，看来只能甩十条大街了！”
    老郑把脸凑到我跟前，看了好一会儿，才担忧地说：“你没发疯吧？”
    我对他笑笑，很肯定地说：“你等着看吧，他们搬起一块大石头，我一定会让石头砸在他们自己的脚上！”
    “儿子！”老郑跳起来，他认为我越说越离谱了，“你拿着一杆红缨枪，面对一群开坦克飞机的对手，本来应该赶快逃命，你却告诉我，要先包围他们，然后歼灭！”
    我轻松地笑笑，拍拍老郑肉肉的肩，说：“我手里拿的不是红缨枪，而是核导弹，我不仅要考一个让他们发疯的成绩，还要从他们那儿赚到学费，让他们疯的更彻底！”
    老郑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