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年格外暖

    今天是大年三十，农家的小院里早已经贴好了春联，五颜六色的挂钱随风摆动，给小院增添了无限的喜气。时至傍晚，家家都开始准备年夜饭，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随处还听到几声稀落的鞭炮响，那一定是不安份的男孩子们在提前过瘾呢。
    在这个忙碌的时候，静静却坐在学校操场边的台阶上发呆。天家家户户都已亮起了灯，可她却还没有回家的意思。一个人坐下又起来，起来又坐下，仰头望着天上渐渐密集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村子里，一户农舍内，却传来一阵阵的叹息。一男一女一个在炕上，一个坐在椅子上。女的在低低的说着什么，边说还边叹气，男的只是在默默的抽烟。电视开着，可谁都没有心思去看。饺子已经包好，放在了柜子上。
    女人说了一会，就停下了，屋里一片沉默。男人这时候捻灭烟头站起来，抱了一下那女人，并用手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几下，然后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女人追出来，却没有阻拦，只倚在门口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
    这个女人是静静的妈妈。
    她曾是一个很幸福的女人，有疼爱她的丈夫，有乖巧的女儿，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眼见着女儿一天天的长大，出落的像一朵花一样，而且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初中。
    为了给女儿攒更多的钱以便将来供她读高中，大学，静静的父亲决定到附近的镇上找了一个拉车的活。
    女儿静静就在这个小镇上读初中，但她却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孩子，每次放假父亲来接她，她总自豪地把自己拉车的父亲介绍给她的同学。为此父亲的内心得到很大的安慰，拉车也更卖力了，有时最晚到午夜他还在外面等活。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静静的流淌着。这一年，静静要初中毕业了，可静静的父亲却在一次拉车时一下子趴在了方向盘上，再也没起来。这个消息对这个小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静静的妈妈一下子昏了过去，静静跪在父亲的棺木前哭的死去活来，多亏村里人帮忙，把静静的父亲安葬了。
    妈妈因此大病了一场，一个月后才能下地走动。而这时，静静又要面临中考。静静几次和妈妈提出不想参加中考，想退学出去打工养活妈妈。妈妈望着父亲的遗像，却坚决的说：不行，一定要把书读下去！你爸爸没了，我供你！
    就这样，静静又回到了学校继续自己的学业，只是她比以前沉默了，学习却更加刻苦。中考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重点高中。整个村子考上的就她一个，她成了妈妈和村里人的骄傲.
    孩子考上学是好事，可接下来大笔的费用怎么办？静静考入了市重点高中，离家更远了，还要住校.好心的乡亲帮静静的妈妈筹齐了静静上学的费用。可以后呢，不能总靠乡亲们接济孩子读书吧？他们也不容易啊！想到这些，从来没做过生意的妈妈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把地租给了亲戚，自家有个小门房，简单装修一下后，开了个小商店，卖一些日常用品。
    刚开始，找不到好的进货渠道，经营起来吃了不少亏。后来，在一个好心的推销员的介绍和帮助下，她终于找到了门路，进的货不仅质量好而且比别家卖的便宜，这使她很快就赢得了顾客，也许也有帮的成分在里面吧，有的乡亲宁愿走的远点也到她的小店里来买东西。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三年的时间，不仅没让静静辍学，而且还清了乡亲们的筹款和她开店时欠下的债务，小店也准备明年扩大店面。妈妈的脸上渐渐的有了笑容。而静静也成了一名高三的学生。三年的时间，弹指一挥，可这其中的酸甜苦辣，风风雨雨，只有她母女才能体会。
    苦累的日子似乎要熬出了头，静静也在不经意间发现，妈妈老了.四十不到的人看起来已经比实际年龄老得多.眼神虽然还和以前一样明亮，却隐隐透着些许的忧伤。脸色也是苍白中见憔悴。每当夜晚，和妈妈对坐谈心，静静总爱拉着妈妈的手，抚摩着她手心里硬硬的茧，和那手背上因瘦弱而突起的青筋。曾经貌美如花，备受父亲宠爱的妈妈为了自己有更好的生活，过早的衰老了！面对妈妈，静静常常禁不住热泪盈眶。
    其实，静静还没有读懂母亲眼里的另一层忧伤，那是藏在母亲心里的秘密。三年了，她从来都没对女儿提及。三年来，有个人一直在背后帮她打理她的小店.并经常告诉她做生意的一些经验。三年来，选货，进货，送货的任务已经不知不觉的被他独自承包了下来。到了后来，静静的妈妈只需开一张单子，不必亲自去，货就会按时送到，有时候，还会把进货的钱剩下来一部分还给她。三年的风雨，只有静静的妈妈最清楚，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自己不可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好.如果不是碰到了他，也许不懂生意经的自己早就关门歇业了。
    他的家在市里，曾在一幢百货大楼里做小商品批发业务，很多年了.许多事情已经不用他自己动手。他也有一个曾经很幸福的家。可自从妻子做服装生意后，家里就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温馨。后来，妻子认识了一个老板，便向他提出离婚，他百般挽留无济于事，妻子给他留下了房子和一大笔钱，就和那个老板去了广东.
    他为此一度心灰意冷，生意上渐渐疏于打理。后来，他干脆把楼里的店面转卖给了亲戚，自己找了一份推销送货的工作，似乎有点自虐的性质。其实对他来说工作并不重要，他缺的不是钱，而是温暖。找这么个活为的是能开车各处转转，调整一下长久以来抑郁的心情。
    他尤其喜欢乡下。一个人开着送货车走在去乡间的公路上，路边绿油油的庄稼和树木，连绵起伏的小山，清新的空气，湛蓝的天，这些都带给他一种在喧嚣的城市里找不到的安静和舒适，这多少让他受伤的心有一点慰藉。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走进了她的小店，一看货价上物品的陈设他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太会做生意的女人。也许是出于恻隐之心，一碰到她那略带忧伤的眼睛，他的心就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像平静的湖面掠过了一丝微风。自从妻子离开他后，他似乎对女人失去了兴趣，很久都没有正眼看过其他女人了，可她的眼神却让他忍不住想帮帮她。
    渐渐的，在以后业务的往来接触和交谈中，他了解到了她不幸的生活。她的善良和柔弱，她的坚强和韧性，她对女儿的那份爱和期待，都让他深深的感动并牵挂起来。有时候工作不忙，他也到她的小店去，名义是看看生意怎么样，实际是想多和她呆一会儿。每次接触，彼此话都不多，他也不是很健谈的人，甚至有的时候，就是帮忙搬搬货什么的，没顾客的时候就坐在那谈谈生意上的事。她总是默默的含笑倾听。
    感情就这样悄然升温。
    两个人谁都没有挑明，特别是他，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后使他有了太多的顾虑，虽然他非常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带给他的感觉。她呢？女儿一天天的大了，如果妈妈再找一个，她会怎么想呢？
    但是村里的人对这个经常出入小店的人却起了敏感。“寡妇门前是非多”渐渐的就有了风言风语。有些好心的大娘婶子的来找静静的妈妈，告诉她不要轻信城里男人的花言巧语，少和他来往，再说孩子都这么大了，对孩子影响不好啊什么的。女人再嫁，在她们的思想里还是不太容易被理解的事情。
    面对乡亲们的好言相劝，她也因此变得顾虑重重。她不像那些爱嚼舌的女人一样开朗，有什么事只是放在心里。许多的夜里，想起那个人，她也只在心里默默的难受，暗地里悄悄地流泪。可这些，是不能告诉女儿的，她知道了，会怎样看她的妈妈呢？尽管她已经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可是流言却促成了他的决心，在他又一次来到小店时，他对她有了明确的表态：他要娶她，而且今年要和她们母女一起过年，他已经把儿子送到他的姐姐家，等把静静的工作做好了，他就和她结婚！
    这太突然，她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当心里所期待的幸福真的要降临时她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他用宽厚的臂膀抱住她，轻轻的说：
    “我要好好照顾你们母女，你一个人，太累也太苦了，相信我！”
    与此同时，放假回家的静静也无意间从乡亲们的议论中知道了这件事，她不想让那个男人来家里过年，大年三十这天，她忍不住和妈妈嚷了起来，一生气，便跑出了家门。便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此时的静静一个人，望着天上的星星，心乱如麻。妈妈这几年来的辛苦，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求学的最大动力就是要考一所好的大学，将来把妈妈接出去。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和去世的父亲，在妈妈的眼里似乎不那么重要了，妈妈眼里有的是自己和另一个男人以后的幸福。尽管妈妈比以前更疼爱她，但这种疼爱现在看来似乎是妈妈对她的歉疚.而这种种感情的变化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介入！
    静静的心乱极了，她狠命的撕扯着羽绒服的衣角，忍不住哭出了声。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递过来一方干净的手帕。静静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那个要抢走自己母亲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跟前。
    静静没接他的手帕，而是用手抹了抹眼泪，把头转了过去。
    其实静静对他的印象并不坏.每次他来送货，碰上静静总是热情地同她打招呼，还关心地问她的身体和学习情况，有的时候还从城里给她买回她喜欢的头饰、手链、布娃娃等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巧的东西。妈妈要给他钱，他总是推让说那是人家进货的时候赠送的，家里也没女孩子，就给静静送来了。静静也叫他叔叔。
    想起这些，静静的脸不仅有点发烧，低下了头，一下子触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这还是叔叔特意从城里给他带来的。听说静静喜欢紫色的，他跑遍了城里的所有商场才挑到这条中意的。触到这暖暖的围巾，静静不由得为刚才自己的举动感到惭愧，头更低了。
    “静静，天太冷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好不好？”说着，手帕又递了过来。这回静静接了过去，只是还没把头抬起来。
    “跟我回家！”他只说了这一句，语气温和中透着坚定，像是父亲在说话。静静想拒绝，却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开始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了，好象在等她跟过来，静静犹豫了一下，站起来默默的跟在他的后面。
    见他们回来了，妈妈欢喜的什么似的，一面搂过静静，一面紧张地看着她的脸，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一点事情进展的讯息。静静躲过妈妈的目光，一个人进了屋。妈妈又看看他，他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母亲这才有点放了心，两个人一同走进了屋。
    男人坐在静静的身边，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给静静讲起了自己过去的生活，讲到了和静静妈妈相识的整个过程。最后，他对静静说：“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要和你母亲在一起，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和你妈妈！”那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
    静静被眼前这个男人彻底的感动了，其实在他讲他们相互了解的过程时静静的心里就已经泛起了柔柔的波：辛劳的妈妈是多么需要这样一个男人来疼护她啊，而自己，却只想到自己的感受，太自私了！
    屋里又是一阵静默，妈妈的眼里也含着泪花，等着女儿发话。此时已经快到午夜，远近的鞭炮声已经劈劈啪啪的响了起来，昭示着新年的到来。静静突然站了起来，一下子搂着妈妈的脖子说：
    “妈妈，还不快去煮饺子，我和我爸爸去放鞭炮！”
    “什么？”妈妈惊喜地望着女儿“你说什么？”
    静静撒娇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您快去煮饺子，我和爸爸去放鞭炮！”
    “哎！”
    新年的鞭炮声很快地在静静家的小院里爆响起来。静静捂着耳朵，和他—那个即将成为她的新爸爸的男人，笑着看夜空里那些飞舞的光的精灵，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正从静静的心底荡漾开来。她突然感觉，今年的新年，格外温暖！
    而在她的身后，妈妈正一边幸福地笑着，一边在擦拭着眼角的泪花。