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最后的早餐

    她也还要过这样的日子很长很长的时间。
    痛苦遥遥无期、一眼望不到头。
    某天晚上，顾秋芝终于忍不住向罗军抱怨：“老公，这样的生活我真的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罗军也能体谅妻子的痛苦。他叹了口气：“再忍忍吧，爸年纪大了，估计活不了多久就会死了。”
    “死？可医生说他的身体好着呢，我看没个十几年，他是不会死的。”
    虽然谁都没有说，但是两个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浮起了一个念头：
    要是老爷子能早点死，就好了。
    老爷子现在活得不清醒，浑浑噩噩，对他来说，活着还是死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
    也不能说他们不孝顺。
    尤其是对于罗军而言——世界上哪有子女会不爱自己的父母呢。
    可是，爱意在无数个痛苦的日日夜夜中一点一点地被消磨。
    他再也不想在下班以后，妻子哭着告诉自己，老爷子又走丢了；
    也不想听到老爷子第二十遍和自己重复一句完全相同的话；
    还不想听见家庭里，妻子和老爷子无休止的争吵——妻子总在那里崩溃地又哭又叫，而老爷子就像是一个木偶一样呆呆地坐着；
    还有那高额的账单。
    他们也不想这么累。
    但是如果要请护工，一个月最少也得要五六千。他们哪里负担得起这个费用？
    他们甚至连房子都买不起。
    ——这户价值连城的公寓，还是他的表哥见他们一家可怜，暂时借给他们家住的；要不然，这片土地最低的购买价格也得要十万一平方米，他们怎么可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罗军主动和妻子提起了这个话题：“你说得对，要是老爷子能死了就好了。”
    “……”妻子默然。
    妻子照顾老爷子很累，在外打拼的罗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在大太阳下的工地上劳作，挥汗如雨，一个月工资只有两千多。
    几乎全部花在了老爷子和孩子的身上，自己哪怕再不舒服，也不敢去医院。
    穷人，哪里敢去医院。
    老爷子晚上经常会感到害怕，大声地喊叫，搞得其他人也睡不好。
    罗军睡眠时长经常不足五个小时，每天醒来的时候，感觉心脏都在痛。
    这天早上，罗军因为昨晚没有睡好，太阳穴胀痛，心烦意乱。
    妻子给老爷子盛好了饭，好声好气地道：“爸，你快点把这个吃掉。吃完以后，我去送小瑜上学，然后就带你去医院做康复治疗。”
    老爷子将饭碗捧在手心，却半天没有动。
    罗军：“你怎么不吃？”
    老爷子嘴唇嗫嚅，半天，蹦出一句话来：“毒……毒……”
    罗军的脑袋嗡嗡直响，他非常不耐烦地道：“什么毒，哪里有毒，你又在那里乱想！！不吃就把碗在那里放着，没人逼你吃！！”
    妻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老爷子也就真的不吃了，坐在对面，一直盯着罗军。
    罗军没有耐心和父亲多说话。和一个白痴计较什么；更何况，他吃完了饭还急着去工地上上班。全家老小就靠他一个人养活，他的压力也很大的。
    只是老爷子自己不吃，竟然也不让他吃了。
    老爷子突然就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罗军顿时暴怒了。
    他站起来将碗筷摔在桌子上，怒不可遏地道：“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自己不吃还不让我吃了？你脑子不好，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少管别人的闲事！！”
    老爷子不说话了。
    坐在原地呐呐地看着他，就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罗军走出家门的时候，只觉得就像是三天没有睡过觉那样疲惫。
    只是这样的疲惫，更多是心理上的。
    好累，好累。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头？
    父亲是不会好起来的了，整天神志不清醒，五分钟前说过的事情五分钟之后就忘，还一天天地惹事，让本来就已经痛苦万分的生活苦上加苦。
    妻子说得对，要是父亲死了，就好了。
    父亲，真的不是孩儿不孝啊。
    实在是太苦了，太苦了……你活着，只会让更多的人受苦啊……
    要父亲去死，其实也很简单。
    对付一个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神志还不清醒的老人，实在是太轻易了。
    只要给他一颗不合适的药片，哄骗他吃下去，他就会乖乖地吃下去。
    就算日后警方调查起来，也只要说，是老人自己吃错了药。
    想要谋杀一个人，易如反掌。
    罗军找到妻子，艰难地和她说了自己的打算。
    妻子叹了口气。
    “老公，这不能怪我们的，对吧？
    “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罗军没有说话，只是狠命地抽着烟。
    那段时间，没有什么文化的他经常上网，搜索着各种药的用途和配方，就想看看哪几种药是不能合在一起吃的，吃了是会要人命的。
    他文化程度不够，琢磨也琢磨不明白。
    后来还是他的妻子说：“瞎琢磨这些做什么？反正不管什么药，只要一次性吃太多，都会死人的。”
    罗军觉得很有道理。
    反正老爷子也有痴呆症，他们说什么，老爷子就会做什么，根本就意识不到不对劲。
    最后那天早上，妻子做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早饭。
    放在老爷子面前，叮嘱老爷子吃完。
    罗军也难得平心静气地道：“爸，这些饭，你要全部吃掉啊。这些都是很新鲜的，而且，平时也舍不得买这些。”
    老爷子转动着浑浊的眼珠，盯着儿子和媳妇看。
    罗军知道，父亲的神志不清醒，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作为儿子而言，最后一顿，还是希望父亲能够吃顿好的。
    老爷子对着儿子笑了笑，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捧上了碗边。
    罗军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在想，自己这么对待一位患病的老人，是否太过残忍？每个人都会有老了的那天。父亲只是神智不清醒，并不是有意给子女造成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