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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除夕夜到了。
    家里收拾得很干净,连窗帘都换了,一个温暖舒适干净的家更能让现在的我心情愉悦,这对宝宝当然也是大有好处。
    “爸、妈、小月,过年喽。”我和邹天将酒菜放到他们的照片前,招呼着他们,这让我觉得仿佛他们还活着,正微笑地看着我们姐弟俩。
    吃完年夜饭,我和邹天趴在窗前,听着噼里啪啦爆豆一样的鞭炮声,看着五颜六色的烟花在高空绽放。
    “这个好看”“那个更好看”我们兴高采烈地指点着绚烂的夜空。
    “姐,新年新气象。”邹天忽然向我伸出了手。
    这突如其来的是哪一出?我愣住了。看着邹天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反应过来,他想逗我开心。
    “好,新年新气象,加油。”我郑重其事地伸出了手,然后姐弟俩开怀大笑。
    新的一年会有新气象吗?会的。我将年满三十岁,我将升格为妈妈。我想着,憧憬着,隐隐地担忧着
    留下邹天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我早早地上了床,却被鞭炮声弄得很久才睡着。不知何时,又被一阵更激烈更密集的鞭炮声炸醒。“春晚敲钟了”我迷迷糊糊地想着。2007年真的来到了。
    邹天返校前,陪我到家政公司,在有限的几个保姆中,意外给我挑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川妹子,心地善良,机灵小巧,比我还小两岁,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难得的是念到了高一辍学。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天气也一天比一天暖和。大地返青,花儿吐出了蓓蕾,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为自己买的漂亮的孕妇装,心情无端地就大好起来。邹雨,这样就对了,不论如何不能自怜自艾,做一个黄脸婆。要做一个健康快乐积极的妈妈,这样才能给宝宝幸福健康和快乐,我站在镜子前鼓励自己。
    我已经进入了孕中期,身体变得舒服,胃口转好,甚至经常会感到饥饿,也渐渐地喜欢上了跟宝宝独处,抚着肚子跟他讲话,唱歌给他听。直到有一天夜里。
    拧亮床头灯,我习惯地拿起一本育儿书看。像是有一个球在腹部滚过,我没在意,肚子又扯了一下,那股强烈的能量从腹部经由血液一下子延伸到了四肢百脉。我惊醒过来,是胎动!宝宝会动了,他长大了,他的小胳膊小腿已经强壮有力到可以踢妈妈了!惊喜和震撼,我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我和他,幸福和激动充满了心房。我轻抚着腹部,第一次,我这么迫切地关心起这股巨大的能量是来自于一个小男生还是小女生。
    然后,寂寞像潮水一般席卷过来,思念不可抑制地爬上了心头。—进入孕中期后,身体稳定了很多,情绪上反而容易生气,时常感到寂寞,应该归咎于荷尔蒙吧。
    晕黄的灯光下,我环抱双膝坐在床头,下巴枕在膝盖上坐了好久。
    在让自己过着很忙碌很充实的生活时,我居然也发挥了一把律师的小小职能。那日做完瑜伽,准妈妈们陆陆续续都走散了,我正准备离开,却被老板娘叫住了。
    当我坐在她的面前,发现这个一向明快潇洒,笑起来嘎嘎嘎嘎,甚至偶尔会给顾客讲几个黄段子的女人满脸落寞。
    “怎么啦?孙姐?”我喝一口水。因为经常来做瑜伽,跟她已经很熟,算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最投缘的朋友。
    “邹雨,你说我活得是不是很失败?给人家生孩子,每天辛苦地工作养家,都奔四十了,现在要落到离婚的地步。”她哀怨地说着,把一张纸放到我面前“你帮我看看,暂时别让别人知道啊。”
    “你要离婚?为什么?”我大吃一惊,她天天那么快乐,刚刚还在说笑话逗我们这些准妈妈开心。
    “我也不知道,已经闹了一年多了。我老公是搞销售的,性格内向,这两年越来越不适应工作,家里有电脑却天天跑到网吧玩游戏,在游戏里寻找成就感,有一次泡在网吧里三天三夜不回家。去找新工作,高不成低不就;让他来帮我忙,说给老婆打工丢脸。其实他是有点轻微抑郁症,他自己也清楚,我怎么劝说就是不肯去看医生。高兴的时候发短信,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不开心的时候出差半夜打电话,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反反复复就问我一句话‘你爱不爱我’,我说不出爱,也不敢说不爱,因为他威胁我只要我说不爱,他马上就打出租回家,我快被他折磨疯了。半年前,有一次他发短信,问我嫁给他后不后悔,我怕他半夜闹事,本来想写不后悔的,结果一着急,把不字漏掉了,也没检查就发了出去,结果他真深夜打出租跑了四百里地,回到家就砸东西,要跟我离婚。”
    “孙姐,看你每天都那么快乐,实在想象不出来你正在经历这样的痛苦,我很佩服你。”我由衷地说。
    “邹雨,人后我也难受,总觉得自己连家庭都经营不好,很失败。可是,老是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人就活不下去了。我老公那个人其实不坏,就是凡事总爱往坏处想,弄得越来越抑郁。我再怎么关心他也不可能拿他当个孩子对待,他自己那么不上道有什么办法?”
    “我也累了,离就离吧,总算解脱了。”孙姐语气无奈。
    失婚对一个正派的女人,总是心底最深的痛,比破产还让人心痛难当。
    我认真地看完了她的离婚协议书,对一些表述不清的地方做了修改。
    “邹雨,几个月了?”她收好协议书,突然问我。
    “五个半月了。”我老实地回答。
    “我看你的肚子尖尖的,像是个男孩。你起来走两步我看看。”
    “真的吗?”我站起来走了两步,觉得好笑。
    “像是。”孙姐肯定地点头。
    “哎,邹雨,我有一个拍孕妇写真的朋友过几天要到这儿来做宣传,你不拍一套大肚照做纪念吗?我跟她说,让她给你最低价。”
    拍大肚照?我真没想过。
    “没关系,再嫁一个好男人,再生一个,不就可以拍了?”我宽慰她。
    哈哈哈,两个失婚女人朗声大笑起来。
    而胎儿的性别也在几天以后的例行产检中得到了答案。
    躺在检查床上,b超机的探头在腹部划动,我好奇心大发,终于忍不住问:”大夫,是男孩还是女孩?”其实心里并没报什么希望。不是熟人,人家不会告诉你。
    “你想要个什么?”
    “我喜欢女孩。”
    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希望腹中的胎儿是个女孩。因为女孩跟妈妈更贴心,也因为女孩的教育不至于让我太无措
    女医师微笑的表情有些暧昧,有些古怪。我觉得奇怪,努力扭头望向屏幕,只见屏幕上蜷成海米一样的小家伙正缓缓地转身,同时不老实地一抬小腿,于是我们都看到了
    一时间,我心态复杂,不辨忧喜。谁说生男生女一个样?我在孕妇学校和瑜伽馆里认识的那些准妈妈,十有八九想生男孩。可是,我却有隐隐的担忧,男孩的教育比女孩更困难,一不小心就学坏,何况是一个没有爸爸的男孩。
    算了,想那么远有什么用呢?
    我想我一定是深爱着这个尚未谋面的宝宝。因为当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想象着他可能和招贴画里的小宝宝一样漂亮可爱,心里就溢满了幸福。
    五一长假到了,而我的法学博士课程却要在五一期间集中授课,让想陪我玩几天的邹天很失望。他不解地问:“姐,你怎么选择在这个时候读博士?”
    “现在不学,以后哪还有时间?再说,我这也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多学点知识总没有坏处吧。”
    我深知,为了孩子,自己需要更加努力才行。”功不唐捐”我不会再在课堂上打瞌睡,无论那些天书般的法律条文多么晦涩难懂。
    五一一过,天气越来越热,夏天真的到了。我怀孕到了第七个月,尽管一直补钙,腿还是抽筋了。肚子太大,心脏负荷变重,偶有心悸的感觉,腰酸背痛,到了晚上怎么睡觉都是难受,有时不得不半夜爬起来坐在客厅里发呆。
    知道宝宝要出来与我见面的日子越来越近,心里不由得充满期待,有一种更强烈的幸福满足感,却又开始患得患失,担心宝宝是否健康—我竟然产生了一个惊人的联想:林启正抽烟喝酒那么凶,到时候宝宝会不会叼着香烟、拎着酒瓶出来?
    四维彩超显示胎儿很健康,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晚上我在日记里写下:“你踢人的次数越来越多,很顽皮哦。我们今天去小公园,有很多美丽的花和树,你好像很开心,但是听到奇怪的声音就会不高兴地踢人。你已经有一公斤重了,妈妈感觉很兴奋、很满足,很有成就感。医生说你的肺部已经发育完全,再有两个月,妈妈就会见到你了。”
    随着预产期的临近,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天我从孕妇学校出来,正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打车,六月天娃娃脸,刚刚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我没带伞,只好躲到医院的檐廊下。
    电话响了,我接了起来。
    “邹雨,晚上的聚会不要忘了啊。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吧。”
    来电的是我英语班里的一个同学。已经年过五十,是班里年龄最大的一位,同学们尊称“李大哥”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最早下海的外贸业务员。拥有一家很大的私人外贸公司,英语能力却并不是很好,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他每天开着一辆奔驰600来学校上课,相互熟悉之后,我放学回家已经搭了他好几次顺风车。
    我一愣,真的忘了。
    “还是你们一起去吃吧,李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身体已经很笨重,真的不想出去吃饭。
    “那怎么行?要么你就收下那笔钱,要么你就让我代替那孤儿寡母谢谢你。”李大哥非常坚持。
    四个月前,他的在城内打工的堂弟,坐着工友无证无照的摩托车出行时,和一辆大货车相撞,当场身亡,工友被送到医院后逃逸。交警认定工友和车主分别承担同等责任。事发后,李大哥第一时间找到了我。我仔细研究了对方的情况,发现车主挂靠在了当地的交运集团,这是一个很好的有利于死者的信息。我作为委托律师,将车主和工友以及应该承担连带责任的交运集团一同上诉于法院,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案子在执行的时候是可以全额执行有能力的一方。结果和我的判断一致,车主在事发后快速转移了资产,那笔50万元人民币的赔偿金最终从交运集团强制执行回来了。我没有收他们的费用。
    “好吧。”我推辞不掉,只好答应。
    聚会在当地的一家海鲜酒楼举行,参加的全是班里关系不错的同学。
    “邹雨,来,吃。”今天我是主客,李大哥热情相邀。我发现,那些海参鲍鱼什么的给我点的全是双份。
    “够了够了”我赶紧谢绝。
    “邹雨,你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应该多吃点,我们今天可是跟你沾光哦。”同学们起哄。
    “邹雨,你是应该多吃点。来,我这一份也给你。”李大哥说着,拿起公用筷子,把自己的那一份放到了我的盘子里。
    天啊,这样的热情实在让人吃不消。看着盘子里已经冒尖的海珍品,我暗自叫苦不迭。
    “李大哥,你说我将来要是干外贸,能不能发你那么大财?”有人边吃边问。
    “现在肯定是不如我们那个时候了,做外贸的人太多。不瞒你们说,我想开发新市场,昨天和新华社的一个高级记者吃饭,他建议我开发拉美市场。他说整个拉美地区基本上讲西班牙语,比讲法语的非洲地区经济发达,价格好,而且西班牙语比法语好学。所以我现在又开始学西班牙语了。”李大哥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红宝书大小的小册子,在大家面前晃了晃。
    “哇,李大哥,你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我们应该向你学习。”同学中马上有人夸张地叫起来。
    “不要向我学,邹雨才是你们学习的榜样。”李大哥说。
    战火毫无预警地烧到了我的身上,我心知不妙,马上转移话题“李大哥,东西太多了,我吃不完浪费了。”
    谁知他们竟不肯放过我,一个同学说:“邹雨,你老公真舍得,让你挺个大肚子来上课。”
    “是啊,邹雨,你们家老弟是做什么的?有机会认识一下吧。”李大哥转头对我说。
    忍着心里的酸涩,我笑着说:“好。”
    席间同学们推杯换盏的时候,我去了趟洗手间,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必须承认,这是我最怕的问题。在我努力想要忘记林启正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契机提醒着我他的存在。以后,这样的话题还是随时会像颗炸弹一样扔到我的面前,我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
    “老是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这几天,我经常会想起这句话。
    第一次做母亲,除了幸福,更要学着将委屈和苦痛沉淀在心底,因为现在的我不适合哭。
    “邹雨,是你自己选的路。你不能软弱地怕这怕那,也不能自私地怨天尤人。”我对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洗了一把脸,深呼吸稳定情绪,然后回到桌前继续吃东西。
    树上的蝉鸣一阵紧似一阵,我的身躯益发庞大臃肿,像一个巨大的南瓜。还有不到一个月—生产的日子近了。
    林启正(三)
    江心遥和两个朋友开着一辆陆虎越野车去青藏地区旅游了,已经走了一个星期。
    江心遥也喜欢越野车,这点他俩倒挺像。心遥出发时,他在家门前送她。她穿着一件v领无袖t恤,长长的头发梳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带着一副大大的黑超墨镜,几乎遮住了半个脸。
    “ken,i’mready。”心遥坐在高高的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兴奋地说。他笑。心遥现在的样子,好像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战士。
    “ok,goahead。”他向心遥挥手。
    下午的时候,他正在参加一个投资谈判,所有人的手机都关闭了。心遥打了电话过来,助手拿着他的手机进谈判室找他,他要她晚上十点以后再打回来。
    晚上十点半,他刚进家门,心遥的电话来了。
    心遥告诉他,她们的越野车轮胎磨损很厉害,备胎不够用,让他安排人去给她送备胎。
    电话里,心遥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着她旅行中的见闻。西藏的天空蓝得耀眼,在香港看不到那样的蓝天;布达拉宫很雄伟,她看到好多人在布达拉宫前磕长头;她和同伴去逛了很多寺庙,那些庙有的已有千年的历史;在青海的一个庙里,老喇嘛送了她一串漂亮的佛珠,一眼看上去就很有灵气;她又收集了好几幅精美的唐卡和几尊佛像;高原的紫外线真是强烈,她的皮肤被晒出了高原红,她现在的样子像个村姑
    他耐心地听着,不时地附和几声。心遥心情很兴奋,他却是越来越意兴阑珊
    “ken,这里有一间寺庙要进行修缮,我们捐一些钱好不好?”她问他。
    “你决定就好。”他说。
    兴奋的心遥许是意识到时间很晚了,不再说下去。通常情况下,他是个好听众。
    “goodnight。”心遥跟他道晚安。
    “goodnight,haveagooddream。”他也跟她道晚安。
    挂断电话,他抬手看了看表,荧光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多。虽然用的座机,他的耳朵还是“嗡嗡”作响,很不舒服,听筒都热得有些烫手。
    一天艰苦冗长的谈判,他很累,却不太想睡,于是拧亮夜灯,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
    白天的喧嚣过后,是夜晚深深的寂寞。
    前些日子,他在哈佛读书时的同学调任某跨国公司总部设在香港的亚洲区总裁,他和心遥尽地主之谊,请老同学吃中华料理的顶级菜品潮州菜。
    他这位老同学读书时与他同是棒球队的成员,两人关系很好。而且这位老兄对中国文化极有兴趣,经常拿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向他讨教。可惜小学毕业就出国的他,对自己祖国的传统文化其实也是一知半解,这让当年的他很惭愧。
    席间宾主尽欢。中途心遥离席接电话,他的老美同学一派美式作风,毫不掩饰对心遥的欣赏,对他说:“ken,你的太太很可爱。”
    他望着心遥的背影,笑笑说:“对,她很可爱。”
    他和心遥之间,很和平,很友好。俩人从未红过脸,吵过架,婚姻生活能做到这一点不是很好吗?
    可是为什么,寂寞总是像鬼魅一样缠绕着他。工作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时,孤单和寂寞总是在悄然间不期而至,就像今天晚上。
    客厅里视野很好。云层很薄,月亮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照射进来,大房子空荡荡的安静极了。香港人说“屋大人少是鬼屋”他们家算是屋大人少的典型。他和心遥彼此见菲佣的机会倒比见对方的机会多一些。
    他徐徐地抽着烟,轻烟在他的头顶袅袅上升。烟雾弥漫中,他好像看到了心遥那张可能被晒得红红的天真无邪的笑脸。
    追求心遥,娶心遥,从一开始就是刻意的—这种思想是见不得光的,是暧昧的、歉疚的。心遥原来是有着过人的机敏的,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心遥的教养和宽容大度,她不像寻常人家听闻老公出轨的女人那样,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她给他留足了面子。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到羞愧?是他先追求的心遥,又背叛了她。应该迷途知返,像当年努力喜欢上心遥一样,再努力地爱上她。娶了心遥却不能够放开心怀跟她相处,以至于真诚地把感情放进夫妻关系内,或许是对心遥极大的不公平。她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但是,他悲哀地发现,他可以宠她,照顾她,却爱不起来了。经过了邹雨,他知道“由俭如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对于感情同样适用。邹雨在他的心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心遥填补不了。心遥是很可爱,可是他和她心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茶几上有一本书,是心遥的,她平常爱看什么书其实他并不太了解。他拿起书随意地翻阅着,一句话跳入他的眼帘“大凡成功的男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工作、家庭和生活经营得很好。所谓幸福指数,包括五种元素:人际关系、事业、家庭、夫妻、经济。我们可以去问一问有钱的人,就会知道他们的人生不一定幸福。”他合上书,向后靠在沙发上,重重地吐出一口烟雾,陷入了沉思。
    来香港快两年了,为了公司,他是满世界地跑,可谓劳心劳力。工作,拼命地工作,为江家,为林家赚更多的钱,这是他对自己最低的要求。这两年公司业绩不错,两家老人十分满意,他也在工作中获得了很大的成就感。心遥是上天入海满世界地旅游探险猎奇,还要满世界地筹集善款,再把这些善款分发到全世界那些需要它们的人手中。她的兴趣总是花样翻新,层出不穷。难得的是,她对佛像的迷恋居然保持了两年之久还没熄灭。两个月前,她在北京白塔寺见到那上万尊神态各异的精美佛像后,回到香港就对他说她要到地球上最后一片显现真实面貌的青藏高原,去最正宗的藏传佛教圣地看最美的佛像。对她的一切行为,他从来都是由着她去,绝不阻拦。她开心,他也乐见其成。
    没有牵绊,没有指责,互不干涉,彼此给于对方最大的自由—他们之间一直就是这种相处方式,谁也没试图改变过破坏过。
    他成功吗?幸福吗?他自问着,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他安排员工坐飞机去给心遥送备胎。
    晚上七点,他正将车开进车库,他难得能在这个时候回家。将车停好,目光停留在驾驶室前面的那个护身符上,忽忽地就怔住了。
    他蓦地记起,今天是邹雨的生日。
    当初邹雨律师事务所被选为致林法律顾问的时候上报人员资料,他特别留意了邹雨的生日。去年邹雨生日的前夕,他偶然间看到那款杜佛手表,鬼使神差地就拔不动脚步了。在那块表跟前站了半天,到底还是买了下来,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香港的街头,他心疼地怨恨着这个女人。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想着邹雨摩挲着他的照片时脸上露出的那一丝笑容,他的胸中涌起强烈的不甘,心里升起了一股恍惚的、渺茫的希望,下决心赶到机场托人把那块表送给了邹雨。他没有勇气上前,远远地看着邹雨顺着那人指点的方向急切寻找他的模样,她知道是他!—哪怕能永远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也好!刹那间,一种难舍难分的情感充盈在他的体腔内,他几乎不能自已地要跑上前,然后不顾一切地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邹雨明媚的笑脸闪现在他的脑海里,她三十岁了。
    半年多了,他艰难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起邹雨。很多次午夜梦回,他都忽然像听到邹雨对他说的话“启正,以后我会努力地过我自己的日子,你也要健健康康地生活”“希望你一切都是好好的”那种梦中被唤醒短暂的迷糊不清后,他清楚地知道其实这种刻意的自控,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忘不了她。
    他与邹雨的情缘,真的不能弥补了。—他越来越能了解邹雨的心。
    他拿过那个护身符,认真地看。一面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另一面是“福慧增长”四个字。
    他一直把它放在驾驶室的前面,心遥有一次看到了问他:“ken,是谁送给你的护身符?”
    “一个朋友。”他淡淡地答。
    有一点他能肯定的是,自己没能做到邹雨希望的护身符上那四个字的要求。
    晚上八点,心遥打回了电话,告诉他备胎已收到。他其实已经知道了,员工已经在第一时间向他报告。
    回家这么早,他还真是不习惯,不知道要干什么好。坐在沙发上,他按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转换着频道,电视节目百无聊赖,他喜欢的体育频道是一群娱乐明星嘻嘻哈哈地做着体育问答,实在无趣。他又按了一下遥控器的下翻键,好像是一部日剧或是韩剧。室内设计师到一处别墅里丈量现场,助手模样的人说:“哇,好大好漂亮的房子哦。”
    设计师不以为然的表情“房子好有什么用处。住在房子里的老婆好才是天堂,否则便是地狱。”又说:“一边装修大房子,一边为了房子打架的夫妻多的是。”
    他的心“突”地一跳,很难受很难受。关上电视机,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烟雾又在他的头顶缭绕。
    今夜,他格外思念邹雨。
    一支烟尚未抽完,他捻熄了烟,起身去了书房。打开电脑,从硬盘d卷下调出那些照片,一张一张,从头到尾,反复地看。
    看着邹雨嘴上沾着咖啡泡沫的可爱样子,他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这个天然美质的女人,宛如明媚的春风,拂动着他的缕缕情思。他还记得那天的情形,那种美妙的感觉即使时隔那么久也依然没被冲淡。
    这一个暑热天,离邹雨生产的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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