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欢迎回家（九）

    墙壁上的向日葵痕迹愈发斑驳，就像是越来越渺茫的希望。
    杜川也一天比一天沉默。
    不知从哪天起，他再也不会去孤儿院门口远眺了。
    似乎他也渐渐意识到，江心羡是不会回来的了。
    他被，抛下了。
    少年的誓言犹在耳畔，可是许诺的人早已忘记了。
    ——“我们约定好了，不管是谁先从这个孤儿院里出去，也一定要回来，带另一个人一起出去。”
    ——“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也不会丢下你的，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
    十七岁的那年，他孤独地死在了孤儿院的地下室里。死因是心脏病发作，没有被及时发现。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跑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去。
    从此以后，“杜川”这个名字，就像是千千万万个孤儿一样，消失在了蓝天孤儿院漫长的历史当中。
    时光荏苒，孤儿院的院长也进行了变迁。
    现在的孤儿院院长，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她经常省吃俭用，将自己私人的钱财用来补贴孩子们的吃穿用度。
    孩子们都很喜欢她，管她叫妈妈。
    曾经被困在院中的孤儿们也长大成人，奔赴了各自不一样的人生。
    孤儿院内发生的惨剧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但永远是受害者心中的一道疤……
    如果他们当初幸运一点，遇到的是如今的蓝天孤儿院，那该有多好……
    江心羡流下了眼泪。
    她可能不记得全部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是在看到那个画着向日葵的墙角，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流泪。
    蓝天孤儿院留给她的是悲痛的记忆，但是她也曾经在这里，遇到过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家人。
    她忘了他，但是现在，她全部想起来了。
    那些无数个日日夜夜、相依为命的日子。
    他们就是彼此的亲人。
    有对方在的地方，就是温暖的家。
    “还好，我没有食言，我没有食言……我没有违背承诺……杜川，我们只是，不够幸运而已……”
    江心羡又哭又笑。
    高兴的是，自己并不是那个忘记承诺、狼心狗肺的人；悲伤的是，因为阴差阳错，她永远地失去了兑现自己诺言的机会。
    以为迎来希望，其实只是堕入另外一个魔窟。
    命运真是，专挑苦命人为难啊。
    她不知道孤儿院里，还有一个少年在等他；杜川也不知道，被领养走的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从杜川的视角来看，他的一生无疑是悲惨的。
    明明说好的……先出去的那个人，不要忘掉留下来的那个人。
    可是杜川，再也没有等到她来接他。
    他孤独又寂寞地死在了孤儿院里。
    十年之后，兴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的注定，江心羡从蓝天孤儿院里收养了小橙。
    她带着小橙再次回到孤儿院。
    几个孩子玩捉迷藏的时候，小橙身上所携带的江心羡的气息，惊醒了地下室里沉睡的杜川。
    他看到，现在的小橙……过得很幸福。
    当年的他，本应该也有这样的幸福。
    但江心羡把他完全地给忘记了，只顾着自己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现在，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再收养一个孩子。
    愤怒之下，杜川便在黑暗之中现了身。
    那会小橙正好在和朋友玩捉迷藏的游戏，他化身为第六个孩子，来到了小橙的身边。
    小橙不知道他是鬼，还仰起头，傻傻地问他：
    “哥哥，你也在这个孤儿院吗？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杜川看着小橙，神色复杂。
    小橙的身上，有他嫉妒的一切。
    温暖善良的院长。
    收养他的、尽责的母亲。
    无忧无虑的童年。
    光明璀璨的未来。
    他没有得到的，他都得到了。
    江心羡当年能那么残忍地将他抛下，那么，他也想让她尝尝痛苦的滋味。
    就这样，杜川把小橙藏了起来。
    …………
    江心羡焦急地问：“杜川到底会把小橙藏在哪里呢？”
    纪禾道：“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觉得他会将小橙藏在哪里呢？”
    江心羡愣了愣。
    她的脑袋还在疼，这是车祸的后遗症。
    她损失了一部分的记忆，这些年来，一到阴雨天，就会头痛难忍；记忆力也不太好。
    但是现在，她的脑子却是格外地清醒。
    她抬起眼睛，目光扫向孤儿院的每一个区域。
    熟悉，太熟悉了……
    在这条走廊上，年幼的她曾经和朋友们在一起奔跑，杜川追在她背后喊：“小心一点，别摔着了！”
    在窗边，她用手支撑着下巴，看着远处的景色，道：“哥哥，我听说外面的大海很漂亮。我们还有机会见到海吗？”杜川说：“会的。”
    下一秒，画面晃动起来。
    她被院长揪着耳朵，一把推进了房间。
    “今天晚饭不许吃饭！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养你们一群废物有什么用！”
    她坐在床上，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个人哭得很伤心。
    杜川从窗子里艰难地翻了过来，他从食堂给她带了一个烧饼过来。“快吃吧。”
    江心羡还是哭得很伤心。
    杜川实在是没办法，最后摸出他的那盆向日葵，递到了江心羡的手里：“送你了。”
    “可是这盆花，你不是向来很宝贝吗？”
    “你喜欢就好。”
    江心羡不哭了。
    她扒了扒这盆花的叶子，知道这是当初那对试图领养杜川的夫妻送给他的。
    “现在花瓣已经没有当初开得那么旺盛了。”m.
    “嗯。”杜川说，“因为它照不到阳光。”
    “那你送给我有什么用？它马上就会死在我的手上。”
    “所以，你要好好养它，努力地让它照到阳光。”
    杜川将花盆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窗口的一处小角落。
    这处小角落不算太大，但总算能照到一点点阳光了。
    江心羡有些开心地点头：“嗯，我会的！！”
    ……
    时光荏苒。
    十年以后的江心羡重新走进古旧的房间。
    随着记忆的复苏，老旧的设施也在慢慢地褪去时光的痕迹。她看到两个孩子并肩坐在床头，发出清脆的笑声。
    其中一个是她日思夜想的小橙。
    听到脚步声，小橙回过头来，激动地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你怎么才来见我啊，我都想你了！！”
    另外一个孩子缓缓地转过头来。
    江心羡的身子没有动。
    她觉得眼眶里一下子溢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